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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飞越疯人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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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还是没搞到冰淇淋的配方。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宿秘书朝令夕改、背信弃义、说算不算话。
——也有另外一部分原因,是这具身体吹了太多冷风,蜷在宿秘书铺好的小毛毯里打盹,没等到穿好衣服出门,就发起了烧。
可能是主要原因。
毕竟系统围观了全程,可以证明,被那样灼人的高热烫到掌心时,宿泊敛的表现,实在一点也不像个精英秘书。
宿泊敛只是去换了件西装外套……现在这件价格高昂的外套揉成一团,没工夫叠,胡乱扔在床上。
烧得发软的青年被从毯子里小心剥出来,打着卷的短发不老实,轻轻蹭着宿秘书的脖颈。
“老板。”宿泊敛尝试轻声叫醒他,“老板?可以出门了。”
游疾紧闭着眼睛,睫下盖住青影,呼出的气流滚烫,呼吸频率异常混乱。
宿秘书被困在短暂的彷徨里。
这算是严重失职,他本该有一百种应对这种局面的方案,比如联络医院、联络私人医生……比如先把雇主放下。
放在沙发、床、或者干脆还放在地板上。
不过多干涉,根据发热的严重程度,选择相对应的退烧药,和水一起礼貌地放在雇主身边。
游疾被抱着,肩背往胸口揽,手脚往怀里捞。宿秘书低下头,扯过毯子,把他裹紧,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冷。”青年烧得发烫,紧蹙着眉,不舒服地晃头躲避,还在含混着抱怨,“宿秘书,冷……”
灯光刺得他头痛。
湖水不冷,淤泥不冷。
宿秘书证明自己也不冷,游疾被抱紧,胸口贴合,手臂回拢背脊,蜷在临时撑起的安静黑暗里。
游疾哑声说:“冰淇淋。”
“就去吃。”宿泊敛保证,他摸过手机,给私人医生打电话,“看个病,看完就去,老板。”
这种趁火打劫、不讲道理的讨价还价,居然并没被提出抗议。
游疾居然肯配合,一句话也不说,安静伏在他肩头,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宿泊敛试探着抬起手,轻轻抚摸翼翅似的瘦削肩胛,想要打电话时,怀中的青年忽然痉挛,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激烈咳嗽。
血呛在宿秘书熨烫妥帖的衬衫上。
……有那么几秒。
有那么几秒,宿泊敛仿佛静止。
然后他抱着游疾起身,重新找回全部的职业精神。
宿秘书有本事,身上多出个人形挂件,打电话、拿钥匙,恨不得三头六臂地忙起来,还能精确利落、有条不紊。
走到门口,染血的衣领被苍白手指扯住。
“不去医院。”游疾说,“不去。”
宿泊敛轻声说:“老板。”
游疾揪起他的衣领。
边烽的人设不再接受医院了,白墙白布消毒剂,药水,剖开身体的刀片……死后有的是机会享受。
边烽要等死后才肯任人宰割,任人指指点点地议论。
要等死后。
宿泊敛屏息,托着他的后颈,调整姿势力道,用袖口擦拭涌出的血,改变主意:“不去。”
“我联系其他人。”宿泊敛说,“放心,老板,我们就在家。”
是严重失职。
把边烽从精神病院带出来时,他就该给边烽做完整的身体检查,而不是一味满足雇主的要求。
不该给边烽吃冰淇淋。
“我都要死了。”边二少就不愿意听这种话,不高兴,“我什么不能吃?”
有理有据,宿泊敛被说服:“什么都能,老板。”
宿泊敛打电话,反复拨号、不接就挂断,发出的信息极为短促,缺乏任何有关语气的妥当斟酌。
这种罕有的烦躁持续到他抬头,宿泊敛抬头时神情恢复,放下手机,仔细拢住苍白的头颈,用几个枕头暂时撑住怀里的人。
他取来新衣服、毛巾和水,帮边烽整理头发,擦脸,换新衬衫。
“能吃,老板。”宿泊敛的声音很轻,柔和,不像他能说出来的,“什么都能吃……明天就去吃,等您好一点。 ”
宿泊敛说:“我们点大桶冰淇淋,吃到爽。”
他顿了下,仔细回忆菜单,修正:“超大桶。”
宿泊敛跪在床边,握住游疾的手,帮他穿好衬衫的袖子,帮他一颗一颗系衣扣。
挑剔的老板很不配合,嫌这不平整、挑那不干净,催宿秘书帮自己擦手,靠在宿泊敛肩膀上,又乱咬他的耳钉。
宿泊敛摘下蓝宝石蝴蝶耳钉,放进游疾掌心,发现老板对蝴蝶没兴趣,老板只是想咬自己的耳朵。
“宿秘书。”游疾贴着他的耳朵,呼吸吃力,因为高热的缘故,咬字近乎沙哑,“专业……一点。”
宿泊敛的手顿住。
被戳穿的精英秘书,至少情绪管理的本事还在线,并没因为被人毫不留情点破,就恼羞成怒。
宿泊敛调整呼吸,设法重新修正状态,尝试分散注意力,尝试稳住有些不稳的手。
不成功。
被他捧着的青年,手脚都坠落,呼吸微弱,像深潭下将散未散的银灰月影,像片薄薄的冰。
宿泊敛没办法让手变稳,只好俯身,把人小心放下。
游疾陷在枕头里。
微弯的灰眼睛失焦,被冒犯,被抚摸脸颊,被碰睫毛,没有反应。
宿泊敛握住那只擦干净的手。
他猜测自己在这双眼睛里,并不能被看清,只是一团模糊到极点的虚影。
“你不能……害怕。”青年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眯着眼睛,霜白唇间像是含笑,又像是只倨傲的猫,咕哝听不清的字。
被捧起来的左手嚣张,慢慢动手指,像猫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撩宿秘书的掌心:“我累了。”
“专业一点。”猫说。
边二少累了,没有力气,再安慰什么人——别恐惧、别慌乱。
别因为害怕,就避瘟神一样远远躲开,警惕提防,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仿佛他是什么随时会发疯咬人的怪物。
他没力气了,所以都行。他是怪物,咬人,说不定还吃人。
专吃戴金丝眼镜的精英秘书。
“很难不怕。”宿泊敛捧着他的头颈,轻轻擦拭吃人恶猫唇角溢出来的血,抚摸短发,“真被吃掉怎么办?”
“您吃我。”宿泊敛当场算账,“我吃亏。”
宿泊敛:“吃大亏。”
吃大亏的精英秘书不把手挪开,轻轻摸着那些打着卷的、仿佛暗淡粗糙了不少的短发,反复摩挲。
力道大概还行,似乎把他的老板摸得很舒服。
笑话似乎也讲得不错,边二少笑了声,勉强算是满意,动动手指:“……好吧。”
倨傲的、胡作非为到不可理喻的,连预约个私人医生都要换套新衣服的青年,扬着下颌,慢吞吞搭上他的肩。
游疾低声说:“先不吃你。”
先不吃,宿泊敛的审美不错,上来就挑中了老板最喜欢的衬衫。
适合兜风,开超跑放土嗨DJ炸街。
适合下床走一走。
“扶我。”游疾摸索着起身,语气轻松,“一下就行……”
宿泊敛握着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力竭的灰蝶微弱动了动,在落地时猝然安静,坠入死亡前序的新一张蛛网。
宿泊敛轻声说:“老板。”
游疾摔在他臂间,垂着头,血弄脏了一大半衬衫。
……
“……和你说了三百遍!我的药没问题!”
被扯来的黑市药商气急败坏,为了自证清白,扯来了暗网最好的私人医生:“他的肺和心脏在坏掉,身体在坏掉——就是会这样!”
肯定要咯血的,这代表心功能进入失代偿期,静脉回流受阻,肺淤血加重。
接下来就是会越来越差劲,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尽量缓解痛苦,减少最后这段时间里的折磨。
现代医学又不是魔法炼金术。
再说了,宿泊敛不是说把药给猫吃——猫呢?
给一个快死的人,吃这么贵的药,和修一艘马上要沉的船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必要?
这还怎么继续坑宿泊敛买第二个疗程?
黑市药商相当恼火,正要宣布和“最近相当古怪、相当不对劲的客户S暂时终止合作”,就又接到一张数目不菲的新支票:“把人弄疯?……这个简单。”
简单得多,比治手容易。
不论到什么时候,比起小心翼翼、想方设法地精心养护修缮,摧毁某样东西,总是更简单的。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当人们想要发泄、想要挣脱、想要和负面情绪对抗,以期重获某种掌控感与秩序感时……总会倾向于弄坏点东西。
破坏一张桌子,摔坏一扇门,砸坏一个房间里能看到的所有物品。
或者收拾什么人。
宿泊敛的要求并不难办,只要一点儿致幻剂和吐真剂,剩下的部分宿秘书来安排,会有及时赶到的正规和非正规媒体,有打光、收音、角度最佳的镜头。
“制造社会性死亡?”黑市药商记录客户需求,顺便好奇,“谁的?”
他在宿泊敛口中听见个名字,想了想,似乎在商场大屏见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当红明星。
这种套路的应用场景很广,它常被用来对付公众人物,形象越无暇、活得越冠冕堂皇,效果越好。
毕竟,光鲜之下,人人千疮百孔。
宿泊敛否决这个论断:“不是。”
“……”黑市药商,“啊?”
宿泊敛把用来退烧的毛巾浸入冰水。
有些猫昏昏醒醒,不老实,醒了一小会儿,就偷偷把手伸进水里,扒拉着冰玩。
宿泊敛第八次捉住那只手,捞出来,擦干。
冰块剔透,被拨动,就随着清水碰撞。
不是。
也有些人不这样,有些人恰恰相反,属于例外,千疮百孔一片狼藉的,只是躯壳。
“……里面呢?”黑市药商盯着他,语气荒谬,“不受污染的纯净冰块?最好、最诚挚、最高贵的人?钻石般的心?”
宿泊敛不擅长描述褒义形容,暂时放下冰毛巾,解开衬衫暖那只手:“有问题?”
黑市药商:“……没有。”
宿秘书被猫尾巴勾着低下头。
他伏在床边,已经很熟练地掌握距离,贴在全无血色的唇边,从微弱的翕动里分辨字句。
游疾闭着眼睛,被高热烤着喉咙,沙哑到懒洋洋:“夸我?”
宿泊敛笑了下。
“是。”宿秘书低声说,“在夸您,好听话。”
那游疾肯定爱听:“再来一遍。”
宿泊敛刚刚有些分神,没能背下来,这算是失误,很严重,但能补救。
宿秘书抬头,看向黑市药商。
药商:“……”
“冰块。”黑市药商,“好,诚挚,高贵,钻石的心。”
提示词够了。
宿泊敛并不挑剔,根据提示拼凑出完整的赞扬,贴在游疾耳旁,从头至尾轻声重复。
“这是在说您,但不完全准确。”宿泊敛说,“您不千疮百孔……您很漂亮。”
很漂亮。
这种褒扬就有点卖力过头了。
谁的人设谁清楚,边二少清醒,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知道躺在这儿等死的,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过好听话谁都爱听,诚意可嘉,这么卖力,可以多拿点遗产。
游疾放任他顺毛,打了个哈欠:“还听。”
宿泊敛问:“好听话?”
懒洋洋的猫点头,贴着他的手掌,团成一团,微弱呛咳了两声,又呛出点血。
宿泊敛把它们擦干净。
“还有,好听话,很多。”宿泊敛保证,“老板,给我点时间。”
宿泊敛轻轻抚摸那些泛灰的、有些干涸暗淡的短发,黑市药商被透过镜片的视线看着,僵了僵,绞尽脑汁:“……金子般的品格?”
这话不错,宿泊敛低头,贴着游疾耳畔复述,再抬头。
黑市药商:“他吸引了你……你不能,不能自拔。”
宿泊敛想了想,低头复述。
再抬头。
黑市药商:“……”
呼吸微弱的青年蜷缩昏睡,没有任何反应,被宿泊敛轻轻拉住手指,又软坠下去。
宿泊敛抬头。
黑市药商:“……你喜欢他。”
这话让宿秘书拧了下眉,很细微,没有立刻被复述,停在中转的这一步。
“……胡说的,哈哈。”黑市药商攥着支票,起身,“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得快走,不能在这地方待久,之前的判断有误。
客户S不是“相当古怪”、“相当不对劲”。
客户S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