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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哄人 ...

  •   空余的居室不多,所以严温是在诏丘的落脚地等着的。
      但实际上,他到达下界的时辰要更早些。

      诏丘和云见山掀开帐帘子,便见一大坨物什扑过来,穿着蓝色弟子服的少年劈头盖脸一句:“师兄,你没事吧?”

      诏丘早就拿捏好了表情,就等着演戏,然则忘记了一件大事——他衣裳上还有血。

      这一看就不是别人弄到他身上的,严温眼尖,也不等诏丘解释了,立刻自作主张的红了眼眶。

      天可怜见,诏丘五行缺水,但并不期待别人以这样的方式来填补自己的空缺,被他几颗豆大的泪珠吓得慌不择路就要跑,严温抱着他:“师兄,你怎么也染疫了?”

      诏丘扯了扯嘴角:“你看好,我身上可有红斑?”

      若是真有红斑,不等他替自己哀戚,他要把不顾自己安全的严温先踹出去。

      后者见自己抱得稳当,身边云见山也没拦,登时晓得自己会错意,悻悻收回手,然还是没忘了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诏丘当然还是想扯谎,但才被云见山盘问过,后者一个眼风扫过来,他就乖巧得像个鹌鹑,一板一眼:“反噬,小事。”

      严温默了默。
      “这叫小事?”

      诏丘答得理所当然:“没死就是小事。”

      他反问严温:“你染疫了?”

      严温摇头:“没有。”

      诏丘听得清清楚楚:“那你说也?谁也?”
      严温装哑巴。

      他局促的瞅了一眼云见山,犹豫不决地刮蹭指节。

      云见山以为自己碍事,立刻点点头示意自己离开,却不料严温拽住他的衣袖,斟酌片刻:“是曹师姐。”
      云见山就不动了。

      某一瞬,他看起来有点慌,脚步往后挪了一下,似乎是想告辞。

      他们一行人面前,自然不需要谁端着装着,诏丘其实心里也乱得很,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倒是严温十分谨慎报了一个位置,任他看起来镇定地走了。
      其实他掀帘的动静有点大,厚重布料落下来哗嗒一声,有点惊人。

      几乎是云见山消失的一瞬,诏丘捉住严温:“怎么回事?”

      严温答:“香囊的主人,那个总喜欢唉声叹气的男子,师兄可还记得?”
      诏丘当然记得,他眉头一皱:“他弄的?”
      严温点点头。

      避疫并不容易,染疫却很简单,稍微找点血往伤口上一抹就行了。

      但并不是人人都有伤口,也即,并不只是伤口会感染。

      严温在宣殊门并不算干事的主力,先说本门弟子,多得是比他年长的师兄师姐,即便是留下来的弟子,也少有比他年纪更小的。

      宣殊门和莫浮派一样,不以地位论先后,而是凭年纪,这一点在某些时候很体贴很人道,但用在正事上实则不那么妥当。

      严温就是因为这个,被他们有意无意的护着,即便是偶尔靠近疫人,也总是被打发出去做一些不危险的活计,这浪费他作为亲传的全部见闻和本事,他试着找曹婉说理,全被后者绕了过去。

      直到昨夜,双眼紧闭,眼尾染血的曹婉被人架出来,他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香囊的来历曹婉知道一些,她起了疑心,且因为性子更细更圆融,凡事不动声色,她趁着帮人换药,总是旁敲侧击地问那人几句,与她同处一室的弟子都听不出来。

      但正主却晓得。

      所以不知是曹婉说了什么,那本懦弱畏缩的男子突然暴起,伸出染血的手刮向她的眼睛。

      换药本就挨得近,曹婉为医修,并不擅长手脚功夫,格挡不及被钻了空子,顿时惊叫起来。

      后来听人说,那人手上的药和血全部刮到她眼睛里,药性强烈,触及肌肤极痛,差点毁了曹婉的眼睛。

      诏丘脑中神思流转飞快,问他:“不是说化骨病在三日之内可治吗?”

      严温先是一惊:“师兄你也晓得这是化骨了?”但片刻后他摇摇头,“不知为何,药没起效,且在攻击曹师姐后,那人很快故去,连带着宣殊门其他疫人。”

      算来,他先行下山的日子并不久,却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悚然心惊的同时,诏丘有些不可置信:“一夜之间?”
      严温肯定道:“一夜之间!”

      几乎是瞬间,他想到一个人。

      也是一名弟子,且还是个挑事的弟子,倒下去的时候露出手臂上的红斑,却并非死于此疫。

      当初曹门主将他派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陪着云见山,但说着是陪,其实就是看着和拦着,不让他再和另一个地方的人相见,本意并不是冲着诏丘来的,既如此,他破规一二,应该也不会被责怪得太狠。

      他打定主意,也懒得收拾什么,随手从桌案上抓了一把符纸胡乱往内衣袋一塞,看起来有点鬼祟:“师兄出去一趟。”

      那是个疫人,虽然死了,但总归不安全,诏丘还是决定撇下严温。

      严温不晓得他要干什么,但很想跟,被他一手划拉到身后很有点不爽:“你去哪?干什么?”
      诏丘避重就轻:“齐府附近吧,挖人。”

      挖这个字用得很巧妙,严温浮想联翩,禁不住一阵恶寒,不敢相信的同时很希望诏丘反驳:“死人?”
      谁知他家师兄格外实诚,直接“昂”了一声。

      严温正是见多了死人才下来的,因为对亡者又怜又怕,现在听不得半个死字,马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个旋身绕到他面前:“不准去。”

      诏丘急着呢,没时间和他纠缠,半哄半吓:“听话,记得不要告诉云师兄。”
      严温依旧梗着脖子:“曹师姐已经遭殃了,我不能让你冒险。”

      不让冒也冒了很多次了,诏丘看他是自家师弟,勉强给一个面子,没有把他撂倒然后直接开跑,而是勉强说:“那你给我个理由?”

      严温果然收势,诏丘看准时机就要往外溜,前者适时一声喊:“我给你带了……”

      诏丘一边不动神色往外挪脚,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什么?”
      也是一具可供研究的尸体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勉为其难可以再待一会儿。

      结果严温微窘,不知是自责还是不好意思,蹦出两个字:“孩子。”
      怕诏丘没听清,他还特意伸出手指晃了晃:“俩。”

      诏丘跟着严温往外走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严温说山上已然无人了,他就把两个小崽子一起带了下来。

      那两个小崽子,一个整日哭,一个整日不睡,特别能让人折寿。

      说这话时他一指自己乌青的眼圈,诏丘心虚的同时又觉得恍然,云见山一见面就看出他彻夜不睡,严温却没发现,原来是把自己也当夜枭了,见着同样憔悴的人只当照镜子。

      但他其实不太明白,这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个“让人折寿”法。

      直到他推开一间四面封合,看起来就和一般居室别无二致的竹屋。

      一进门,先是被一嗓子嗷呜哭声嚎得耳朵疼,像是小兽毫无休止地呜咽,可能哭久了,声音里有沙哑。
      这是小姑娘。

      诏丘远不到成亲的年纪,也对人事没什么兴趣,以至于年长些的师兄已经开始找道侣了,他对血脉延续一类的事依旧没什么概念,仅有的认知,也是从门中落灰的话本子里偶尔翻到的。

      其中有一页,他勉强有印象,道“闻幼儿嚎哭,无止境也,不乏不休。”

      于是他暂且定在门口,指着缩在被窝里的一团:“她是不是快累了?”
      严温颇为遗憾的摇头:“才吃过早膳。”
      诏丘问:“什么意思?”
      严温说:“就是定点不哭,吃饱继续的意思。”

      可能是没见识过真正的威力吧,诏丘先幸灾乐祸了一下,有些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辛苦。”

      然后他问:“另一个孩子呢?”

      他记得那孩子的模样颇为清秀,看着怪招人喜欢的,他一向对长得漂亮的人很有耐心,说不定可以哄一哄。

      然后严温朝床上一角一指。

      因为小姑娘哭得声势浩大,且床榻边的木扶手有点高,一个小小的团子被挡在后面,诏丘没看见,此番走过去把人的小脸一掰,差点连人带被子扔出去。

      他神色复杂的回过头,心道若不是严温是自己亲师弟,他真的要怀疑有人虐待小孩儿。

      严温很冤,顶着困死鬼的脸和他对望,诏丘没办法,想着先哄好小姑娘再说,谁料手才碰上她的背,哭号一下猛烈了几倍不止,严温被挡着,看不见他做了什么,也自作主张的泼脏水:“师兄你别打她。”

      诏丘气急攻心:“我没有!”

      一个解决不成,诏丘想着另一个总不至于这么难哄,伸出手小心翼翼搂住他的腰,将人抄起松松一提。

      小家伙从未阖眼,是以实际上已经困到泪花泛泛,眼瞳颜色极深,盯过来的时候眼睛干净得像澄明的湖水。

      诏丘试着将人搂进怀里,等着他发作,却不想他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下颔一搁置,两手攀住他的脖颈紧紧一捁,睡了。

      乍舌的同时,严温觉得不公平,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其实他不必如此,小姑娘还在嚎,没见得他怀里的有什么反应,可见外音并非重点,诏丘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不敢动不敢走,佯装木桩子:“不知道啊?”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

      被惊扰的幼童总是惴惴的,小家伙认床和倦鸟归林,且只归一贯的林是一个道理,并没有什么大碍,娇气一点而已。

      只是家宅破灭,他惶惶然在地下困了许久,将诏丘当成了这个林。
      旁人近不得,碰不得,包括严温。

      同理,他知道怎么对付小姑娘了,立刻问:“云师兄回来了吗?”

      门扉未阖,严温站在近处,微微侧头就可以看见外面,本要否定,话出口一半硬生生折了一个弯,变成一个腔调怪异的“哎”。
      然后是云见山走进来。

      他看着面色不太好,是以第一时间竟然没注意到床上苦苦哀泣的小姑娘。

      诏丘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但不好乱动,还是站着:“曹师姐如何?”

      云见山道:“被送走了,去齐府。”

      他话音落下的当口,诏丘怀里的小家伙蠕动了一下,诏丘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捂住他外侧的耳朵,又用下颔抵住他的发顶,试着用衣料堵住另一只,用眼神示意云见山不要说了。

      云见山后知后觉,严温没有眼色,立刻扔摊子,往床上打扮娇俏但哭得像花猫的小姑娘一指:“云师兄,你家的,你哄。”

      云见山默了一瞬,不知道是语塞还是真的在思考什么,但片刻后,他真的走到床榻前,伸出双手轻轻一捞。

      可能是天赋使然,他抱孩子的模样要妥帖很多,看着竟然很熟稔,一手越过腋下,一手扶住小姑娘软乎乎的腰,甚至来得及匀出力气拍一拍她的背,只是脸上还是忧心忡忡神思复杂。

      如此姿势,严温怎么可能没试过,本想提醒一声,让他避开将来的音波攻击。

      但小姑娘抽泣了几下,声音越来越小,歪着头伏在云见山肩上,婴儿肥被挤成一片。
      然后睡了。

      可能是不解,他抱着小姑娘转过身,向严温投来十分疑惑的一眼。
      那一眼并没有恶意。

      但并不妨碍严温一愣,低头开始默默收拾东西。
      他委屈巴巴的:“两位师兄,我走了。”

      这只是一个泛酸味的小把戏,但云见山何许人也,只要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不管别人如何冒犯,他都温温柔柔不生气,如果是严温,那他还会哄。
      但诏丘不然,他笃定严温不会对他这个亲师兄怎么样,笑得幸灾乐祸,肩膀一抖一抖的。

      平心而论,诏丘很多时候都惹人嫌,遇事混不吝,全靠自己还有点本事才压得住他接二连三的出格出套。

      但这样说也不全面,除了手上的本事,诏丘还有一张脸。

      凭着这样一张容色端绝的脸,大多时候就能消减别人的怒气了,简直是避灾利器。是以他每每惹出什么小的灾祸,尤其是惹到褚阳的时候,立刻赔笑,端出最柔和无伤的一面,见好就收,虽逃不过惩戒,却能逃脱九成的怨怼。
      但万事总有那么一两成的例外,譬如现在。

      严温本来都不委屈了,被他一揶揄,弄得何其恼怒,耳根被气红了一片,连带得语气也很不恭敬:“诏长溟,能不能别笑了。”

      诏丘一愣,惊掉了下巴。

      直呼其名,往往生气时才会有的行径,且诏丘是严温的师兄,唯一的师兄,这个称呼的怨愤还可以翻十几番,说实在的,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自然让他心头一慌,身子一歪就凑过去:“长洐我错了。”

      严温不理人。

      诏丘卖惨,眼睛一眨两眨,扮可怜扮得炉火纯青:“长洐我再也不敢了。”
      严温没忍住,笑哼一声破了功。

      就在诏丘松了一口气的当口,有人来寻。

      是个面生的小弟子,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他们在这里,尚未进门便是一顿喊,十分没顾忌:“见山师兄!见山师兄!”

      自从云见山来此,佟立修的威信就被匀走了一半,所幸后者并不介意,还乐得分出重担,是以这里无形中立了一个新规,若有大事或是逢人亡故,谁近找谁。

      这个谁,自然就是云、佟二人。

      三人自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顾不上延续这片刻的调笑,个个神色紧张:“怎么了?”

      那小弟子一个箭步漂进来,在他们面前刹住,气喘吁吁却是两眼放光:“褚掌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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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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