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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四章 虎踞龙盘 第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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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牧云提一口气,衣袂生风,宛若御风而行。那黑衣人眼见逃不脱,一低身钻入竹林深处。林中愈发幽暗,藤萝遍布,那人似乎对地形很熟悉,左一转,右一转,带着薛牧云大兜圈子。薛牧云不欲拖延,自怀中掏出一枚棋子直射黑衣人双腿。黑衣人听到风声并不回头,身子一纵向前跃起,任棋子从脚下飞过。他料得薛牧云还会打第二枚棋子,未雨绸缪丹田较力又向上窜了半尺,哪知“波”一声轻响,薛牧云第二枚棋子竟打上他身旁方竹,方竹立时弯折复弹向黑衣人面上,黑衣人吃了一惊,本能地加速下坠以躲避竹枝,尚未着地忽又恐再吃棋子,索性伸左手抓住竹竿身子轻旋借方竹反弹之力窜上枝头。薛牧云要的就是他这招,他衣袖一振,后发而先至立于竹枝之上。方竹起起伏伏,薛牧云衣襟下摆也随之飘飘摇摇,他一袭青衣与方竹浑然一体,宛若在碧波中凌风而行,看不出半点着力的痕迹。黑衣人冷哼一声,下意识地按了按面具,忽觉掌心传来刺痛,低头一看,只见一道伤口横亘于左掌心,似将左掌劈为两半,殷红的血正自伤口处缓缓冒出,形成一条小小红河。黑衣人既惊又恼,原来薛牧云用棋子射方竹时已将竹竿打裂,黑衣人握方竹时过于用力,故而划破了手。薛射的只是竹子底部,竹竿却能裂通,足见内力之强。黑衣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好个星曜阁,明着不行,便暗箭伤人。”
薛牧云也不与他诡辩,“你究竟何人,为何要伤莫姑娘?”
黑衣人嘿嘿冷笑,“我若能告诉你,又何必行此险招?”
薛牧云心知问不出什么,他身子轻轻纵起飘向黑衣人,“既如此,薛某不客气了。”
“少废话!”黑衣人话声未落,左手如勾已抓向薛牧云右肩。他料得今日极难脱身,因此抢先下手。薛牧云肩头微沉避过一招,同时衣袖轻扬,一招“飞云逐月”扫黑衣人面门,欲摘下其面具。黑衣人弯腰避开,回了一招。竹枝在脚下剧烈起落。二人在枝头辗转腾挪,黑衣人如同鹰隼,每一式都凌厉无比,薛牧云如鸽,看似处于劣势,却总能不着痕迹地化解黑衣人的攻势。风声簌簌,片片竹叶被二人内力催下,时隐时现。二人自枝头落下,在林中缠斗。
黑衣人久未脱身,心中不免焦躁,但觉西天际亮了一亮,他并未多想,伸左腿扫向薛牧云,同时右指弹出,薛牧云双臂微振,身子向后飘出,躲过他进攻。
黑衣人得隙欲走,忽见林中骤亮,他起初以为已斗至明月高升,立时便觉不对,只见眼前越来越亮,仿佛方竹尽去,暖日当空,乾坤朗朗,但黑衣人却觉无比压抑,周遭空气如铅般压得他无法呼吸。黑衣人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是六阳融雪功催动时带来的效应,想不到对方年纪轻轻竟已有如此修为。黑衣人咬咬牙,丹田较力,双手托于胸前,旋转,复齐推。两股气流相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空气似将燃烧,黑衣人身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越旋越大,将薛牧云卷入其中,气流裹挟着黑衣人的内力如巨浪般袭向薛牧云,朗朗乾坤瞬间被黑云遮挡,阴风呼号,浊浪击空,宛若幽冥。薛牧云变色,身子腾起踏于竹上,借着方竹反弹之势,左手二指点向右臂,又自右臂滑至右腕,右掌前推,真气鼓当间竹断藤飞,沙尘四起。满天尘埃中黑衣人影踪不见。
“阁主,你怎么样?”叶溪寻急匆匆赶来。他本守着莫嫣然,但薛牧云久去不归,他实在放心不下,叫莫嫣然与虎子躲好,自己前来接应。
薛牧云咽下喉头那一抹腥甜,望向黑衣人消失的地方,一字字道:“他用的是‘罡天噬’。”
叶溪寻吃了一惊,“这世上竟真有‘罡天噬’?”四十年前,一代大侠轩墨南与星曜阁前阁主薛子襄于虎丘山比武,因半式之差输于薛子襄手下。轩墨南心高气傲,自此远走漠北,再不履中原半步。但据说,轩墨南终究意难平,潜心数年创出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功‘罡天噬’,此功是带着戾气而成,故也带着无法消弭的破绽,施此功者在伤敌同时亦会被神功反噬,实是同归于尽的路数。薛子襄听此传闻,只一笑,言道,生死有命。许多年过去,轩墨南不仅没有寻仇,甚至连江南也未来过。渐渐地,大家皆认为‘罡天噬’只是杜撰。孰料,薛牧云今日竟被人用此功袭击。叶溪寻迟疑着道:“难道此人是...轩墨南?”
薛牧云摇头,“身形不像,更何况轩墨南早已去世多年。”他露出遗憾之色,“只可惜我没能拦住他。”
“阁主…”叶溪寻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你想问我如何确定那就是‘罡天噬’?”
见阁主猜中自己想法,叶溪寻点头。
薛牧云叹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武功套路全是针对星曜阁。待一出此功,我便如陷藩篱,处处受制,只有勉励支撑。我本以为他会借势而下,哪知他却突然遁走,想来他也并不好过,除了‘罡天噬’我实在想不出其他。”
叶溪寻的心骤然一沉,罡天噬专为克制六阳融雪功而创,不知此人与轩子玉有何关系,若是八月十五前来掠阵…他心中担心却又不愿被薛牧云察觉,极力掩饰自己神色。薛牧云反倒比他镇定,他目光在黑衣人消失处逡巡。竹林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弯折的方竹与暗团团的竹影连成皴黑一片,夜风过处,发出簌簌之声。莫风清的墓碑被震裂,破裂处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叶溪寻叹道:“莫姑娘看到定会伤心。”
薛牧云不语,径直走向墓碑。他凝视碑身片刻,左掌向裂隙击出,墓碑应声而碎,残碑处光芒更盛。他低头,果见一银质圆柄嵌于墓碑中心。
“有机关!”叶溪寻声音都发了颤。
薛牧云点头,“难怪我总觉得这林子有些不对劲。”他轻轻旋转手柄,“咔咔…”墓前三块方砖随着声音缓缓下落,一个洞口随即露出。
叶溪寻望了望洞口,又看向薛牧云,“难道莫风清没死?”
薛牧云尚未回答,忽听身后有人叫道:“莫姐姐…”二人回身,见莫嫣然已倒在虎子身上。薛牧云急忙上前将其扶起。莫嫣然脸色泛白,“你们…为何毁我爷爷墓室?”
薛牧云眼中闪过一抹歉疚,“此事我稍后再向你解释,当务之急先下去看看。”
莫嫣然也已瞧见洞口,她嘴唇抖了两下,将要说的话咽下,越过薛牧云便欲下洞。
薛牧云急忙将她拦住,“墓中危机四伏,姑娘还是跟在我身后。”说罢点亮火折,又对叶溪寻使个颜色,叶溪寻会意。薛牧云揽起衣襟下摆,当先而行。
叶溪寻待莫嫣然与虎子进去之后,方矮身下洞。
薛牧云在前,叶溪寻在后,二人将莫嫣然与虎子保护在中间。
墓室不大,四处积灰,居中的石棺几乎充塞了墓室,让人更觉气闷。棺盖处几个掌印清晰异常,显见印上去不久。
叶溪寻请薛牧云带着莫嫣然与虎子躲在一旁,自己双掌齐挥去推棺盖。这一下他用了五分力,哪知棺盖纹丝未动。他手上慢慢加力,隔了片刻,伴随着“咔...咔”的碾压声棺盖方缓缓错开一缝,他等了等,见并无异常,方继续推。“咔...咔咔...”这摩擦声如此沉闷嘈杂听得人头皮发麻,让人只盼棺盖早些打开,好摆脱这折磨。叶溪寻再度加力,棺盖打开过半时,银光陡现数枚暗器爆射而出,叶溪寻虽有心理准备仍是面色微变,身子急向后退,他本可用折扇御敌,但他怕此法使暗器变向误击莫嫣然等人,只好左躲右闪,勉励支撑,顿时险象环生。凌乱中,一黑影自馆中探出,对准薛牧云三人又掷出一把暗器。墓室昏暗狭小,薛牧云纵使武功高绝,也难保三人平安。叶溪寻的心骤然缩紧。
薛牧云一怔,迅速晃灭手中火折,凭印象伸右足去勾起馆盖,几百斤重的棺盖被他带至身前,他在黑暗中凭感觉右掌一拉左掌一带将其立于三人身前,三人如同躲在一堵墙后,耳听得“噼噼啪啪”之声此起彼伏,暗器被棺盖悉数拦下。
薛牧云双掌齐推将棺盖掷向石棺方向。石棺中人掷出暗器后本以为必中,依旧立于棺中等着观看成果,哪知变化陡升棺盖砸面而来,他慌忙缩回馆中,“轰”一声巨响,黑衣人头发连同大片头皮给夹在馆中,直疼得眼泪直流。
薛牧云重新点亮火折,见众人皆未受伤,方放下心来。薛、叶静待片刻,方再度开启石棺,但见石棺内无人无尸无底,却是一条密道。
莫嫣然脸色苍白,“这怎么可能…我亲手安葬的爷爷…”
只听“嗡嗡”声响,另有一种古怪味道自密道深处传来。薛、叶一个没拦住,莫嫣然已经沿着密道向下奔去,二人急忙跟下。
石棺下方是一个四丈见方的石室,居中一张石桌,桌上一盏油灯,十几只半指长的绿蝇正围着灯光乱飞,忽而落在东面的石床,忽而撞上西面的石柜,翅膀振动,发出令人作呕的“嗡嗡”之声。室中积灰甚厚,臭气弥漫。莫嫣然干呕了良久,薛牧云递予她一块手帕,让她掩住口鼻。虎子脱下外套对着绿蝇一阵乱抽,苍蝇受了惊,愈发炸翅乱飞。叶溪寻忙将其喝止。
方才偷袭的黑衣人已经影踪不见。薛牧云环视四周,见石室不大,并无可匿之处,料知室中必另有机关。他四处拍打,随着一块地砖掀起,肉眼可见的臭气及一堆绿蝇自地底扑面而来,薛牧云几欲作呕。
叶溪寻知道阁主胃浅,忙道:“我先下去探探。”说着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又展开折扇,旋即躬身下穴。
薛牧云不忍莫嫣然置身如此污秽之地,掏出随身所带药香点燃,不多时苍蝇一一掉落地上,体僵足伸。又过了一会儿,叶溪寻的声音自地穴闷闷传来,“阁主,有发现!”
莫嫣然第一个冲至穴边,叶溪寻在里面接应。几人在密道中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洞中闷热潮湿,愈发使人心烦。叶溪寻挽住莫嫣然,防止她绊倒,薛牧云拉着虎子,良久,终于眼前一亮众人出了洞穴。
群山起伏,星月朗朗。莫嫣然辨了辨方位,“这是…忘忧山后山。
叶溪寻点头,“不错,那铜面人就是从此处逃走的。”他手指地面,“阁主,你看。”
地面上躺着一排尸首,皆已干缩至常人三分之一大小,唯有面部浮肿至寻常人两个头大,难辨面目。更有甚者,面部已经溃烂,脓血自破溃处流出,几只绿头苍蝇正“嘤嘤”吸食。莫嫣然“哇”地呕了出来,虎子吓得浑身发抖。
薛牧云闭气俯身检视尸首,但见这些人已经骨塌肉缩,皮肤如死鱼眼般成呆白色,血管似一根根青线嵌于皮下,面部如猪头,两眼突出,用已无黑白之分的眼珠瞪着来者。薛牧云到溪边干呕了几下,又洗干净手方回来,“这些人怎死的如此奇怪?”
叶溪寻道:“我方才大致查了一下,死亡时间不一致,最早的在半月前,最近的就这一两天,而且身上没有伤口。”
“难道是中毒?”
叶溪寻摇头,“从未听说哪种毒物可以使人死后缩小那么多。”
薛牧云以手撑额,陷入沉思。
群山朦胧,星月西沉。东方已显出鱼肚白。
莫嫣然忽然盯着一具尸身颤声道:“张…张大娘…”她向那尸身走了两步,但终究不敢靠太近,指着死者鞋子,“这鞋子是我给她做的…”她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薛牧云见她鬓发蓬松,绿衣皴皱,双肩微微耸动,心下不忍,轻拍她脊背安慰。
莫嫣然抽噎一阵,望向薛牧云,“爷爷…会不会也在这里面?”
叶溪寻插口道:“不会,这些人都不似会武功的样子,”怕她不明白,他特意补充,“习武之人身子绝不会缩这么小。”
莫嫣然试了试眼泪,“其实我从来没见爷爷使过武功。”
薛牧云道:“莫前辈虽非绝顶高手,但武功也不弱...”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脑海中似亮起一道闪电,“小叶,看看那些人的手腕。”
叶溪寻依言掀起那些尸首的衣袖,仔细查看,叫道:“他们脉窝处都有豆大的黑斑。”黑斑与血管连成一气,故而刚才没有发现。
薛牧云点头,“这就对了。”他卷起自己袖子,他皮肤偏白,匀称的手臂上赫然一粒黑珠,似墨汁侵入肌理。
叶溪寻不解,“这到底怎么回事?”
薛牧云放下衣袖,“这是为罡天噬所伤的印记。”
叶溪寻吃了一惊,“他们死在罡天噬下?”
薛牧云道:“罡天噬有致命缺陷,我猜修习者一定靠吸人精血来弥补此功带来的损害。也因此,他只选不会武功的人下手。”
叶溪寻道:“这都是那铜面人所为!这些天他一直躲在墓中练此邪功…”此言一出,众人不自禁打个冷战,石棺中那鬼魅般的黑影仿佛就躲在此处某块林中,不知何时又会出手…虎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薛牧云安慰他一阵,让他带着叶溪寻到村里叫人来认尸。自己与莫嫣然坐于此处等待。莫嫣然受了惊吓,啜泣良久,迷迷糊糊靠在薛牧云肩头睡了过去。薛牧云侧眸,阳光透过树梢洒在莫嫣然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眉头微蹙,睫毛轻轻战栗,脆弱的如同一只蝴蝶。薛牧云将她一缕碎发轻轻捋至耳后,转头望向前方,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