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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意外 ...

  •   这句话令人乍然一怔。

      先不说个中细微用词,每一个都是他们近日苦于求解的疑点、最好能不提及就不提及,即便非要说也最好密谈的关要之事。就只论前后因果,这样一桩事放在云见山身上,怎么听怎么令人发指。

      诏丘微感头皮发麻,忍不住去瞧他的脸色,但因为云见山实则背对他,又躬身极低,远超正常揖礼会有的弧度,面容神色全部看不清,倒是他面前的褚掌门瞧着是皱了一下眉。

      褚掌门此人并不偏私,绝不会因为血缘就对褚阳有更多偏爱,也不会因为云见山是自己亲徒就刻意伪装出慈色,万物万灵,包括他自己,都只是个中确有不同,但差别细微、大致相似的一些机缘。
      既然生灵落了地,总会有什么是相通的,既如此,何有贵贱之分。这一点,从他数次“顺带照拂”就可以看出来。

      又因为在西岭山那样森寒泠然的雪山上常年修行,似乎灵府也被炼化出一片难以消融的冰雪,对弟子一碗水端平的程度简直到了一个新境界,若不是云见山和褚阳明确表示过他们学过一些旁人学不到的独门秘法,诏丘实在忍不住要怀疑,亲传外门之类,在太山派是否是一样的。

      而此刻褚从正面上微微的变动,就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这是责备?不满?惊惧?厌恶?还是怜悯?
      诏丘琢磨了一圈,没懂。

      而云见山已然直身,微微扬头与自家师尊对视,然后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弟子有罪。”

      极其浅淡的一眼扫过来,恍若神叹。

      而在此之后,他才动了动,脸侧过来一半,余光落在诏丘和严温身上,复杂沉重几欲滴落。

      正巧这时,近日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佟立修也赶了过来,一进门便是两道规规矩矩的礼:“褚掌门,万掌门。”

      闻端回应的幅度要大一点,只是表情不变,看着好像他依然高居掌门之位,日理万机,下一刻就要忙别的,只是顺带颔首客气一下。
      无怪乎闻端和褚掌门是至交,这两位的作风说不上十成像,也能相似八九分。

      闻端做事总是十分谨慎,毫厘之差他都从不忽漏,上界百年一次大比,成绩自然关乎门派地位,太山派既然在这百年内居首,褚从正在场,他就不会多说,所以人齐了,自然还是褚掌门先开口。
      “今日之事,任随流播,不必介怀。”

      几人一一垂首回“是”。

      他们微微回身,正看见褚掌门合拢双手,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掌心相对着撑了一下,似乎两掌缝隙中有一团虚渺的气泽,越含越大,越化越高,几乎要吞没整个废墟此地。
      但实际上,那里面只是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一团雾气,虚白发亮,噼啪闪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褚从正和闻端对视一眼,前者又道:“三日内,守好各处。”

      其实关于守卫一事,无需多说,这就是他们诸多弟子下界的职责所在,但褚掌门这一句多添了一个时限,就显得有点突兀。

      是这三日内有大事发生,所以暗中告诫他们必须警惕,还是他根据所知推算了时辰,这三日会是医治疫人的关键时期,抑或是他就是想多了,褚掌门只是顺口一说,而这“三日”,只是个套词?

      他不好多问,因为掌门令已然下发,最好照做便是,褚掌门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和闻端多站了一会儿,看样子不像是觉得几个弟子多么令人想念,于是多看几眼,而是……在等什么。

      诏丘脑中纷乱复杂,忍不住动了一下脖颈,在手上发痒的某处轻挠了一下。

      两位尊长令他们聚首,一则是因为他们是亲传,知道的东西最多,若有什么新的命令下派,这样的人最好参悟,且以此递进,知道更多的同时能有自己的考量,届时派去各个疫点,平辈之间大差不差,各自守人守地的同时可以平等交涉,将下界络成一张网。

      二则是因为他们毕竟信得过,有些东西老是被上一辈揣着捂着也不好,毕竟下界事情太杂,帮手多的同时免不了个把弟子胡思乱想,越想越慌。
      若是将这几人派出去,挑挑拣拣对一些事情做出解释,分寸总能拿捏妥当,安抚的同时也镇着,免去大乱。

      但就目前看,他依旧知之不多,也没什么新奇的任务可堪记挂。

      就在他纳闷的同时,一道轻微的风声扫过,一道流光璀璨的高阶传信符不知从何处跃出,边缘印记翕张,符纸顿空拉长,上下起伏波动,如同画卷。

      这样品级的传信符,既不在收信之列,即便是被塞到他眼珠子前,诏丘也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也没打算多看,倒是云见山和佟立修抬头,相比偷窥内容,更像是扫过了两位尊长的脸。
      而与佟立修相比,云见山则看起来十分紧张。

      甚至不用看,他下意识紧攥身侧衣料,双拳虚握,某个瞬间指骨发出扭动紧掰的喀喀清响。

      稀奇的同时还很压抑,让人没来由的感觉到沉重和难过。

      传信符就是在此时收拢。

      闻端眉眼锋利,因为身居高位,站在何处都端得一派习惯使然的威严,而此刻,这份威严又收紧了些,显得他长身玉立的绝然风姿之外,别有一点肃穆。
      他说:“此约不可不赴。”

      褚掌门点点头。

      话到如此,事不宜迟,闻端却不动身,又说:“我想带一个人走。”

      在诸多弟子看来,这些尊长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存在,相比被当成后路,其实他们更多是被看作定水石,只要稳稳落在那里,何管惊涛骇浪还是石流宏波,都会被安然挡下。

      所以闻端到此不过小半时辰又道要走,还要拖家带口的走,诏丘有点着急。

      倒不是依赖和慌乱,就是觉得这诸事繁多,怎么个个要自家师尊去跑腿,未免折腾人。
      且他没说去往何处,人总是对未知抱有敬畏和收怯,即便他知道闻端拿得稳,修为颇高,也不是很喜欢自家人去犯险。
      但这些念头十分逾越,可被耻笑为杞人忧天,他自然吭都不吭一声。

      而严温则转脸过来。

      毕竟诏丘是闻端的大弟子,闻端说要带人,他肯定会往这里想。
      心念一动时,诏丘朝他微笑了一下,听着闻端淡淡开口:“我带见山走吧。”

      严温一脸诧异,诏丘却很坦然,除此以外,还有一点“意料之中”的自得。

      褚从正向来是心中所想不宣之于口,也不挂于色的,当即颔首,将云见山召过来推到闻端身边:“有劳。”

      云见山微微瞪大了双眼,辨不清眼神是讶异到极致还是茫然到极致,但他谨遵师命,还是站直身,整理好因为之前被磋磨出褶皱的衣裳,恢复一贯沉稳温和的样子,朝闻端揖了一礼。
      闻端即刻诏出破魄剑,云见山要跟着做。

      可能终归有些担忧,也可能只是下意识的嘱咐,在云见山本命剑出之前,褚掌门缓缓出声,叫住了他。
      便见这位一身清冷,总是独立红尘外的掌门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目光温沉:“见山,”他如是唤,“人恒困于己。”

      一刹那,云见山准备掐诀的十指蜷缩了一下,郑重归拢相叠,他躬身答道:“弟子不会让万掌门为难的。”

      踏出门槛,诏丘晃一晃严温的肩:“你怎么了?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严温神情疑惑:“为什么师尊要带走见山师兄呢?”
      诏丘调侃他:“怎么?师尊没带你,生气了?”
      严温惊辩:“哪有?”他垂头丧气,“我只是发现,我总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很笨吗师兄?”

      诏丘一本正经的掰过他的脑袋,甚至煞有介事的曲起食指在上面敲了敲,凑过来仔细听了一耳朵:“没有水声。”

      严温被他惹急,脸红了一大片,泄愤似的砸了他好几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诏丘为挽救自己的小命,连忙讨饶:“我知道知道。”

      他稍稍收敛玩闹的神色,眸中划过一抹了然:“你没见过,早上那群人像是要吃了云师兄。”

      严温不懂:“可是立修师兄说,是因为有人在里面煽风点火。”

      诏丘讶道:“他怎么什么都和你说?”旋即他又释怀道,“看来我家长洐心思单纯的事情谁都知道了,不过傻有傻的好处,你这样也挺好的。”

      严温不晓得这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问道:“因为我听不懂,所以傻吗?”
      诏丘道:“不算傻,是夸你心地干净。”

      所以不懂旁人心思的七弯八绕,也就参不破这诸多恩怨里的算计。

      虽然多多少少是受了云见聪一党的指派,但前后不知多少拨对云见山发难的弟子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因为个中机缘真的恨上他的。
      现今下界的这般模样,认真说一句,有亲传和没亲传没区别,甚至医师是不是修士都不打紧。

      他们只是需要药方。

      生死之际,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论。

      修士往来操持,已经有不少中招,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余下的人全分寸渐乱,只能借着做事将自己的时间压缩到极致,没精力去乱猜才好,只可惜越是如此,心底的慌乱和糟糕念头越像汲了养分,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如同寄生怪物疯狂抽涨。

      他们一边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想着这场大疫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一边忍不住神经质地盯着某些拔尖出头的人,为压迫得不能再压迫的焦躁寻个发泄的出口。

      情有可原,但单落在一个人身上,又显得不公平、没道理、可怜可笑。

      所以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作用下和自己死死较劲,一边深求解脱,一边不能解脱,痛得身心煎熬。

      尊长一类,心志稳定,双目清明。

      闻端说,要带走云见山。

      不为避祸,只为他不再身处种种乱象中,将原本和严温比肩的一颗净心弄得浑浊失度了而已。

      天光倾斜,地上铺陈着各处屋舍的各异倒影,向前行进,却是一路无声。
      诏丘道:“只要近日不出意外,应该这件事就快结束了。”
      严温问:“何解?”
      传信符私密,诏丘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用大脚趾都能想明白,能让闻端无论如何也要赴约的,除了当时身侧的褚从正,便只有一个闻理长老。

      之前在乌尤山和嘉州城上下奔波,辗转多地,确实累人,但好歹让他知道了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至少是严温不清楚的二三细节,现下便有了考究的根据。

      当日云见聪潜逃一事,其实怎么看,怎么破绽百出。

      虽则弟子间出了内鬼,多多少少助益云见聪逃走,但要凭借两名弟子,即便是加上某个不知名的禁术,要想对付曹门主和褚阳共设的阵法,也勉力了些。
      但如果将云见山和褚阳的布局扩大些,多拉些人进来,那就说得通了。

      放虎归山,未必无用。

      所以若是诏丘没猜错,闻端一行,去的正是……
      “遂宁城上界,曾有一宗门,名唤望云宗。”

      若是他情意深重,狐死首丘……

      “既然此疫是云见聪下的死手,想必最初的化骨病来源是可以找到的,且还在居雪山一带,即便有异变,可治三日疫的药方无用,最基本的祸根是不会变的,至于其中变化该何解,我们急不得,就看师尊和师叔的做法吧。”

      他说完这句话,耳垂微微发痒,就伸出拇指捻了一下。

      严温问:“那我们接下来?”

      虽则其他几个亲传各自有详解真相稳控大局的任务在身,但他觉得除去最初跑进居室,对着云见山所在之地一通乱削乱砸的弟子,其他修士恐怕需要更多时间来分析琢磨此间事。

      陈说往事无法改变今下和前路,就不急一时,有人找过来再说,太过激进,反而让人觉得急于自证,行之可疑。
      他抬头辨了一下方位,突然折转方向,想到一个地方去。

      结果脚还没迈出去,严温问:“师兄,这个方向不是疫地,你是要去找什么东西还是人?不换衣服吗?”
      前面一问,他问得对,诏丘确实要去找人,但后面一句实在怪得很:“我为什么要换衣服?”

      煮水煎药一类,自然不会和疫人有什么牵扯,但敷药喂食难免挨蹭,所以严温是指着他的后颈:“这里有血。”

      那里的血迹并不深,迹团也不大,就像是小小一滴轻轻渗了进去,弄出不太显眼的污渍。
      而严温能看到,一是因为他总是盯着诏丘,二是师兄在前,他矮一些,视线正好落在这里。

      他总是忧心忡忡,而凡是牵扯到诏丘的,反应还要更激烈一点,像是一惊一乍的小兽,手不敢进也不敢退,如何做都不满意,反而在原地绕了一个滑稽的圈。

      诏丘看得好笑。

      虽然贴近皮肤的血迹更加危险,且就诸多弟子的前迹来看,被加强过的化骨大疫比百年前那一场更加容易传染,但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运气很了不得,面上功夫会做,但心底并没有忌讳警惕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严温又气又急:“你别笑了。”

      他压一压手,示意诏丘蹲下,然后摸出干净的手帕要去擦拭,才刚挨到衣襟,就惊叫了一声。

      诏丘也不能再浑不在意了,问他:“是渗过衣服了?”

      严温深瞳颤颤,手帕夹着指甲盖大小的皮肤碎片,因为是从脖颈和发根的交界处抹下来的,边缘残破,中间有发丝穿过的痕迹。
      他有点慌:“你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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