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容象 ...

  •   诏丘呼出一口气:“还好,动静不大。”
      虽然现在是在阵内,但保不齐雷电下劈会惊扰到结界外的嘉州百姓。

      灵力散去,庄宛童撇着嘴,眼睫都是湿的,他只是围观,却感觉自己被折腾了好多次,心悸不止,神思恍惚,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给诸位磕了一个大礼。

      佟立修满脸虚伪:“哎,使不得使不得。”

      庄宛童委委屈屈的发抖:“我总算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学术法了。”
      “被吓到了?”褚阳走过去抱住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抬手搭脉,果然叹了一口气:“确实不该带你出来寻晏清。”

      他平日里威风凛凛,骂谁谁都得受着,看着铁石心肠,其实内里是最软的,现在万分愧疚:“要不要师父抱?”

      这语气,这神情,将诏丘麻得一跳,然他真的打算抹一下被瘆出来的鸡皮疙瘩,这才发现齐榭还被他牵着。
      而且越牵越紧。

      齐榭的手特别好看,比女子的纤纤素手多了几分凌厉,又比男子少去几分粗莽,尤其瘦白,骨节突出,一动一静都带着天然的冷感,很适合用来杀人。
      他是剑修,手掌边缘有一层不太明显的茧,但又因为手掌过薄,修行遗迹反而给这双手添上一点真实和可亲。
      被牵在手里的时候,尤其……

      诏丘突然心虚,咳嗽了一下,想着抓着自己徒弟的手算怎么回事,下意识要松手,却没成功。

      齐榭的手指自然向内蜷缩,可能是在想什么,忘了这件事,因此勾在他指弯上没动。

      他有些诧异,一抬头,却更加心虚。
      齐榭脸上是明摆着的不高兴。

      诏丘再一用力挣脱出来,忽略心底的那点异样,掩唇虚咳一声:“阿榭?”

      齐榭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师尊,手。”

      诏丘“啊”了一声。
      这是没牵够?

      然则齐榭看他不动,脸色更加糟糕,犹豫了一瞬就捉住他的手腕,掰开骨肉匀亭的手指,露出掌心。

      一道血痕。

      诏丘心道,要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当师尊的为何总是对着自家徒弟心虚,但他就是觉得,完了。

      伤口并不长也不宽,竖着落在掌心原本的一道疤痕上,边缘泛白,向外渗着血水。
      一定是施法收拾灵奴的时候忘了掩饰。

      齐榭只是确认一晃而过的东西是否是心中所想,得见真相就立刻松了手,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诏丘都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他却忽然走开,背过身在某处站了一会儿,再回头的时候面色如常,只是脸皮泛着点惨白。

      他从怀里摸出一根手帕要往诏丘手上绑,诏丘估摸着现在抗拒恐怕不行,心虚地扫了他一眼,强行扯开话题:“怎么带这么多手帕?”

      这一下,六人十二只眼睛都转过来,其中褚阳更是一脸语塞,脸上满满当当写着 “你自己怎么不反思一下?”

      诏丘悟了,果断闭嘴。

      齐榭包扎的时候头埋得很低,什么表情都看不见,手上动作轻得要命,却给人一种他还是不高兴的感觉。

      诏丘问:“生气了?”
      齐榭轻轻一句:“没有。”

      结果佟立修凑热闹,同时“嗯”了一声。

      他随意走过来,就把手肘搭在诏丘肩上:“怎么回事?我记得之前都没有渗血?”

      诏丘的眼神陡然变得古怪。
      这人看到的和晓得的,未免太多了些。

      为防他又说出什么了不得让齐榭不高兴的话,诏丘赶紧接:“可能是打斗没注意,崩……”他顿了顿,忍不住蜷了一下手指。

      “刚才灵奴是不是很怪?”

      佟立修颔首,眼皮顺着动作落了一下,懒懒散散:“是,你动手更久,应该比我清楚。”

      诏丘抽回被包好的手掌,中途盯着雪白的手帕愣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直到齐榭替他收拾好伤口,灵奴消散,轮回术和诸多尸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这道银白的结界都没破。
      困灵阵却不见了。

      “十五年,中阶的阵法养出灵奴勉强可以解释,但是如果我们困住它,散掉阵中亡灵,这东西竟还能长大,那就说明……”

      “不止一个阵可以给它供养。”佟立修微笑,“恭喜,运气真好。”
      他也在阵中,不知道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才会这么幸灾乐祸和不以为意。

      诏丘没好气,连白眼都不想翻了,盯着手帕就开始思索。

      伤口在他身上,即便他再不着调,什么时候动作太大让伤口裂开,肯定能感受到痛意。但捉手臂的捉手臂,搂指骨的搂指骨,个个可以伤人的东西都没有让他有什么异样,这伤口却在困灵阵破的一瞬裂开了。

      其实在齐榭包扎的同时,伤口还在一刻不停地向外渗血,如果不是褚阳出手,恐怕手帕都裹不住这样的伤势。

      他又想起齐榭刻意垂下的眼神……

      愣了一会儿,佟立修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回神了这位老头。”
      诏丘怒从心生:“滚滚滚!”

      他双手负后,随意瞥了齐榭一眼,又很快移开:“应该是叠阵。”

      佟立修“啊”了一声:“运气更好了。”
      一次性遇到叠阵、连阵,中阶困灵阵和不知道什么阵,狗屎一踩踩四泡,这不是上苍眷顾,那什么才是上苍眷顾?

      诏丘听得头痛:“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乌鸦嘴?”

      佟立修谦虚颔首,“多谢夸奖。”
      他指着自己的嘴唇,“现在乌鸦嘴还有两句话要说,准奏么?”他单手摊开,从上往下虚顺了一下,像是在展示诏丘,“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诏丘深吸一口气,“我真是谢谢你。”
      明明两人年纪差不多,不过是因为诏丘白发白眉睫,除去一身蓝色的飘然衣衫,浑身都像是裹了一层霜雪,他就非要以此调侃,还给称呼加了一个客客气气的前缀。
      “说吧。”

      “找阵眼么?什么时候找?”

      这也是很普通的两句问话,但从佟立修嘴里冒出来,就很有一种“再不找就要死了”的意境。

      诏丘冷冷扫去一眼,这位将手肘撑在自己肩上的仁兄却没像往常一样欠兮兮地和他对视,而是收敛笑容,眼神不知道是落在齐榭身上,还是十七瑜身上。

      齐榭的面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波澜不惊,十七却有点紧张,下意识挠着额头,冰蓝发带尾端的两枚白玉坠饰猛的一晃,她往结界顶看了一眼。

      无论佟立修看的是谁,都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诏丘认命:“找,肯定找。”
      佟立修回过头站直,松了一口气:“你带路。”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诏丘也不挤兑了,颔首:“先别急,好歹让我知道这是个什么阵。”

      他五指下叩,掌心贴着冰冷的地面静静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显然表情不对劲。

      褚阳问:“感觉出来什么没有?”

      诏丘迟疑着摇摇头:“风平浪静。”

      太不对劲了。
      能让伤口崩裂渗血的,不可能是这么温和的阵法,又能给灵奴供灵,十成十是灭生阵。

      他确实在困灵阵破后感受到了一道新的阵法,但那东西太过平和,甚至熟悉过了头,不需要去推敲阵意,只一探,他连具体的阵名都晓得。

      “四星容象阵。”

      这可是守生阵中尤其温和的一种阵法,因为它内里所容的只是死物,最多珍稀一些,昂贵一些,也正因为是死物,夺与不夺都没有那么要紧,反正又不会伤及性命,是以这一类阵法的禁制,最多就是障眼法和封禁术,只对来意明显,带掠夺意思的杀招显凶相。

      这东西也是中阶阵法,诏丘从前练过不少次,绝不会出错。

      但和他亲自设下的四星容象阵相比,阵法显露的虚像有些不同。

      他抬头望了一眼银白的壁罩。

      结界极其辽阔,上际青云,横阔百里,俨然围出了一个如城的新地界。界顶太高,天光到此刻愈发明耀,他也不确定上面是不是有如烟雾气和阵显星象,正打算丢个什么符纸出去遮一遮日光,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诏丘低头,正好看见褚阳半蹲在地,正从一面符文繁复,浑圆如巨型车轮的阵印前面站起来,略微一甩,就有几颗血珠从指尖滑落,直直洇砸在地。
      他都愣了。

      庄宛童早就缓过来,但看他面无表情画好一整道符文,脸色又“唰”地白下来,“师父……”

      褚阳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没事。”

      诏丘要说什么,褚阳先开口打断了他:“怎么,你划得,我划不得?”

      诏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个符印猩红一片,毫无疑问是以血画就,径长如同一位成年男子的身高,印文最外极其端正,越到圆阵中心越是古篆张狂,深深黏着地土,拓出醒目的红印。
      怎么看怎么让人压抑。

      但褚阳的表情,就如同在说:“轻轻松松。”

      诏丘越盯,神色越复杂,忍不住在阵中某个图纹上勾了一会儿,再抬眼,就忍不住扫了一眼齐榭。
      但他的话确实是对褚阳说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褚师兄你绘阵。”

      他破过褚阳的阵,看过褚阳画符,见得最多的自然是褚阳行医配药,却总是忘了修士在择定主修之前,是什么都要学的。

      而且越到上层,也即修士的地位越高,担负的责任越多,这个“均有涉猎”就得越深越好,至少学到三成,以备不时之需。

      于他是大开眼界,于褚阳却是习以为常,他毫不在意的收拾好手上的伤口,侧首问他:“究竟想说什么?”
      诏丘没什么想说,他又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于是指着阵法的某一角:“你怎么不落印?”

      修士绘阵不落印,要么是因为阵法独特,无需落私印也能让旁人晓得来处,要么是刻意隐瞒,不想让旁人知道来处。

      褚阳的声音总是很沉,很稳,又因为某人总是能说出一堆离谱的话,做出离谱的事,对于这样正常的疑问,他反而应对自如:“小法术,最多撑半天,阵破了也就没了,落在这等着人看么?”

      诏丘轻轻呼出一口气,顿了一下,轻声应和:“也对。”

      庄宛童犹犹豫豫的牵上褚阳的手指,天光被这样的遮蔽阵法挡得十分暗淡,但他眼中一汪亮水,甚至反折出银白的光辉,看着已经哭了很久了。

      他抹着眼泪,鼻音特别重:“我讨厌这样的画阵。”
      因为靠在褚阳身上,显得他又小又乖,像是心疼到了极致,一片惨白直直转化成了病色,然后突然压不住地咳嗽了几声,然后问了一句,“师父,你不会死吧?”

      褚阳想刮掉他脸上源源不断的泪珠,却怎么都抹不干净,最后不得不掏出手帕将他整张脸擦了一把:“在想什么呢?这只是一个小伤,而且我之前总和邪祟打交道,这样的事情干过不少,你看我现在还活着没有?”

      庄宛童勉强不哭了,但看着心痛得要命,甚至捂着心口揉了几下:“师父你不要说这些了,我怕。”

      褚阳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六道生灵鬼邪同居,虽然平日不相见,但总归是存在的。人算灵物,但比之仙家又灵气不足,一般百姓的魂魄比修士的要轻。是以下界有忌讳,避死避伤,不能在小孩面前谈这些,一是怕吓到他,动了心神,二是怕言辞引祸,招惹到类属邪祟,谋害幼子的澄魂。

      体弱的人本就底基不稳,庄宛童还是一个常年喝药的孩子,更是禁不住折腾,而他身为师父,竟然如此放肆,直接在他面前作了一个硕大的死,难怪把人伤心成这样。

      漫天银辉,落在庄宛童湿漉漉的脸上,头顶,和抓着褚阳的小手上……

      银辉?

      天色彻底暗下来,褚阳的法术开始发挥效力,昼夜瞬息变幻,遮蔽了原本的日光。
      诏丘抬起头,竟然看到漫无边际的星子。

      那是一片澄净又带着微寒的颜色。

      夜幕实在辽阔,千里墨色沉沉,高悬于天际,细小的光点缀落其中,如同画卷。又因为一是遮蔽法术,二是四星容象阵,天穹又被拢上一层极其浅淡的雾气,隐隐绰绰,半探半掩。

      诏丘见过众多诸如此类的景色,却在这一刻,不可避免的觉得有一丝熟悉。

      十七站得最远,看着银白结界,突然说了一声:“好漂亮。”

      可能是话头来得太突兀,齐榭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后退到一半,诏丘搂着他的腰将人扶好了:“怎么了?”

      齐榭没有立刻回头,似乎抹了一下脸,然后垂着眼睫转过来:“可能是银白的颜色太淡了,看着觉得冷。”
      诏丘没想太多,重新为他拢好纯白的披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抓了他的指尖。

      果然,一片冰凉。

      他说:“会破阵的,出去就好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铺天盖地的情绪翻涌而来,诏丘本来都打算松手了,指尖却莫名一紧,将齐榭抓得更深。

      心口一片钝痛,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哪里有来风,好像一瞬的森寒和莫名其妙的难过只是他的错觉。
      但好像又不是。

      因为除了庄宛童一直眼眶红红,其他人都莫名其妙的捂住了心口,好像同时遭至了如此强烈的情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容象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