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晏清 ...

  •   木头砸地的声音很好辨认,细听甚至有碎屑飞溅,木块横飞一直砸到堂柱上。堂中一阵喧闹,然后是一道粗狂的声音,听着像是个莽汉在咆哮:“你也不看爷爷我是谁?”

      诏丘不爱凑热闹,齐榭却已经自作主张的走出二层厢房。

      大堂的破乱比他们想象的更甚。

      桌子被砸坏了两件,茶具破损了两套,酒碟饭碗饭菜花花绿绿洒落一地,木凳子破损尚不知数,但一看就知道事主得赔不少钱。

      一群彪形男子和两名身量娇小的女子就站在这片狼藉的两端,对望着。

      倒也不算对望,就是领头的胡茬大汉瞪着更高挑些的白衣女子,而后者并未理会他罢了。
      他们之间的沉默并不长久,就见那大汉向前一大步,指着那面色冷漠的女子道:“要么滚,要么从,姑娘自己看着办吧!”

      这人一身膘肉,身形壮硕,倒挂眉毛粗且短,声如洪钟面愠红,瞧着很像一方恶霸,堂中客人本来就少得可怜,经他一吼便只剩了店主和小二在几步远战战兢兢守着,那女子却不怵,只冷冷甩下一句:“我和我的人,你要不起。”

      汉子怒目圆瞪,随手抄起一把破损的木凳,看准了支叉尖利的那一面就要朝白衣女子身上捅,店主吓得砸汗,双手伸直奔去拦,但有人快他一步。

      齐榭出门时手里正好攥着旧碗,见着情形不对,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拿着瓷碗对着二层回廊上的木勾栏狠狠一砸。

      瓷碗迸碎,最大的那一片则从齐榭手里飞到那汉子的脸上,片尾一道白光,瓷片射出虚影,划出“刺啦”一声。
      男人顷刻破相,长长一道疤痕从眼角蔓延到上唇,穿过暗色的唇峰向下颔爬去,伤口渗血,看着丑陋可怖。

      齐榭这才出声,对着白衣女子和她身后的小姑娘:“相逢既是有缘,二位姑娘若方便,可愿上楼受鄙人一杯酒?”

      彪形大汉见自己被打,还要被抢人,立刻就要冲上来,齐榭手里还攥着一块碎瓷片,立刻瞧准了他的胯/下,一副将扔未扔的模样,前者大骇一滞,身后一个小喽啰耳语几句,那人深深望一眼,扭头就跑。
      堂中女子收好藏在袖中的一柄银刀,移步上楼,等到三人关上房门,隔着粗滥的屏风,诏丘就听见一道冷泠女声:“多谢子游师兄。”

      原来是旧相识。

      女子低声解释:“师兄让我低调行事,所以我迟迟未出手,倒让师兄费心了。”

      听着不止相识这么简单,似乎是熟人,且听她话头,两人有约在前,诏丘心下了然,原来太山派送过来的,竟是个女弟子。

      大宗派中女弟子不多,若如云屿所言,这人还是伶俐厉害的,不由得让人心生好奇,但攀着屏风做偷窥之事非君子所为,诏丘抿了一口茶,心想总有相见之时,不打紧。

      果然,齐榭出言安慰她:“那人无礼扰你在先,错不在你,我也没想到这荒僻镇子也能养出这样的恶霸。”他叮嘱,“以后遇到这等人不用顾忌。”

      他让开步子,来人正好看见屏风后一道身影,垂首抿茶,单脚支起,一派从容自在。

      齐榭蜷着手指,低声解释:“是我师尊。”
      女子似乎是极其不可置信,甚至压着声音倒吸一口气,她下意识探首:“师叔?”

      诏丘心道正合我意,正要端个漫不经心的架子先瞧瞧来人如何,却未料到白衣姑娘实则没有看他一眼,低着头忒实诚的朝他扑通一跪。
      “太山派弟子晏清,拜见长溟师叔。”

      诏丘霎时晓得了,为什么她师出太山派,却一句师兄,一句师叔,要比其他人都喊得有底气。

      宗门山派,十年一次擢选,往往得不少天资聪颖的后生弟子。但修仙世家并不在多数,散修自修未为不可,拜入门派修习的弟子心性资质不一,历代仙师掌门要寻得称心如意的后生,很少只盯着明面上的擢选,或是仅把主意打在下界的修仙世家身上。

      常言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下界百姓有命数不永早亡者,遭逢邪祟不幸丧命者,或是遇上灾年,被饥荒和瘟疫夺去性命之人。
      每逢此况,诸多城池少不得多出一些孤儿孤女,个把掌门长老遇上合眼缘的,直接把人带回门派收作弟子是常事。

      晏清和齐榭便是如此。

      十九年前一场天灾,下界生灵涂炭,惨祸遍地,诏丘和当时还是太山派二弟子的云见山一并下山救祸,正好捡到两个娃娃。
      他们一合计,觉得替门派延续道法是再好不过的善事,一人带着一只小崽子回了山门。

      只是当年诏丘带走的是齐榭,而晏清被太山派弟子带走,自然师承此人。

      人间机缘便是如此,一念之差,经年累月却渐成高山深谷,跨越不得,扭转不得。
      若是当年带走晏清的是他诏长溟,而……

      诏丘暗暗笑着摇头,赶紧把人扶起来。

      女子早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胆怯怯的小娃娃,簪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眼型凌厉,唇色绯红却不显艳色,银白剑袖裹住纤细手腕,纯白素衣并无丝毫缀饰,只束腰上挂了一枚白玉玦。
      被诏丘扶起来就负手端站着,眼眶还是红的,眼尾上挑带着点我见犹怜的风韵,除此以外一身的清明肃杀之气,傲色浑然。
      看着让人避退不及,那个莽汉对着这样的女子也敢做低俗姿态,真是没长眼睛。

      诏丘看着堪堪差自己一个头,比齐榭也矮不了几寸的姑娘,实在忍不住冒出一句很见年纪的话:“都长这么大了啊?”

      晏清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终于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啪嗒两声,清泪砸在地板上。
      这话像是戳中她的痛脚,诏丘就看着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原本看着又冷又傲的,嘴巴一抿就开始哭。
      且她哭得不动声色,头埋得极低,面上的悲怮来得毫无征兆,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地上很快就湿了一小片。

      诏丘头皮一麻。

      他最怕姑娘哭。

      指尖伸出去,他才反应过来这个行径已经不妥当了,束手无策之间,一只素白无暇的手从屏风一角斜伸出来,适时递出一方软帕,帕子一脚缀着两个小小的字,看不大真切。

      手主人躲在屏风后看不见正脸,但并不妨碍她一路准确无误的找到晏清低垂的眼,然后一巴掌将软帕按了上去。

      这个动作粗暴得刚刚好,晏清的眼泪恰好止住,帕子停在她脸上片刻,然后是一道女声,干净婉转,“师父,你别哭了。”
      一个约莫刚及笄的小姑娘哀凄凄也抹了一把共情泪,向西侧迈出一步,然后对着有些迷茫的诏丘行叩拜礼:“太山派弟子十七瑜,拜见长溟长老。”
      姑娘家长得慢,她年纪又太小,站直了也只到诏丘手肘偏上一寸许,半长的头发用红丝带绕好半束于顶,杏眼汪亮胜翡玉,一身泠然素衣被她穿得灵气逼人。腰间同样挂了一块白玉玦,只是看着简单朴素很多。

      诏丘了悟。
      他对着还在擦眼泪,但好歹没有让地板更湿的晏清说:“你这徒弟倒是和你小时候......很像。”
      动不动掉眼泪,随时水汪汪的。

      齐榭借着两个姑娘之间的空当走近,把暗自整理仪容的晏清挡在身后,向他请示:“师尊,既然师妹已经到了,我们何时出发?”

      若是诏丘没记错,那鬼物是在夜晚出行,此刻正是日落时分,所谓子时鬼探路,他们等上几个时辰也不打紧。

      桌上饭菜还冒着氤氲热气,诏丘的目光在屋内几人之间囫囵饶了个来回,最终目光落在十七瑜身上。

      筑基修士没有辟谷也是常事,小孩子还在长身体是万万不能饿着的,饭菜不可口也只能将就一下,诏丘信步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不急,你们先休整着,桌上饭菜不够可以再叫。”

      近来不太平,碧玉镇上下不到五十户,一到日落便关门闭户不事外出,是以诏丘溜达出客店,只在马厩前面几步碰上了喂马回身的店小二。
      店小二头扎布巾,一身短衫,利落干净,借着手里昏黄的灯火看见来人,热络的招呼了一声:“公子可是要出去?”

      诏丘颔首,店小二走近几步,将汗巾随手搭在肩上,面色忧虑:“小人多嘴,近来小镇多事,公子还是在鄙店待着罢!”
      他口中的多事应该就是诏丘晓得的那一桩,但从旁打听,能知道些什么秘辛也未可知,诏丘立刻作惊诧状:“哦?为何?”

      那小二大概也是整日待在店中无聊,难得碰上一位客人便来了兴致,小心翼翼的环顾周遭,半掩唇道:“小镇近来闹鬼,偷杀牲畜的,虽然不害人,但那玩意儿听着就让人胆颤,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可莫要沾惹上邪祟,横生事端。”
      他随即拍着胸脯打包票,“但公子您放心,小店请了那上边儿,”他手朝东北一侧,诏丘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出声,那店小二恍若未觉,自顾自道,“蜀中第一大派莫浮派的符纸,公子大可安心,邪祟不敢招惹本店的。”

      虽然不知道富贵人家和沾惹邪祟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莫浮派符纸千金难求,这个小店又是哪来的机遇得来一张,诏丘还是装模作样的应声,但脚杵在地上未动,只眼神掠过远处的屋舍,落到依稀可见轮廓的无常山脚。

      那小厮喂过马匹,检查仔细了栅栏,见着他还没动,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在望见山脚下黑漆漆的松林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了一句:“公子来此处游山?”

      荒山野岭有什么好看的,诏丘觉得这店小二猜得也忒离谱,笑着摇摇头,那人便道:“也是,近些年游山的人少了,也就近些日子,一些捉鬼的修士会……”

      他视线下移,悄不作声的在诏丘身上瞧了一眼,等到窥见他衣袍下掩着的一块玉玦,不甚自然的卡了卡,“公子你,莫不是……”
      诏丘双手负于身后,盯着他,想发笑却蓦然被冷气灌了喉口,手虚握抵住唇齿,连连呛咳好几声才能开口:“莫不是什么?”
      店小二眨巴几下眼睛,退后一步,学成一个很不规矩的揖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仙师来此,多有打扰,望仙师诛得妖邪,还我碧玉镇清净。”

      他面上做得恭敬,语气也挑不出假色,但诏丘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只是说了一些场面话,毕竟谁家好修士用符纸叠小乌龟?谁家正经修士出门还带药方子?店小二不信他,他反而乐得顺阶而下,诏丘摇摇头,语气松快了些:“我不是修士,凑凑热闹罢了。”
      店小二立刻“啊?”了一声,竟有丝丝庆幸。

      他朝客舍大堂看了一眼,堂内冷清,只有二楼回廊处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一位蓝袍青年,瞧着年轻又俊朗,目光沉沉,只盯着他们这处。
      这青年他记得的,正是今日救下两位姑娘的那位,和他面前的白发公子在一个屋子,但瞧着模样冷峻,不亲近旁人,大抵是得了主子的令才出手,那人修为不浅,竟然是这位白发公子的侍从?
      如今蜀中的世家越发如日中天了,修士竟为富家公子护身,果然家大业大什么都买得到。只是这公子肌肤惨白,手指修长却无肉,看着病怏怏的,一头银发,大概是被仇家下了咒术,才要随身带着修习之人,蓝袍青年跟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还爱凑热闹的主子,不知是福是祸。

      他暗自替蓝袍青年扼腕,还是作了一礼:“那小的祝公子诛得那鬼物,以正道法。”
      这话听着受用,诏丘朝他客气的笑了笑,不再作声,不一会儿,店小二离去,而身后另有轻微的脚步声,来人在他身边定住,诏丘也不回头,只轻声问他:“看出什么了?”

      齐榭臂上挂着一件披风,先是小心替他披上,然后低声道:“没有路祭。”

      据云屿说,那户人家死了当家人,他家妻子虽然悲怮不欲生,但终归要料理农夫的身后事,但事出几日,又未过头七,碧玉镇人户寥寥,竟没有一家挂着路祭白幡,更没有一点丧葬的影子。
      如果不是那户人家与邻里有嫌隙,不讨人好,便只有一种可能。
      妇人根本没有给丈夫办丧事。
      这就很奇怪了。

      要说这小镇荒僻,商贩零落,地壤并不膏腴,农户穷一点是常事,但生死乃人生大事,连丧葬之礼都没有,亡者若是不得安魂……

      客栈外的木栏绕着小楼一整圈,只在他们正对面留出一道可供进出的木门,高粱粗柱,两侧各挂着一盏红色风灯,有夜风起,风灯里的豆大灯火闪烁片刻,复又和缓下来。
      诏丘抬脚侧身,向客栈里面走,路过齐榭时低声说了一句:“恐有变数。”

  •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出现!这几章看着出现了很多人,但细细捋一捋就会发现其实不多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