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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珠 ...

  •   诏丘看到出土之物时,眸底划过一丝了然。

      这是一口木棺。

      棺身流畅,进深四尺半,棺盖边缘有繁复的纹路,面上却是平滑无雕饰的,刚从土里现世,却并未显得陈旧,而是光洁如新。
      是口很不错的棺。

      诏丘的手悬在空中,正在棺盖正上方,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不去叨扰棺主人清净。

      女鬼还在呜咽,脱去戾气,哭得极其无助。
      诏丘半蹲,倒是很想伸出手拍一拍她以示安慰,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毕竟他手心带血,和现在这副模样的鬼修相克。
      原本一寸长的伤口已然结痂一大半,血液凝固,看起来不太好用。

      此处无刀剑,所幸地上有不少锋利的小石子,诏丘捡起顺眼的一个重重划向掌心的伤痕,新的鲜血覆盖干涸的血迹,盖过掌心极深的一道旧疤,渗出半捧,诏丘就着鲜血,转身在棺盖上画符。

      齐榭目睹一切,焦急的跑过来,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他受伤的手,然后反应过来不妥,想去掏手帕,却掏了个空,只好低声提醒:“师尊,你的伤口……”

      诏丘对这些亡者之物根本不感兴趣,甚至明里暗里觉得硌硬,画好符文立刻转身,听言点头,立刻掏出手帕,粗略裹伤,然后对着还在哭泣的女鬼。
      “我替她画了安魂符文,可保尸身健全,起来吧。”他叹了一口气,“明珠师姐。”

      女鬼抬起头,血泪斑驳,睁眼的模样尤其可怜,站起身看着棺身上的安魂咒文,话里带着鼻音,褪去怨恨后显得温柔很多:“你认得我?你是谁?”

      诏丘微拱手:“莫浮派,诏长溟。”

      女鬼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道:“莫浮派首徒十多年前就是金丹巅峰,越境击杀都不是难事,你和我纠缠这么久,看来是放水了。”
      诏丘哂笑一声,谦虚道:“这倒不是……”

      她又看向棺身,那处光芒未褪,若是仔细看,还可以发现棺四脚暗红的泥土上,各自趴着一个符纸折叠成的小乌龟,符文泛出的光透过纸身,直冲天际却愈显柔和,在木棺上空交汇,成结界守护着棺身。
      龟鳖之类,镇墓,镇魂,驱阴邪。

      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诏丘指着自己袍缘往上一寸的一小片深红血迹,血迹成条状,由上至下渗在衣袍上,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我骑着你的羊,却被它身上的血蹭了好几道,想来是新伤。”

      远处的尸体被齐榭定身,安静立着,周围一圈羊恢复了四肢着地,偶尔嘶叫几声,诏丘继续说,“以你的修为,杀一群羊太容易了,但你却没有这么做,我猜不是为了养着它们作消遣这么简单。”
      “山顶空旷风雪深久,连土也是冻结的,唯有东侧此处,我踏羊路过,却在羊脚上找到许多浮土。”
      他缓声问:“你一直用鲜血画阵,是希望保住她的尸身吗?”

      “是。”

      这个“她”指的谁,三个人都心知肚明,易明珠眼神坚定,望着远处垂首的男尸,字句愤然铿锵:“我师妹死于非命,不取仇人性命,我意难平!”

      诏丘顺势看过去,见那农夫双手手臂处的衣服都被划开了,边缘除了深土,还有渗进粗布衣料里发黑的血。

      话音落地,远处的男尸似乎是抖了一下,不知是畏惧还是憎恨,他扭着脖子似乎是想开口说话,诏丘征得易明珠同意,把他招过来,又指使他背过身。

      这男尸虽然有些怨气,够他诈尸闹腾一整子,但毕竟是个普通人,被修士简单几招就可以压制,他前后受了三人的驱策,仅剩的一点意识已经不清楚了,被诏丘贴上符纸后,四肢抽搐咕哝了一些胡话。

      他转过身,发白的瞳仁已经定下来,只是嘴角还偶尔抽动着,诏丘捕捉到两个字:“是你?”
      他视线汇集缓慢,几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又是在说什么,皆是疑惑,他又自顾自摇头,“他没有白发……”

      瞧着还是满脑浆糊,诏丘朝他额间一点,一道蓝光隐入他命门,诏丘忍不住提醒:“你究竟想说什么,你的魂魄已经撑不了太久。”

      那男尸似乎听懂了,笨拙的点点头,眼睛亮了些,视线缓慢回巡,在看见易明珠时脖子发出咔擦一声,瞪大了眼睛,猛地向后退几步,哆哆嗦嗦道:“你,你……你怎么阴魂不散?”
      易明珠冷冷瞥他一眼,忍住想一脚踹上去的冲动:“当然是要你给我师妹偿命。”

      “不!”他不往后退了,因为他被一截树枝绊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上身,才堪堪坐起,“不是我!”

      易明珠冷笑一声:“我师妹死于谁手,又是因何而死,你当真不清楚吗?”

      那男尸只是疯狂摇头:“我只是不小心,谁知道……”他又恨又怕,“那地方那么奇怪,我一个普通人,我怎么可能……”

      易明珠越听越怒,眉眼结霜,一脚将已经是阴鬼一只的农夫踹飞在地,一步一步压去:“还在狡辩!亲手把我师妹推进迷阵,你说你是不小心?死不悔改!残魂无用,今日我便给你解脱。”

      算来今天正好是他的头七,魂魄松动,是最容易离体的时候,诏丘猜她杀了这农夫却不下手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果见她曲起手指,支撑男尸开口的符纸瞬间被剥下来,飞也到了易明珠手上,同时黑气从指尖射出直奔他面门,诏丘见情形不对,将她的手打偏一寸,黑气被重重打在地上。

      杀招!

      诏丘赶紧劝:“冷静冷静,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了结仇怨不急一时。”
      易明珠根本不听,手又抬起,目不斜视道:“别管我,等我杀了这杂碎狗东西,要打灭要镇压随你!”

      这话比骂诏丘的脏多了,诏丘知道两人必有解不开的死结,不好相劝,但易明珠已经造了杀孽,违背了宗门训令,道心已偏,万万不能再造孽果,否则……

      那农夫知道她起了杀心,匍匐爬跪几步,想去拉诏丘的衣袂:“仙师听我解释……”

      易明珠认定他还要狡辩,立刻抬脚要踹,诏丘伸出手拦在两鬼之间,言辞恳切:“请等。”
      他暗暗把农夫踹远,又挡住易明珠喷火的一双眼,“你强行把他打散,事情也不算了结,别忘了你棺中的师妹。”

      易明珠愣了一下,冷静些许。

      她缓缓回头,望着身后的棺木,其上木质厚重没有半点腐烂,是她日日护法的结果,棺身有暗红色符文,以血画就,已经擦不干净,可见不是一日之功。

      “我猜你将这农夫抓到山顶,不只是借阳魂之力,给你师妹设阵护尸身这么简单吧?”

      诏丘此行就是要弄清事情原委,消了这场因果,但看两人各执一词不肯退让,他环顾一周,视线略过远处一截枯树枝,心生一计,便问:“山顶有树?”
      易明珠回:“有,但不多,而且长在悬崖边。”
      “这个好办,”诏丘走到悬崖边,望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掏符就跳,架势吓人。齐榭要紧跟其后却被易明珠一把拦住:“你就别去了。”

      她虽算齐榭半个长辈,但想来宣殊门和莫浮派交情没有好到顶天,他着急下面的人,这话就当没听见,却没想到诏丘知他所想,跳下山崖的一瞬留给他一句:“阿榭别来。”

      齐榭只好半跪在地上,掏出几张明火符夹在指尖一并用了,给诏丘照明。

      这悬崖看着险峻,但靠近山顶的地方并不陡,诏丘很容易就找到落脚点,单手捏着明火符朝生有植株的地方移去。

      正逢隆冬,山顶的树木磕碜可怜,山崖风大,偶有小树都被吹成了歪脖子,诏丘越过一块突出来的山石,好不容易瞧见东侧的一枝树枝,却不料刺啦一声,衣帛被什么东西划出一道大口子,冷风灌进来,衣袖破破烂烂地鼓起半边。

      借着符纸发出的微澄光亮,诏丘看见半截树枝隐晦地自岩层钻出,似乎长了十年不止,扎根极深,修行之人也难以轻易撼动。

      树枝之下扎着极其粗壮的几抱树干,根和枝条被埋在壁石里难以发觉,他伸出拇指,抹到树枝光滑的截面。

      眼中划过难以分辨的情绪,又在黑夜中归于平静,诏丘徒手劈向断枝下半寸,一小块木头落到掌中,他就攥着这个东西飞身到悬崖上。
      脚尖点地,他将木块移到右手,左手负手而立,从容的邀功:“找到了。”

      齐榭却没有上前一步来接,眸色沉沉,不经意的瞥向他藏在身后的衣袖,诏丘不晓得他眼力如此了得,陡然微窘,心中想着应对之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之物。
      易明珠的问话打断他的思绪:“用这东西干什么?”
      “听木术。”
      易明珠了然。

      万物有灵,能聚精气,感知环境。便有修士豢养灵宠,用于追踪视物,此为借目。
      树木植株同飞禽走兽相似,便有先人循着养借目宠的法子创出一个法阵,以树木枝干为媒介,联系外物,借着植株树木的眼看往来诸事,这便是听木术。

      不过此法可用者有限,因为木灵不同物灵,实在太难得,所以听木术只能用在百年古木身上,且树龄越久,听木的效力越好,但若施术者自身修为高深,那便另当别论。

      显然,诏丘手中的木块母株再粗壮,绝不到百年树龄,而他想知道的东西实在归结久远,必然要他施法加持,他想到这一茬,身后半截袖子就很拿不出手了。
      他正想着豁出脸面露个丑,齐榭已经伸出双手:“师尊,弟子来吧。”

      他接过木块,先是转到易明珠一侧,后者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修界子弟,基本术法还是知道的,于是取了半捋耳发给他,齐榭又找了那农夫头上一处,随意一扯也攥走一缕发,分别缠绕在木块两端,然后放在掌心。

      因果两端之人分借身体发肤,和以汲灵于此的木植,便可以草木灵气为引,得窥此间往事。

      齐榭虚虚闭眼,指尖画动,口中念念有词。

      “今以神木,启我故往。黑白可分,是非可论。听以虚清,见以虚明,但却双主,如摒浮尘。木起!“

      他话音刚落,绕了两捋黑发的木块悬于空中,在法诀的作用下蓝光迸发形成一幅竖直虚境,让人如面戏台,又似身临其境。
      虚境中便是易明珠与农夫的因果来回,境前无旁人,不需避讳,两人两鬼一齐凝目。

      既然是因果,画面最开始,必然是两人中的一个,或是两位正主相遇的场景,果然,境中氤氲,先是映照了一个人的脸庞。

      巴掌大小的瓜子脸,眼型普通,嘴唇温厚很是可亲,唯有轮廓像是被流水打磨过,柔得不能再柔,平添内敛端方之气。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很轻,身着轻纱造就的繁复青绿色长衫,髻发简单,沉着脸立在石阶之上,倒是威仪。

      身后走来一人,看衣着打扮,是个女修,腰上的玉牌纹路精细,但比不过台阶上这位,应该是个入门不久资历不高的内门弟子。
      那矮个子女修伸手,试探着拉住比她高出一头的那位,道:“明珠师姐……”

      诏丘颇为诧异的挑眉。

      宣殊门的实力在蜀中算是不太出色的那一类,但众多门派都对这家门生记忆深刻,便是因为宣殊门的法术借了道法两家,有圆融之气,门生比之其他门派弟子,更加端庄慈悲,连历任门主,都是乐呵呵笑眯眯的干净模样,毫无门中尊长的架子,算是修真界独一份。
      从虚境中看,站在阶上的白衣女子容貌中等,却因那一身的慈悲淡泊气而显得格外仙气飘飘。

      她皱眉道:“不可,你初入山门,修为也不高,此行凶险,出事可怎么了得?”
      她毫无疑问就是曾经的易明珠,宣殊门弟子一水儿的好脾气,她哪怕是心情不大好,说出来的话也是妥帖温和的,和现在这个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模样相去甚远,也和一身怨煞之气的女鬼有着天壤之别。

      易明珠专注的望向境中女子,眼神里满是愧疚不舍,在看见女修的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呢喃道:“师妹?”。

      境中人自然是听不到她这一句唤,女修见撒娇不成,试着晓之以理:“六师姐,我知道我修为低,但蜀中难得一遇这样的怪事,我想着去长长见识,或者打个杂也好,我总要有点用处的。”

      易明珠还在犹豫,小女修看出她六师姐心中松动,眼睛一亮笑得真诚又狡黠:“我跟在你后面,绝不会出错。”

      这句话说得有意思,既点明了自己必定听话,又变相夸赞了易明珠。后者是门派亲传,虽然不如几个大派的弟子年少成名,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想来一般的场面应付起来也不会太吃力,诏丘便猜,那时的易明珠,一定答应了她师妹的请求。

      果然,她抬眼望着门派前交谈的弟子,妥协道:“去碧玉山的内门弟子只你一个,你就跟着我,别让其他师兄发现,否则你我都免不了被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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