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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上身 ...

  •   可能是适才打斗一场,他脸上浮现出带有疲乏的苍白之色,在银光照耀下,更是冷淡得如同夜行鬼魅。一双眼瞳是深色,却因为结界笼罩,被映出两点寒芒星辉,乍一看,如同在深夜的湖面投映出的星子波澜。

      又或者,像是苍山夜色浓郁,忽而降下一场大雪。

      他浑身裹着一层松冷的气息,衣袍猎猎,只瘦长的一抹孑然立世,给诏丘一种,他几乎下一刻就要淡掉的错觉。

      于是他走过去,低声问:“阿榭?”
      他想问,是不是累了?怎么呆站着不动?不是很怕冷吗?

      临到开口,却只有这个名字唤得出来。

      说来奇怪,这是他的正名,虽然修士多以表字面世,但叫正名又不是禁忌,他在嘉州城修养的时候,褚阳和严温也这样叫,现在他们却都改了口。
      而佟立修也叫阿榭,诏丘却莫名不满,好像这只有他能叫似的。

      他在这样驳杂的回忆里笑了一下,摇摇头,齐榭还是盯着他。

      他盯了很久,可能从来没有这么久,目光沉沉,专注又温和,夜风席卷,缠住他的发丝,将黑色的一缕贴到唇边,慢吞吞勾挠着。

      诏丘有点想帮他拨一拨,齐榭却忽然开口,他问:“师尊,此事毕,你回凌空山还是不明山?”

      这样的话他好像问了不止一回,诏丘每一次都没给出答案,这一次更加好奇:“怎么总是问这个?”

      齐榭愣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刚才,收到师叔传信了。”
      他说话总是温缓又毫无波澜,听不出一丁点儿情绪,所以诏丘猜不出来严温说了什么,只好同样温声问:“你师叔说什么?”

      齐榭的眼神轻轻扫过他身侧垂落的手,“师叔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诏丘笑出声:“早不催晚不催,偏偏这时候催。”

      齐榭晓得他的意思,还有阵法未破,灵奴被他们放走了,布局的人还没定下,总账也没找到人算,若是细论,也可以推脱事务繁忙。

      可能是解释,可能和严温想法一致,齐榭嘴角微微上扬:“之前褚师伯就说了,是和师叔商量好,正月十五就让你回去,结果师尊还是没回。”
      诏丘凑近了:“阿榭,你就这么希望我回去?”

      其实他们本来就很近,这个动作也只是诏丘微微俯身,齐榭的眼神毫不掩饰落在他脸上:“是。”

      诏丘却有点意外。

      因为齐榭总是找很多借口,也不能说借口,应该是理由。
      他总有千万种客气,规正,又带着若有若无疏离意味的说辞来为自己的种种行径做解释,他从来都是打着严温、褚阳,莫浮派,甚至是诏丘自己的幌子劝他,拉他,有时候是关心,有时候是劝阻。

      但只有这个回答,直白坦荡,不需要再问,就是齐榭心中所想。

      很稀奇。
      特别稀奇。

      听着挺让人高兴,但高兴之外,还有一点别的情绪。

      于是诏丘叹了一口气,笑了笑,沉沉的声音被吹散到风里:“回去看看是可以,但是现在回不去啊。”

      齐榭依然微笑着:“弟子知道,我已经回过师叔了。”

      诏丘大感兴趣:“回的什么?你师叔怎么说?”

      齐榭张了张口,眸光突然温和得不像话,像是想到什么,浅淡的笑意蔓延到了眼底:“反正师叔现在不担心了。”

      他也没离开多久,想必齐榭回信也就是几句话的事,能将严温这样执拗的性子哄好,炸起来的毛顺软,十分有本事。

      诏丘有点佩服,冷不丁问了一句:“所以说的什么?”
      齐榭没有被他诈到,只摇头。

      “好吧。”虽然有点悻悻,但他不是非知道不可,转而和齐榭并肩,百无聊赖地盯着朦胧的夜色,盯着盯着,又忍不住盯回齐榭。

      但齐榭这次没看他了。

      齐榭微微仰着头,在看高悬的天穹,又或是,和天穹交际的银白结界。

      他的下颚绷出一道凌厉好看的线条,披风毛边在喉结处飘动着,而他漂亮的眼睛望着最顶,突然阖了一下。
      诏丘情不自禁探出指尖,只捞到夜风,猝不及防的对视之后,他解释说:“不知道怎么,以为下了雪。”

      齐榭说:“可能是结界里太冷了吧。”顿了顿,他突然说了一句,近乎呢喃,“不喜欢下雪。”

      喜欢和不喜欢,这样的词从齐榭嘴里冒出来实在突兀得过分,浓烈得过分,诏丘接话:“为什么?”

      现下依旧是冬日,下界虽然不太下雪,但凌空山的冬天可是一片银白,根本找不出什么苍郁的地方,如果他不喜欢,那这么多年待在门派中,岂不是太难熬?

      可能没想到诏丘会听见,齐榭咽下一口唾沫,喉结滚动,撇开脸解释:“因为冷。”
      诏丘“哦”了一声,果断地将他的披风捂好了。

      佟立修走过来:“在说什么悄悄话?不带我?”
      他就喜欢凑热闹,连他们师徒俩都不放过,准确来说,是更加感兴趣,诏丘都麻木了,“在说,破完阵回家。”

      话毕他顿了顿,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还要留在嘉州吗?”

      佟立修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滚上来,闷闷的,“怎么,是你舍不得我?”他又探出头,眸光温和,笑问,“还是阿榭舍不得我?”

      诏丘就不该多这个嘴。

      他只是突然想到身边这位和青天剑宗的某一位显然糟糕的关系,想着佟立修恐怕没打算回眉州城,多多少少有点可怜,所以多问一句。
      结果这厮毫不在意:“能回去如何?不能回去又如何?天地皆吾乡啊!”

      “那你家地界有点广。”

      诏丘说完这一句又要走,佟立修挥挥手把人招回来:“来来来,还有正事没说,这个阵,有没有想过要怎么破?你如果没有,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诏丘说:“有啊。”

      齐榭就看过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诏丘不太敢和齐榭对视,于是微微侧身,面对佟立修:“我在灵奴身体里看到一个带有微光的东西,只是当时灵力太杂太盛,没看清究竟是什么。”

      佟立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
      “所以,”诏丘往身后瞥了一眼,“我要进去。”

      佟立修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僵住了。

      他倒是没说话,不过脸上全是“实难苟同”,齐榭则不可置信:“师尊!”

      诏丘给佟立修使眼色,偷偷摸摸的,“能不能帮我把齐榭带远点?”
      佟立修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琢磨了片刻,脸色沉下来,果断对着褚阳大喊:“归一师兄,诏长溟他要引灵奴上身!”

      这一句,石破天惊!

      其实佟立修不吊儿郎当妖里妖气的时候,一张脸确实美得不像话,凤眼上挑,细看甚至比佟立远还要凌厉三分,单手一拍将他推到血阵边,逼得诏丘回头就对上褚阳要吃人的眼神。

      他一边在心里大骂佟立修这个缺德的,不帮忙就算了还告状,一边努力狡辩:“褚师兄你听我说……就是灵奴里有东西,它既然是阵生,就是阵意的表现,但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阵眼流动,就在灵奴体内……”

      他唇形明晰如刀刻,唇瓣极其薄,天生一抹炽烈的嫣红,很有令人赏心悦目的刻薄意味,但一顿补救叭叭后,这天生逼人的气势就被瞪得差不多了。

      褚归一步步压近,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抬手一挥就是一道纯白结界。

      佟立修走过来:“服气了没?”
      诏丘如丧考妣,“……服气了……”

      他抹了一把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摊开手,还试着动之以情:“就不能再商量一下?”
      褚阳转身就走,峻厉容色更肃更冷,两瓣薄刀唇微动,就是一句,“你和我的结界去商量。”

      如果是褚阳对付他……不好硬上。

      硬的不行,那就……跑!

      诏丘倏然默念掐诀,窜了出去。

      “太虚浩劫,乍遐乍迩。唯我不正,冥冥得降。精怪有听,鬼妖相闻。度我魂灵,诸邪上身!”

      阴风起。

      褚阳大怒,一道狠厉的灵力袭来。

      只是不太来得及。

      灵奴受召,几乎是瞬息就将他裹缠进来,连人带界吞到了正中,而那道攻击和拉扯诏丘的灵力也被吃干净。
      结界只是困他而不杀他,被推动几步简直是轻而易举,纯白灵力没入灵奴,甚至还亮了一会儿才暗下去。

      褚阳攻势不停:“诏长溟!你要死!”

      很难说这是在骂人还是陈述实情,诏丘顾不得那么多,他被冷风托举在灵奴正中,如同在虚空悬止,衣袍猎猎翻滚,眼前是黑到极致的雾色。

      灵奴里确实很冷,阴风剜割如刀剐,比第一次见面不知凶了多少倍。

      诏丘闻到一丝血腥气,在试图拨开黑雾寻找光亮的时候甚至来得及抱怨一下:“吃得不错啊!”

      灵奴嗜灵,这黑色的东西就是纯粹的灵力和修士血液,不停流动变换,才会有这样磅礴嘈杂的雨声。

      听着还行。
      就是费命。

      灵奴的体量比他一个人躯庞大了不知多少倍,所以他被捂得死死的。要想少耗费些灵力拿到东西,请灵奴上身,短暂合二为一让它减少敌意确实是好办法,但诏丘以前没和这东西合体过,不晓得灵奴的所谓“不敌对”,就是习惯性的将他的灵力抽出去,再“好心的”送回来。

      拉扯间,骨肉生剐,灵神激荡,疼痛如摧。

      雾气实在太大,他睁眼极其艰难,身上到处都是血液一样的雾气,淌下去,钻进去,又有隐力一边视灵力为丝,生生拉拽出,一边砸冰摁铁似的,强行往脑袋里砸。

      他心道这也太遭罪,难怪庄宛童被吞了片刻不到就昏了,强行甩头,试图去找之前看过的亮光。
      双手摸索了几下,竟然立刻抓到了一个东西。

      但几乎是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任随雾气刮得双眼泛泪,他斥道:“你进来干什么?”
      被他抓住的手指动了一下,反控住他的手腕:“师尊,你不能这样做。”

      要命了。

      他想问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自己平日忘记责备他了?养得人无法无天。这种热闹也是能凑的?然则什么话都没说呢,齐榭死死拽着他,明明雨声磅礴,他却好像听到了哽咽:“你不能去。”

      齐榭强行爆出灵力,隔开一道结界,但他是外来者,身处其中何其明显,最里的雾气立刻一分为二,一半继续折磨诏丘,一半则看准了齐榭,疯狂剜剐着他露出来的皮肉,吸食他的灵力。

      诏丘心觉怪异,再一看,结界虽然能抵挡攻击和吸食,但是会阻碍行动,所以澄蓝一团只裹住了他一个人,齐榭正把他往外拖。

      可是既然进来了,合体了,他除非夺了东西杀死灵奴,是绝对出不去的。

      最下面,褚阳急得跺脚,又怒又恨,难为他声音发抖还能吼这么大声:“你们两个,做事怎么不计后果?”

      外来者的入体激出灵奴最大的怒气,它甚至忘了折腾诏丘,一心一意攻击齐榭,生拽着他的手指血红一片,湿凉滑腻。

      铺天盖地,近乎万蚁噬心的难过翻滚而来。

      诏丘把人抱在怀里,手护着齐榭的头顶,手臂遮在他的后背。明明怒气都要压过灵奴攻击心神的诸多情绪了,声音却温和得不像话:“别担心,我死不了。”

      雾里实在太冷了,真是实实在在的腥风血雨,齐榭最怕冷,一直发抖:“你又骗我。”

      诏丘是真的实在没忍住,被带偏了:“哪来的又?”

      澄蓝的结界有破碎的征兆,轻微的咔擦一声,却无比明显。诏丘捂得再牢,于灵奴而言,他和齐榭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两只手攀上他的胳膊,死死捁着,齐榭手腕上的什么东西很硌硬,隔着衣料都让人发痛。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中的哪个使了一个诀,灵奴的攻势消减了不少,诏丘还有力气和人说话:“阿榭,我非去不可。”

      本以为又要听到大大小小的幌子,乱七八糟的“可是师叔说”“可是褚师伯说”或是“可是师尊你”如何如何,齐榭闷在他颈窝,近乎叹息,甚至像被冷傻了,突然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抱着他的手臂松开,齐榭的手指顺着臂线滑下来一直握到他指尖,某一刻,两人几乎要叩住十指了,齐榭却将他猛的推开。

      “你去吧,师尊。”

      眼前隐隐可见的一点蓝色身影彻底消失。
      黑雾狂涌,将他怀里的空位补满。

      诏丘愣了一下,有些迟缓的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用来护他的结界壳子已经没有了,可能是有人离开,灵奴怒气平息,内里风声雨声竟然还小了一些。
      他半飘半点,顺着雾气走了不过三步,就踢到了一个东西。

      实在是太显眼了,明明刚进来时都没有那么显眼,现在却是华光大胜,在最汹涌的风涡里,等着他来取的。
      一把剑。

      这是一个器阵,也是剑阵。

      单手握上剑柄的时候,灵奴终于晓得这个自请入身的修士究竟是什么心思,比之前更加狂暴的雾气翻滚而来,呼啸出刺耳的尖叫声猛烈袭来。

      雨声兜头倾盖,音波从不停歇,甚至一阵高过一阵,在这样激烈的攻势中,诏丘耳鸣震震。

      但他匀不出别的灵力来抵挡这些攻击。
      因为他要破阵,要拔剑。

      上界可载入谱册的最强兵器,无一不是长剑。剑性凶猛,剑力至盛,甚至有剑意大灵者,可以生出器灵,和剑主结契,同生死,共悲喜。

      这样的剑必定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并不意味着,诏丘可以轻轻松松带走面前的东西。

      若要压制长剑,无非四种可能。
      一则,剑主自控,二者,铸剑师旁控,三者,剑主至亲至信可勉强一用。
      至于第四者,就只有用修为强行压制了。

      灵奴在他靠近剑身的时候就勃然大怒,因为取剑意味着压剑,压剑者可破阵,阵破灵奴死。

      诏丘从来不知道,吞噬灵力可以这样痛。

      黑雾盘裹,疯狂抽食,他的衣裳很快就汗湿了一片,鲜血从额角,耳蜗,唇角,甚至是指缝溢出来,丝丝缕缕。

      最极致的噬灵是不需要伤口的,强大的怨力之下,灵力会顺着肌肤腠理,带着滚烫猩红的血液一起渗出来,他现在就是一个血人,除了睫毛勉强挡住眼睑落血,其他地方都是惨红一片。

      灵奴不加节制的吸食,浑黑的雾气竟然因此变了颜色,一层一层红起来,变得妖冶诡谲,阴惨惨,又带着近乎窒息的疯狂意味。

      正好,懒得再划破伤口了。

      他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身,被灵力带出的血液让他整个手都湿淋淋的,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而周围暗红一片,正好照见血液流裹,缠满剑身。
      剑身扎得太低,他半蹲下来,正好抵一抵腰腹的剧痛。

      真的好久都没有这样痛了。

      在不断发力的间隙里,黑雾无孔不入地撕扯着每一根神经,浑浑噩噩中,他想,是不是也有人尝过这种痛楚,又有人想要他知道,才用了这样惨绝的法子。

      还是忍一忍吧。

      长剑一点一点被拔出,厉痛加身,每一刻都被拉得无尽漫长。灵奴大暴,可吞天地的雾气向内骤缩,放弃了对他的吸食,而是用了最蛮最野的办法,雾气化刀,刀刀见骨,千万锋刃狂割而来。

      痛到最极致的时候,拉拽之感倏然消散。

      千万金光磅礴喷涌,灵奴被放射激荡的灵力横扫,如爆溃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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