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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反噬 ...

  •   他本走在最前,谈及此,扭过头朝他邀功,笑挑起嘴角,说话时脑袋轻微晃动两下,诱诱盈盈。

      诏丘皮笑肉不笑的答了一句:“开心。”

      佟立修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对他们此刻的心境无法感同身受,听他这样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单手拢在耳廓后听不见似的:“大点声儿?”

      诏丘忍了忍,麻木道:“超级开心。”
      佟立修满意了,规规矩矩在前带路,甚至很受用的“哎”了一声。

      诏丘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在某一瞬觉得佟立修不那么讨人厌。
      但仔细看他这身打扮,确实能看出点不一样,诏丘扫了好几个来回,找不到那点错觉的由头,本不打算再追究,佟立修猛的回过头:“你总是看我干什么?”

      诏丘心底小小一骇。

      须知他这几眼打量都极其隐蔽,佟立修在前带路,本应注意不到这处,何况夜色深沉,谅谁也没有闲到不看路,只注意后面的人。

      修士的五感识海全部和修为沾边,若不是这人修为已经甩了同辈一条街,不需刻意窥探也能感受周遭变动,便是他开了神识有意等着。

      诏丘问:“你开神识了?”

      佟立修挑着眉:“当然……”他顿了顿,换了副意味深长的神色,“当然是这样,近日染疫的人愈发多了,我若是在路上能救个什么人,也算功德一件不是?”

      功德这两个字从佟立修嘴里冒出来有点违和,毕竟他前几日还在宣殊门招惹是非来着,生死性命交到他手里总让人觉得不放心,诏丘多了一句嘴:“外面情况怎样?”

      他才刚从齐府出来,还不太能适应所有,忘记了他现在就处在他口中的“外面”,佟立修颇为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诏丘迷糊了:“我该知道什么?”

      佟立修难得无奈摇头惋惜,好像他是一个多么老成的长辈。

      “齐府我不知道,但是郊外诸多竹棚所在的地界都糟得不能再糟,我以为你是做好准备昼夜不息地做事,这才勉为其难逗你笑一笑,免得接下来的日子把你磋磨死了,原来你万事不知。”

      他依然是那个欠打的调调,无事可堪记挂的死架子,但仔细一看,却能从灯火映射下看出他眼圈发青,面色疲倦,只是一张魅惑妖冶的脸顶着,能露出的不适端倪不多。

      诏丘可算发现什么不对了。

      前几日他都是满身脂粉气,哪怕穿着弟子服,也要在身上加一堆花里胡哨的玩物以作装饰,看着不难看,但就是觉得碍眼,不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修士该有的模样。

      醉心大道的修士多是清减的,再不济也是仙风道骨,朗然飘然,而不是一身红尘气。

      但此刻,佟立修除却戴着一块精秀的弟子令牌,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没了,连可堪讲究的发冠都换成了最好上手,也最低调的一种素面银冠,身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药香,比褚阳还像是从药罐子里捞出来的。

      佟立修问:“长溟,除去剑术,你可有拿手的本事?”

      他走在前,声音又低,被风吹得袅袅缓缓,诏丘莫名心头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答道:“咒术和阵法。”

      这两样都可凭借符篆发力,佟立修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是符道。”

      远处隐隐绰绰显出一些灯火的朦色,像是纯黑的画卷被蓦然涂抹了几笔圆晕。

      佟立修却并未因此感到缓和,他眉头微微蹙起,又在和诏丘对视之前舒展开,半开玩笑地嘱咐:“可要小心,染疫了可没几个人救得了你。”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褚阳唠叨,诏丘迷迷糊糊往前走,路过一个棚室时,内里突然炸出一只手,五指沾染浓稠血液,张牙舞爪的要抓住什么。

      佟立修眼力了得,快人一步挡住身后人,绕过此处,从一个夜值弟子手里讨要来全副防护用具塞给他,这才来得及解释:“这是染疫七日以上的疫人会有的症状。”

      无故抽搐,忍不住疯狂抓挠,血肉溃烂,血窟血洞爬过四肢,开始向心口蔓延。

      诏丘蒙好面巾,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眼睛:“不对啊,这里的人满打满算也不到染疫七日,不该有这些症状。”

      佟立修朝他眨眨眼睛,低声蹦出两个字,诏丘什么都明白了。

      既然疫人不在一处,每个疫区都该有一个,或几个心腹弟子用来通信,以及知晓一些旁人不能知晓的东西。
      譬如此疫真名。

      夜间事务不如白日多,但此处疫人远多于齐府,哀嚎低泣从未断止,诏丘自然晓得自己该派上什么样的用场,已然要去巡视,临走前还是没忍住,趁着无人在意他们,拧着眉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佟立修是和褚阳一起下界的,不过被安排去了不同疫区而已,他不明白诏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体贴的答:“两日前。”

      他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诏丘摇摇头,下意识想去寻云见山,却没见到后者的身影,低声询问了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弟子,才晓得他早就悄无声息去另一边帮忙了。

      他张了张口,发现没什么好对佟立修说,匆匆一行礼,钻进某个专供弟子起居的小棚,闭嘴画符。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小半日,各家派来相助的弟子都有自己的事做,没理由无缘无故扰他,诏丘被一道晨光射得睁不开眼,抬头环顾,发觉竟然到了巳时。

      来人还是佟立修,只是不知为何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他象征性的叩了叩架帐篷的木柱就走了进来。

      恰巧诏丘从桌案前站起身,扔了笔要往外走,劳他快一步替自己掀了帘子,诏丘正要说什么,被一个大力拉拽得几乎趔趄,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他被拽到一位老人面前,那是一个肤容下陷,形销骨立的男子,看着五六十岁,双目紧闭,眼角挂着一颗浊泪。

      佟立修对诏丘说:“有没有缓解疼痛的符篆?”

      诏丘一夜未阖眼,此刻脑子有些晕乎乎的,给他报了几个低阶符都被否认,后知后觉自己碰到了一桩难事。

      最基本可做止痛的符文修士都会,想必用不上他来绘就,诏丘掰开老人的眼睑,有些迟钝地要来一张空白的符纸,就着递过来的朱砂画了一张符。

      这算是莫浮派的独门法术,其他人没见过,立刻有小弟子凑脸来看,就见那符文闪过一道金光,鲜红复杂的图样逐渐淡去,而那老人的□□立时减轻许多。

      佟立修松了一口气正要道谢,回头见得诏丘竟站着阖上了眼,不确定他究竟是怎么了。试着伸手一推。

      诏丘往后退了一步,长眉抬起,眼睑撩开一半,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

      这时一个弟子低呼了一声:“这个符纸的灵力好满啊。”

      诏丘摇晃了一下,佟立修适时一接,旋即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哪有什么灵力太满,是诏丘太过疲乏失了分寸。

      佟立修单手将他带到一根木柱边靠着,问他:“你多久没睡了?”

      诏丘琢磨了一下,伸出两根骨肉匀亭且白皙的手指。

      佟立修一张漂亮的脸直接怼到面前,瑞凤眼即便是冷着也带有三分魅气,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嘲讽,反正蛮罕见,有人对他说:“你疯了?”

      诏丘闭了闭眼,心道何止,我还有两道反噬没给你们说呢!

      但他只当自己太困了,趁众人不知在商量什么,倚着木柱打了一个小盹,感觉眼睛不再干涩难忍,就强行恢复了清明,也忘了自己是被拉过来干什么的,抻了抻有些发酸的右手道:“有谁方便跟我来一趟?”

      佟立修向前一步:“我。”他有些疑惑,“你不需要休息吗?”

      诏丘则是将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无所谓的低声咕哝了一句,因为困乏,眨眼的动作慢悠悠的:“习惯了。”

      在正事面前,万般操劳都算不得什么。
      他彻夜不睡研究出来的正事。

      他站直身要走,半途脚麻了不得不停下,佟立修以为他是在逞强,好心要伸手,另有一人低呼:“立修师兄你的衣服……”

      诏丘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佟立修衣袍某处被谁的手指抓了一下,衣裳原本粗糙但还算干净,但有如此一划,立刻脏掉。

      那小弟子道,“我去找新的!”

      曾有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碰到疫血,此为大忌。
      佟立修本来就爱干净死讲究,想必此番容忍不了,诏丘以为自己高低要等上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将这位少爷带回去,却不料他掀开自己衣裳里层,仔细翻看了几遍,确认内里干净无污,毫不在意回绝:“今早才换过,何必讲究?”

      有人道:“早上也是疫血沾上了衣裳。”
      佟立修却说:“这个没沾到皮肤就不妨事。”
      他回头问诏丘:“是不是很急,我们赶快走。”

      诏丘顾不上琢磨他此行怪异,原路返回,佟立修恍若无事发生,只问他:“是有什么要紧事?”

      一些紧要的消息若不是传信符私令,便该是同行的心腹弟子转达。
      诏丘眼眶发酸泛出一点泪花,胡乱伸手抹去才对他说:“私事,想让你拿个符篆。”

      帐篷内有几张木桌,应该是为公事专辟出来的地方。

      其他几张桌子都没人用,可能是物主忙于其他事宜,来不及用,因此掀开帐布一看,只有诏丘桌上一片黄色最为扎眼。

      佟立修面上露出错愕的神情,和云见山在齐府居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他问:“这都是你画的?”

      看他的表情,好像青天剑宗苛待他,从来没有给他什么符篆似的,诏丘又打了一个哈欠:“是,高阶符篆,可压制疫病。”

      不过也只是作用于染疫三日之内的疫人。

      这半句他没说出来,但想必佟立修心如明镜,他也不再多嘴。

      佟立修确实拿起几张符纸在手里查看,越看表情越怪异。

      要晓得这可是高阶符,且是闻端掌门暂时没教给他,他自个儿在一大摞话本子里面翻到了几张符道的私藏,将皱巴巴的纸捧着,当宝似的练了好几个月,差点把正经功课耽搁了也才练到这个水平。
      且因为精力时间有限,他统共画了十张出来,看着品相还行,具体效力如何就不知道了。

      佟立修也是剑修不错,但修士择主道前要全修,诏丘不晓得他是瞧出什么不对劲,顿时紧张:“是哪里不对吗?”
      人命关天,容不得他有半点马虎。

      佟立修翻符的手一顿,似乎想露出个惊叹的表情,然硬生生收住了,望过来的眼神比第一回还要复杂:“莫浮派的符,你看不出差错,我还有什么好乱指点的。”

      他并不依言抽走几张拿去用,而是将这东西放下,指尖在上面点了点,眼神虚定在诏丘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问:“你知道化骨病吗长溟?”

      诏丘腹诽,不要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传,虽然这是遂宁城的一桩惨事,可考的书册也大多在那里,但上一辈尊长又不是没本事,表面上这些东西归遂宁上界诸派,实际上,他家喜好钻研药理毒术的闻理长老早八百年就将相关书册搞到手了。

      但诏丘确实有点累,且看佟立修问话实在是很诚恳,并没有之前招蜂引蝶不务正业的气息,可见是认真问的,他便认真答:“知道。”

      大事都是尊长在定夺,他们这些小辈再得信任,能知晓的东西也有限,且被层层择选过,涉及到更加秘辛的一类,则大多被老一辈蒙在鼓里,但这不妨是一件好事。

      诏丘猜他们知道的东西一样多,佟立修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对他说:“我们但尽人事。”

      诏丘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佟立修道:“让你不要太拼命,适时蛰伏的意思。”

      诏丘想不通这等事情面前有什么好蛰伏,也不太理解他的用意,“人命关天,这时候退什么?”

      刚对他没那么避忌,这话又出现点不对的苗头,把他的形象打去另一个更深的深渊,诏丘微肃:“立修师兄是何意?”

      门帘严丝合拢,密不透风,两人相对而站,各自都是一副复杂难以捉摸的神色,佟立修指尖轻扣,似乎想动,诏丘看他脸色怪异,一个箭步冲上去,复问:“什么意思?”

      佟立修眼神定定:“你知道我的意思。”

      诏丘一愣,眼底划过一片茫然。
      他抵住唇瓣闷闷一声咳,单拳紧握,再抬眼时,眼神就变得很不客气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诏丘咬紧腮帮,说不清是累了在强撑,还是纯粹被气的,佟立修却显然同样不能感他身受,也执拗的说:“你救不过来的。”

      他抄起桌上的符纸,除却最宝贵的那十张,他手里捏着的有可作阵痛,可作愈伤,可作安魂的各种符咒,黄表纸上是样式标准,规格无差的朱砂笔迹,厚厚的好几叠。

      佟立修像是想将他唤醒,神色暗藏焦灼:“即便你再厉害,孤军奋战又怎么抵得过千人万人的消耗,百年前擅长符道的修士不计其数,可遂宁和满城陨没有什么区别?”

      诏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骇得双眼圆瞪,几乎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我能救多少就救多少,这是我师门训诫。”
      祖师曰“责”,师尊曰“悯”,生死当前,修士该有什么心性,简直无需多言。

      佟立修却说:“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凡事只知道乱闯乱拼,你做事怎么从不计较后果?”

      诏丘问:“什么后果?”

      然不等佟立修回答,他感到胸腔鼻腔同时一热,两股血从鼻孔里流出,倏然滴落在他蓝色的弟子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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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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