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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三】

      庚的记录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玲来回翻了翻,发现确实没有更多的内容了,她很惊讶:“就这么完了?”

      陈教授耸耸肩:“我早就说过,这一次庚没有找出凶手。”

      “可是,”林玲犹豫着说,“如果只是想明白琨的死因,我觉得有很多个可能啊,庚怎么一个也没有提到……”

      “是吗,”陈教授温和地笑了,“你想到了什么可能?”

      “很简单的一个。”林玲顿了顿,不再犹豫,一口气说道,“琨的死,最离奇的地方就在于:他是在雪停后死的,可是现场却没有留下丝毫凶手的脚印。庚在这个地方被难住了,可是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假如凶手一直在距离琨很远的地方埋伏着,然后伺机用箭射杀他,这不就成了吗?庚说琨是左胸口有一道锐器刺伤的伤口,这很有可能是箭伤,对了,在此之前,凶手还得在箭上绑一根绳子,这样行凶后一拽绳子,凶器就能顺利回收了。这样一来,现场当然不会留下任何脚印,凶器也不见踪影,但是我相信距离现场不远的地方,一定留有凶手的痕迹!”

      越说到后面,林玲的声音越是充满自信,最后一句话更是说得掷地有声,脸上神采飞扬。她心想,这下陈教授应该不能再出言反驳她了吧,但陈教授却笑着摇了摇头,一如过去许多次一样。

      林玲一下子泄了气。

      “又有哪里不对呀?”她抱怨道。

      “小林啊,你这个想法没错,只不过……”

      林玲睁大了眼睛,她知道这之后的才是重点。

      只听陈教授缓缓说道:“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个杀人方法,到底能不能实现?”

      “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很低,不,我基本可以断定,凶手不可能这么做,而庚想不到这个行凶方法也很正常。”

      “我还是不明白。”

      “最关键的一点,小林啊,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不能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那个时候——基本算是远古时代——的人和事。你刚刚说的行凶手段,凶器是箭,但你有没有想过,那时的人说不定还没有制作出箭矢这个工具,一个从来没有在生活中出现过的东西,怎么能作为凶手的杀人凶器呢?”

      林玲愣了愣,但立即不服气地反驳道:“老师,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箭?我看他们已经造出了木屋啊木箱啊还有石刀那些东西,很可能他们也有箭啊。”

      “不,我敢很肯定地说,他们没有。”

      “为什么?”

      陈教授呵呵一笑,那是林玲已经看过许多次的笑容,这说明陈教授对于自己的观点胸有成竹。

      “最初箭矢被制作出来,是用来打猎的,用这个工具可以对猎物进行远距离射杀,”陈教授说到这里,翻出了之前那些译稿,然后将特定的部分指给林玲看,“但是你看这里,庚明确描述过他们的狩猎方式,他并没有提到箭矢。”

      林玲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狩猎是个危险活动,因为族人们只有石刀防身,这是我们唯一的狩猎工具,如果面对大型野兽,单靠石刀跟它近身肉搏是很危险的,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你看到了吗?他们唯一的狩猎工具只有石刀,他们还没有制作成箭矢这样的工具来,因此琨不可能死于这样的凶器下。”
      林玲哑口无言。

      陈教授继续道:“不仅是箭矢,还包括陷阱之类的捕猎方式,他们都不知道,所以说‘琨死于凶手精心设计的某种机关’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这时林玲也不得不承认陈教授的说法很有道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是死于机关……林玲默默想着,那为什么雪地上没有凶手的脚印,难道是某种巧合导致的吗?

      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林玲胡乱翻看着手中的译稿,突然,她灵光一闪,是错觉吗?庚的记录中似乎有一个他们都忽略了的地方……她因此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陈教授立即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怎么,小林,你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但这次林玲却不像之前那么爽快,她的神情有些犹豫:“是这样没错,但是,但是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说来听听吧。”陈教授鼓励道。

      林玲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四】

      “我在想,说不定琨的死,不是他杀,而只是个意外。”

      “怎么说?”

      “我刚刚翻看这些译稿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地方我们都没注意到,那就是:庚所在的族群中,没有女人。”

      饶是一向淡定的陈教授听到这句话,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反应无疑激励了林玲,接下来的话她说得更顺畅了:“在庚的记述中,他从来没有提到什么女人,不是吗?只有负责狩猎的青壮年、老人以及小孩。”

      “这代表了什么?”陈教授问。

      “这意味着,他们的族群里没有女人,或者说,他们不将女人视作他们的族人,”林玲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这时,如果族群中存在着一个女人,她又该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呢?恐怕只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开口不言语、整日活得战战兢兢了……老师,你觉得在庚的记述中,有没有这样的人出现?”

      “这——”

      “有!”林玲不等陈教授说完,就迫不及待道,“这个人是存在的,她就是大巫琨!庚说过,琨整日用衣服和兜帽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并且从不开口说话。正是因为她是女人,她不敢让其他人看出她的身形有异,也不敢让人听到她的声音,所以才会这样。”

      陈教授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为这番话感到震惊,他觉得似乎有许多需要反驳的地方,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妨让林玲继续说下去,毕竟最重要的部分,她还没有说到。

      “如果琨是女人,就能解开她死亡的谜团了吗?”

      林玲的脸红了红,声音也低了个八度:“如果她是女人,我有个很异想天开的猜测……”她停顿了一下,见陈教授只是看着她,于是继续道,“……琨跟某人约定半夜在山林边见面,说完话后,那个人就离去了,只剩下琨一个人在原地,这时雪还在下,他们来时的脚印以及那个人离去时的脚印都被大雪掩盖,之后,就在琨准备回去的时候,寒冷的天气刺激了她的身体,她因为身体不适,再也走不动路,慢慢倒在了地上,她是被冻死的。”

      “等等,”陈教授皱眉道,“什么样的身体不适才会让她突然走不动路?而且小林你忘了吗,琨的左胸口有一道伤口,她是被锐器刺死的,地上的血迹也能证明这一点。”

      林玲的脸更红了。

      “所以我说她是女人,”她小声道,“这是只有女人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你是说……”

      “她那时恰逢生理不适。”这句话说出口后,林玲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她一口气继续道,“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因为生理原因,她走不动路,倒在了雪地里,我想这时雪已经停了吧,所以她倒地后身上没有积雪,地上的血迹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而她之所以丧命,自然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对了,还有她胸口的刺伤,我觉得那个伤口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尸体并且第一个靠近她的人——也就是弈——弄出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弈要做这种事?仔细想想,那时候琨已经死了,就算弈对她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必再在尸体上补一刀,所以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为了隐瞒琨的死因。”

      “这么说,弈知道琨是怎么死的了?”陈教授问。

      林玲点头同意:“他自然知道,老师,你还记得吗,庚跟弈两人一起跟着琨学习巫术,可是跟庚不同的是,弈因为要学习如何预测天象,晚上也跟在琨的身边,在晚上跟琨独处的时候,我觉得弈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琨的女性身份,所以那天一看到琨尸体的状况,弈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为了帮助琨隐瞒死因、隐瞒她的身份,弈趁隙在她的胸口刺了一下,至于凶器,也许用的是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之类的吧。”说到这里,林玲眼睛一亮,“还有,之后族长坚持要火化琨,也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

      “族长又是怎么发现琨是女人的呢?”

      “庚跟弈发现尸体后,最先将琨的死讯告诉族长,所以族长是最先赶到了琨的尸体旁的人,比其他族人都要早,也许就是在查看尸体情况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坚持要烧毁琨的尸体。”

      林玲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推理,一时间,师徒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同的是,林玲是面带得意的神色,等着陈教授同意自己的观点,而陈教授则是凝神苦思,并且眉头越皱越紧。

      “等等。”终于,陈教授开口了。

      林玲一下子泄了气。

      “又有哪里不对呀!”她忍不住抱怨道。

      陈教授温和地笑了,用对待小孩子的耐心解释道:“刚刚你说的一切要成立,前提就是‘庚的族群容不下女人’,这个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为什么?”林玲有些不服气,“虽然很离奇,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陈教授摇摇头:“不仅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还有可不可行的问题。要满足你说的条件,不仅是琨一个人的女性身份需要隐瞒住,还有其他女人的身份,是,我知道按照你的说法,族群里应该只有琨一个女人,但是孩子呢?族群要延续下去,就需要孩子,也需要女人,庚也说过,他们会通过祭祀向上天祈求子嗣,在这样的情况下,族人们要怎么忽视甚至是敌视女性的存在呢?”

      “……”

      林玲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她无法否认陈教授的观点是对的:整个族群不可能完全忽视女人的存在。

      既然女人是可以存在在族群里的,那么琨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林玲的推断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沮丧地垂下了头。

      “小林,你的推断并不是完全错误的。”陈教授突然说。

      林玲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老师,几秒种后,她确定陈教授并不是在出言安慰她,而是真心这么说的,于是问道:“为什么?”

      “你说琨整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开口不言语,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我认为这点很有道理,而且,”陈教授停顿了一下,“你的话启发了我。”

      “什么意思?”林玲一下子来了精神,“老师,你知道琨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陈教授缓慢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五】

      “‘琨是女人’这个推断之所以出了错,是因为我们知道,如果琨是女人,不仅她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其他女人也需要这么做,而要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族群里不可能一个女人也没有。但是,如果只有琨一个人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林玲不知不觉放轻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教授。

      陈教授说出了他的结论:“只有琨一个人的身份与众不同,所以他需要隐瞒。”

      “只有琨……不同。”

      “不错,庚的族群里有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而琨与他们都不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琨不是人类。”

      “不可能!”林玲下意识地叫道。

      陈教授则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因为,如果琨不是人类,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呀!而且琨怎么会知道伪装成人类的方法呢,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是吗,”陈教授笑道,“这个结论确实乍一听很荒唐,但是仔细一想,却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小林,你还记得那些扰人的长毛怪吗?”

      林玲点点头,旋即皱紧眉头:“老师,你不会认为琨就是一只长毛怪吧?”

      “是啊,为什么不能这么想,长毛怪的身长体型都很似人,如果在外面裹上衣服,将毛发遮挡住,谁能分辨得出来呢?”

      “其他人或许认不出来,但是琨自己能保证不露出破绽吗,如果他只是一只长得像人的动物。”

      陈教授这时不再急着回答,而是将译稿摆在林玲面前,让她看其中的某个片段:
      年轻的族长全程主导了这件事的发生……没有人提出异议,族人们都知道,琨能当上大巫,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族长,是族长在琨小的时候抚养他,并且发现了他的天赋,最终促使他成为大巫。大家都相信,族长对琨不会有任何恶意。

      “小林,看到了吗,族长在琨很小的时候就抚养过它,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教会了它不开口不言语,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人。从岐被杀的那桩事件中也可以看出一点端倪,对于族人们都束手无策的长毛怪,族长却知道很多对付它们的方法,他知道长毛怪畏火、嗜食生肉,为什么他这么清楚这一切?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曾经深入接触过它们。”

      “怎么会……”

      “这样看来,族长就是唯一知道琨真实身份的那个人,所以后来琨死后,他坚持要将它的尸体烧毁,就是为了不暴露这么多年的秘密。”

      “可是,可是祭祀的时候呢?琨是大巫,它难道真的还会巫术吗?”

      “琨当然不会,可是你看它都是怎么当这个大巫的:琨教导庚跟弈巫术时,从不开口指点他们,只让他们跟着它耳濡目染,而庚跟弈学习的,不过是琨凭借自己的动物本能展现出来的东西,怎么分辨草药,哪些药草可以止血,哪些有其他的用途,还有对于天灾的感知能力,这些都是身为动物的琨天生知道的;还有祭祀,族群的祭祀是怎么进行的呢,其实琨只需要在其他人把一切准备妥当后,上前对着祭品大肆朵颐,什么‘请神灵上身’当然全是假的。”

      林玲张了张口,完全无法反驳。

      陈教授继续道:“当然,琨当了这么久的大巫,没有暴露身份,也有族长的一份功劳。至于族长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他是想真正掌控这个族群,他让琨当一个傀儡大巫,而他自己才是真正主导一切的那一个。”

      林玲完全为陈教授的一番话惊呆了,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刻,陈教授也不再说话,办公室安静得有些沉闷。

      “琨是长毛怪,”过了好一会儿,林玲才轻声说:“老师,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它的死因了吗?”

      “不错,”陈教授的语气充满肯定,“琨的死,是个意外。”

      “怎么说?”

      “在明确它的死因前,我们可以先弄明白它为什么要半夜跑到树林边去。小林,你还记得吗,在那天晚上,庚曾说过他睡得并不安稳,他觉得睡梦中有什么东西吵闹着,让人不安宁,而且那种感觉并不陌生,是他似曾相识的。那种吵闹声,就是吸引琨半夜跑出去的原因。”

      听到这句话,林玲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在岐被杀那桩事件中,夜里也曾出现过那种吵闹声——来自那群长毛怪。庚是这么描述的:它们的吵闹不分日夜,夜晚有很多族人都被山洞外长毛怪们发出的嘈杂声惊扰得睡不好。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晚琨正是因为听见了同类的声音,才跑出去的。他循着声音,一路冒着大雪来到山林边,可是……”

      “可是?”

      “擅长攀爬的长毛怪们此刻都在树上晃荡着,它们没有发现地面上站着一个焦急地想要融入的同类,只是追逐打闹着跑远了。”

      林玲屏住了呼吸,她意识到琨一定是做了什么,正是这个举动要了他的命。

      陈教授继续道:“好不容易见到的同类就这么走了,琨会怎么做呢?它虽然这些年一直活得像个人,但天生的本能还在,于是它也爬到了树上。一开始它的动作或许有些生疏,但是渐渐地,它开始熟悉起来……它在林子里的树上兜兜转转找了很久,一直找到雪停了,天亮了,这时,意外发生了。”

      “怎么回事?”林玲小声又激动地问道。

      “意外一直潜伏在树上,”陈教授叹了口气,“‘两旁高耸入云的树木叶子都掉光了,干枯的枝桠上挂满了锐利得像尖刀的冰凌’,这是庚记录下的内容,看到这里,琨的死因已经很明白了。”

      “它是在攀爬的过程中,不慎被冻在树上的冰凌刺中的……”林玲轻声道,“凶器就是冰器,所以现场当然见不到它的踪影。”

      这个答案充满了巧合,但却不是不可能。

      不如说,有时候意外就是来得那么突然,比如下雨天被闪电劈中的无辜路人、走在路上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的倒霉蛋……意外总是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但一旦发生,却由不得人不相信。

      难怪陈教授会叹气。

      这个结果,确实让人唏嘘不已。

      不知道最后庚有没有找出真相,他找到的真相跟陈教授说的一样吗?庚的记录已经结束了,他没有将结果留下来,也许他又发现了更多的线索,推导出了另一个事实,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而陈教授根据几千年前留下的寥寥几丝线索所做出的推理,不过是一通天马行空的想象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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