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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密室 ...

  •   可能是被逗笑,也可能是惊诧于齐榭难得一见的大言不惭,诏丘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哼非哼的声音,最后只说了一句:“行,那以后可要小心。”
      齐榭对他话里的调侃恍若未闻,缓缓收束白绫:“嗯。”

      白绫很长,齐榭每缠一圈,都会将剩下的白绫拉到尽头,一直扯到腰线以外。
      白色的布料质地极好,因为是特殊的料子也很耐用,却被他的动作扯出深刻的褶皱,一下一下,像在发泄气闷。
      等他收好抬起眼,才发现诏丘盯着他,从头到尾。

      然后他又退了一步:“师尊?”

      诏丘“啊”了一声,背过身道:“没事,走吧。”

      他只是突然察觉齐榭的种种行径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若不是审慎过了头,那便是心有畏惧。

      齐榭小时候胆子不太大,但那是因为怕生,对周围的人表现出的不亲近罢了,若是细究起他害怕的事物,那必定是没有的。

      且诏丘见惯了他波澜不惊,如今见到他收束手脚,不敢妄动,反而稀奇。
      但他不知道齐榭的畏惧究竟是出自何处,便打定主意要试探一番。

      地上突起处连着两侧的廊壁,石壁空空,只细看才能在某一处寻出一条缝隙,像是被强力划破,将墙体分裂成左右各半。
      齐榭掏出明火符,在一侧石壁的缝隙处缓慢按压,试图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诏丘本在他前方几步,见他全神贯注的拨划着缝隙里积攒起来的灰石,便悄不作声的走到他身后。

      此处正临一处拐角,地下暗无天日,也不设壁照火把,只凭他们一人一道明火符,灯火昏黄,是很难从一道廊道折角到另一处的。
      诏丘先是慢悠悠的挪到最近的拐角里,往内侧走了大概五步,估摸着齐榭无法直望过来,后背抵着墙,然后熄了明火符。

      不远处仍有悉悉簌簌的声音,很快,诏丘听到齐榭用脚尖踢踩石壁的声音,短暂的静谧后是难以忽略的轰隆声,石壁的门打开了。

      齐榭脚尖上沾了些灰尘,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即刻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松快:“门开了,师尊我们……”

      身后空无一物,也没有他想找的人。

      可能有短暂的一段时间,齐榭没说话,先是拿明火符朝周围照了照,见着真的没人才试探着叫了一声:“师尊?”

      这一声,很镇定,至少诏丘听起来是这样。
      只是无人应他,齐榭又叫:“师尊?”
      他说完这一句,似乎停了一下,想听一听是否有回音。

      诏丘已经不想试探了,立刻动脚要出去。
      他没再听到齐榭唤他,只有略微急躁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就在齐榭堪堪到拐角处,诏丘刚好迈出来。

      “阿榭,我……”

      他本想掩饰,说自己是想看看地下暗室的布局,这才走远了些,然借口还没说,齐榭已经在他身前站定,上手攥住了他的肩膀。
      “师尊?”

      覆在他肩膀的手掌缓缓收紧,痛意即将蔓延而来的当口,那双手却倏然收了,安静垂落身侧。

      诏丘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明火符被重新支起,灯火昏黄,由上到下打在齐榭脸上。

      面前的人眉眼精致,眼眶深邃,鼻梁阻隔了明光,让他的脸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清晰而分明,一半却被笼罩在阴影里。

      因为没人再说话,就显得这一瞬的停顿格外漫长。

      齐榭映着明光的半张脸动了动,眨了一下眼。因为动作迟缓,长睫短暂的在眼下投出虚影,喉结滚动。
      有那么一瞬间,诏丘觉得,他好像有点难过。

      而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有点慌。

      可能是为了偃息莫名其妙的焦躁,也可能是对周遭的微微沉郁难以适应,他想自己该做点什么,于是又叫了一声:“阿榭?”
      因为是翕张唇齿,声音不太清晰,低沉如斯,像是耳语,又像是哄人。

      齐榭倏然背过身,将明火符拿在身前,又往前走了好几步,隔着他远远的。

      符光暗淡了些,蒙成一片晕,因为映照着他的衣裳,边缘泛着点蓝,看着冰冷又不真切。

      诏丘心里咯噔一下,觉得齐榭是生气了。

      他赶紧走过去,利落也拿出一张明火符,支起黄光想去看他的脸。
      齐榭眉头紧锁,嘴巴抿得死紧,被光晃了一下眼,躲避的某一刻,眼尾似乎有点泛红,但若细看,那双眼睛又是沉的,淡的,毫无异样。

      齐榭避开诏丘的视线,转而问他:“可有受伤?”
      诏丘连忙伸出双手,给他检查似的:“没有。”
      于是齐榭点点头,走了。

      他身形清瘦,脚步声总是太轻,其实最像走着走着就会消失的那种人。
      即便诏丘在他身后几步,有时候也会恍惚,好像齐榭的背影隐隐绰绰,会在他不经意的某个时候彻底淡掉,像是从未来过。

      他偶尔也回过头,从一瞥里很难看出什么其他情绪,复杂又不清晰,只是唯有一点。

      没有生气。

      就好像诏丘最开始的认知只是一场错觉。

      他不问诏丘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离开,只问他的平安,除此以外绝不多话,不晓得是漠不关心还是忘了,但这样的沉默反而让人不安,诏丘鼓起勇气快走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诏丘手指偏长,拉人最喜欢握着手腕根部,指腹无处安放,则会无意识的探到别人掌心,从某些时候来讲,甚至是暧昧的。

      其实他可以再往上握几寸,保持分寸和克制,但指腹先人一步探到什么东西,指尖一颤,他没再动。

      完全是因为愣住了。

      那是汗。
      一片,冷的。

      齐榭抽回手,似乎很不喜欢他的触碰,别扭地藏好双手。

      诏丘盯着自己的指腹,在捻到一点水泽后,又细致的想到了刚才的触感。
      被他握住的人似乎在细微的颤抖。

      一下子他所想好的措辞都不合适了,玩笑过火,惹出他似乎没法收拾的麻烦,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诏丘十分懊悔:“对不起。”

      齐榭倏然抬起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诧。
      诏丘没等他开口,十分愧疚的又说:“阿榭,为师不知道你这样怕黑,我给你道歉,别生气。”

      齐榭摇了摇头,顿了一下:“不是……”
      诏丘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或是觉得师威不可侵犯,便不信也不接受自己的道歉,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形,不是没出现过。

      他尚且能亲自教导齐榭的那几年,其实下手颇狠。

      除却一日定量的功课,督促考察之外,他还会将人带下界历练。

      最开始只是看着,后来看多了,就开始让他下场练手。

      那应该是一桩小事,不过是他第一次将齐榭放在身边,交付佩剑,让后者和自己配合,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下界除祟,无非是和鬼、怪、魔、精、妖打交道,那次运气不错,要解决的是一个初初化形的花妖,修为一般,长得还挺漂亮。

      他提剑就杀,齐榭毕竟不是主力,能在后面补几剑就算不错了。

      可能是他的神色太过淡定,始终和诏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剑身出鞘却不用,只是打量,让那花妖起了兴致,在某一刻绕过诏丘,直奔他而来。

      齐榭的水平,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这个当师尊的,淡定的同时,诏丘也想看一看他的定力和心性,于是没有帮忙。

      花妖化为原型,身躯拔作人身的几倍高,枝叶蔓延交缠,飞速攀越而来,张牙舞爪要去围困齐榭,后者没动。

      等枝叶拢成一个圆球,他们师徒一个在外,一个在里,诏丘心想屏障隔光,这孩子莫不是被吓懵了,所以才一直没反应,当即要出手,却见花叶交裹的屏障莫名停滞了扭动,一道强光扫过,花妖被生生劈成两截,齐榭脚踏未碎完全的枝叶飞身而起,旋身一跃,剑招要多凶有多凶,长剑铿锵一钉,将花妖扎成了莲蓬。

      诏丘啧啧两声,心道这个徒弟不为美色所诱,也算厉害。

      他问:“怎么一开始不动手?还以为你出事了。”

      齐榭收剑入鞘,对他从不冷脸,嘴角翘起,双手捧着一个盈白圆润如玉球的东西:“闻理长老说,花妖灵丹可入药和调香,我就等她围住我才好动手,反而让师尊担心,都是弟子不好。”

      他喜滋滋收好东西,又自言自语:“里面一片黑,多亏了缄言剑光大胜,否则连累师尊出手,那我岂不是太废物?”

      其实那时候,他也没多大,拜入师门两年,站着也就比剑身高一点儿,却被带得天不怕地不怕,遇事反而镇定。

      现在想来,正因为时时有人伴着,惧意消减了不少,本该彰明较著的事情,却因为他的隐瞒不见端倪。

      这些年他没有尽到师尊的教导之责,不知他如何修行,便估摸着或许严温仁慈,每每派弟子与齐榭一起下界,便也能让他在这样的时刻安心。

      修行之人下界除祟虽然是常事,也就少不了要在黑黝黝的地方摸爬滚打,但结伴而行,或是使上明火符,都比刚才的境况要好很多。
      诏丘还想再说些什么,齐榭已经转到豁口大张的石壁密门处,径直走了进去。

      石壁入深,一道暗门后便不是这般黑灯瞎火的模样,深长的石壁每隔几尺便设有烛灯,高高的挂在壁上六尺处,诏丘抬手拿走一只,一路无声跟在齐榭后面。

      走了不过几步,便见一堵极其显眼的石门,比方才机关密道似的好辨认得多,齐榭没用什么机巧,只随手一推,石门被推开半边,露出里面的景致来。

      看见室内布置,诏丘愣了一下,甚至确认此处确实是地下某处,才真的踏入此间。

      不为其他,若是忽视深灰的石壁,此地布置和孟府中院的布置大差无几,且一些器具的安置更加精致考究,除却地下潮湿且沉闷,屋内特地多安置了几盏立形铜枝灯用以照明,书桌桌案上多摞了几本书籍外,诏丘简直就要觉得,这才是孟家人正儿八经的住处了。
      何谓囚禁,款待都不为过。

      齐榭道:“当日我就是待在此处。”

      除此以外他别无他话,诏丘便自觉走到与他相反的地方,那处位于石室西侧,落着一个木制箱子,几步远的地方则是一个木施,上面一件黑色斗篷洁净无垢。

      诏丘认出来这并不是齐榭穿过的款式,那便只能是旁人的。

      木箱里的东西不多,大多是男子的衣物,唯有一件斗篷是深红色,帽檐缀有狐毛领,女子物件无疑。

      诏丘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晓得这和木施上挂着的那件恐怕是一起的,两位物主大概关系匪浅。
      但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值得探究的物件。

      他转了一会儿,就要去别的地方,背后传来一声响。
      诏丘转过头,正好看见齐榭一手拿着一块石头,一手按着一个长约一尺,宽约三寸的木匣,面无表情的准备再砸。

      他问:“这是什么?”
      齐榭回:“匣子。”

      这话问的没用,回的也没用,诏丘被噎住,默默走过去只盯着齐榭。

      前面这两下还好,齐榭对匣子还很客气,砸得斯文,谁料铁锁何其顽强,接连被创却毫无损伤,连木头屑都没掉下来一个。

      可能是不耐烦了吧,齐榭丢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绕过诏丘,找到书案前的空地,将木匣放在地上,十分淡然,抬脚一踩。

      匣子碎了。

      诏丘生生忍住瞠目结舌的冲动,然面上的表情复杂难喻。

      齐榭一回头就对上他这样一张脸,默了默嘴唇掀开一条缝:“用不了法术。”

      诏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没法用法术打开,所以干脆一脚踹开。

      自从闹出无故失踪那桩事,齐榭说话就没头没尾的,摒弃了让人能够接受的安静,直奔沉闷。诏丘估摸着他这一脚恐怕夹杂着私人恩怨,犹豫了一下,还是含混着问了一句。

      “阿榭,你是不是生气了?”
      齐榭回:“没有。”
      诏丘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说没有?”
      齐榭难得被堵得说不出话,似乎想张口辩解,谁知开口只两个字:“真的。”

      没有生气,真的。

      诏丘没脾气了,点点头作罢,无奈地走到他身边,在齐榭垂下眼睑的时候蹲下来,查看地上的东西。

      木匣已经碎得很彻底,屑沫横飞,只剩下支棱着尖刺的木块,满地杂乱,坍塌木盖下掩着一叠白色的东西。

      诏丘将上面的碎物扫干净,看出来这是一摞信,粗略一数竟达半百,因为被挤压太久,每一封都被压得极薄,但并无粘连,看来是有人时常翻看。

      无人知处,水居密室,带锁木匣,怎么看都是珍贵紧要的东西,诏丘的手在一摞信封的边缘滑过,有些疑惑:“孟家人为何要带你来此处?”

      若是主人居所,怎会让外人来此?
      若是积年秘辛,又为何要叫人发现?

      诏丘问:“可有看见带你来此的是什么人?”
      齐榭说:“蒙着脸,但气息独特。”他顿了顿,“是个鬼修。”

      诏丘问:“比你矮一些但不多,眼睛长得一般,声音难听但很年轻?”

      齐榭面露狐疑:“师尊怎么知道?”

      诏丘拿着信站直身子,神色凝重起来:“他不是孟家人。”

      同孟家人有仇怨,应该和他们无关,但诏丘也不敢全盘保证。

      齐榭正要伸手去接那叠信,诏丘避开他将信拿远了:“阿榭,此事不宜再查,回去吧。”

      他目光沉沉,语气带上一丝严肃,有不容置喙的威严,齐榭的手悬在半空不置可否,只是看表情似乎心有顾虑,不愿听他的话。

      那个鬼修,他不仅知道,还见过,身手倒是一般,只是或许心机深沉,他不能容忍齐榭被卷入其中冒这个险。

      他还要再劝,齐榭突然发问:“那师尊你呢?”
      诏丘愣了一下,摇摇头:“我当然不走。”
      齐榭当机立断:“不行。”
      他察觉到自己失态,缓了缓语气道:“师尊在哪我就在哪。”

      这样的事情玩笑不得,也任性不得,诏丘皱着眉:“听话。”
      齐榭听到这两字却愣了一下,可能不太高兴,问他:“师尊,你拿我当小孩子吗?”

      诏丘不晓得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不想被他套进去,也不想依他,沉默片刻想将手中信件放回去,齐榭藏在衣袖里的手攥得紧,就这样看着,气氛慢慢沉落。

      然而没等诏丘放好信离开,从某一处传来“磕磕喀喀”的声音,像是响在耳边,又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似的不真切,在此处荡出微弱的回音。
      诏丘循着屋角慢慢走着,那声音却停了,他满腹疑惑的站在原地,蓦然被齐榭拉住手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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