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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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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伴侣是和谁交换,他曾经让谁弄得伤感,结果这笔账要你偿还。
——《伴侣》
四月末的A城没有南方的霏霏春雨,却仍有些微薄的凉意。已然无所不在的郁郁葱葱,越过墙头,穿过巷尾,无边地蔓延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
出发前那晚给家里打了电话,爸妈很欣喜地说好啊正好放假可以多呆几天。毕业的那年听到我说要离家南下,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张罗。听到他们略显苍老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我一直是多么自私地活着。
忙碌了几天,协助市场部做了几份问卷,终于告一段落。四月的最后一天,工作提前结束,我在街上闲走,猛地察觉原来分公司离学校只有几条街道那么远。
三年不见了……
一路走过,原来学校旁边的理发店,便利店,还有几家常去的饭馆,还一如既往地红红火火。其中一家熟悉的饭店,记忆中那个热情的老板娘坐在门口抱着一两岁的小宝宝,比以前微微有些发福。
我笑笑,记得以前还有男同学说她漂亮。现在,她都已经为人母了……
走进校园,我惊讶地发现居然多了一栋教学楼,壮观的金色大字立在红色的砖上,古朴又有韵味。
校园也有变化了呢……
又随意地逛到一栋旧楼里,那是以前我们院的主楼。一层那个宽敞的阶梯教室正好没课,里面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安静地自习。
我记得……
从后门走进教室,倒数第二排,右数的第二个座位。
果然还在!
年岁有些久远,前面椅子背上的图画已经有些模糊。
大三开学的年级大会,李承侧着脸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辅导员在前面语重心长,念念叨叨的确很催眠。没有人跟我说话,我无聊地掏出笔,开始照着旁边的人涂鸦。
过了一会他醒了,看着椅背说:“画我啊?也太丑了吧!”
我的脸登时烧热,这个时候死都不能承认。于是指着过道旁边另外一个熟睡的男生说:
“谁说我在画你,我是在画他!”
他撇撇嘴说:“切,那就是美化他了。”说完抢过笔,在椅背上画了一个桃子的形状,然后在里面画上生气的表情,还用戏谑的口吻说:
“虽然你没在画我,可我绝对是在画你。”
眼眶酸涩。
我揉揉眼睛。真没用,怎么又在想了?
“同学?”耳边传来微小的声音,好像是在叫我。
我抬起头。
“桃子?真的是你?!”
“陆颜?”
他赶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也捂着嘴,接受自习的同学谴责的目光。
赶快从后门溜出去。
一阵忍不住的笑,他说:“没想到真的是你。”
“恩,我也没想到,你怎么在这里?”
他摸摸头,好像又点不好意思:“我在读博。”
“哇,厉害啊!”我拱拱手,想起前些日子陈怡的确提到过。
“哎,算了吧!”他一摆手,又说:“有事吗?去喝杯茶聊聊?”
我笑着说好。
走到以前常去的奶茶店,我和陆颜坐在店外露天的椅子上,看着过路的学生抱着书,像我们以前一样,在这条热闹拥挤的小道来来回回地穿梭。
“这几年都没见你,在哪乐不思蜀呢?”
“嗯……我去南方了。”我喝一口热巧克力,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人的缘故,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甜了。相反,有一丝苦味,从舌苔开始,渐渐填充了整个口腔。
陆颜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开始东拉西扯,或又说着他的博士生涯充斥着多少可怕的女同窗们。我看着他还像从前一样一说话就手舞足蹈,岁月似乎没有给他留下痕迹,还是说,呆在校园里的人的确年轻?
“对了……你后来见过李承吗?”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看我迷惘的表情,又说:
“没见过吗?我也快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他这几年……”我刚想问,声音又被一股莫名的苦涩吞噬。
陆颜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捣腾他的奶茶,一边说:
“我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那年你走了以后不久,他也不知道去哪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一年多以后又看到他,才知道他是和他女朋友去美国了。后来又没多久,他就因为家里的生意跑到上海去了。”
出了什么事……和女朋友去了美国……
我用指腹擦去杯子上冰凉的水珠,晶莹的颗粒在太阳光下忽而一闪,又滴在桌子上。
指尖真切的凉意,却还在。
一点一点地渗入皮肤,随着血液,不知流向哪里。
道别的时候他说:
“桃子,我以前还喜欢过你。”
我看向他,他满眼都是温暖的笑意。我知道那不是什么暧昧的暗示,只是一个老友单纯地在回忆旧时光。像是找到一处铺满尘埃的甜蜜日记,拿出来拍拍灰尘,铺展在春日的阳光下。
我本想说我知道的,话到嘴边还是变成:
“谢谢。”
我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挥手离去。
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也罢,有缘自会相遇。
晚上向明在电话里说大概明早十点到,我说恩那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倒一杯水,跟我妈说:
“妈,明早我男朋友过来,收拾下客房吧。”
我妈本来陶醉在电视里那个一百多集的韩剧里,听到这突然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我,几秒后又转回头去。
“收拾什么,跟你住不就行了?”
噗!我一口水狠狠地喷在桌子上。
我放下水杯,拿张纸巾擦了擦桌子,自己往客房走。
“妈,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太太。”
背后的声音传来:“你们那么久了,还跟我装。还有,谁是老太太!”
谁那么久了?都还不到一年。
第二天早上我打个了车到机场。时间早了些,我站在国内到达厅外面,看着天上盘旋的淡淡的云,一圈一圈,盘成一个漩涡的形状。
好像可以席卷一切。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来。
向明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被他拖着的那一只特大号的行李箱吸引。
“你要住几天阿,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第一次跟你父母见面,总得带一点礼物吧。”
我在心里怀疑“一点”的定义。
进门的时候我妈听着向明喊声“伯母”,一下傻了眼。随后又露出慈母般的表情热情地招呼说“快进来快进来”。
我也不明白她的表情怎么那么诡异,难道要叫“妈”么?
然后向明就从行李里找出一堆保健品,还有什么按摩器,还有给我爸的黄金酒。我妈盯着桌子上那堆小山,用手一戳我脑袋说:
“你看看,你回来的时候连半瓶水也没带给我们。”
向明笑说:“伯母,梓芫惦记着您呢,这些都是她让我买的。”
“哎,你不用帮她说好话,她什么品性我还不知道?”我妈白我一眼,转身进厨房张罗午饭。
向明歪歪嘴又摊摊手,一脸我没办法的表情。我默默地把桌上的礼物收拾好,不跟他们计较。
没天理,一点好处比亲生女儿还亲。
饭桌上我爸跟向明讨论着经济发展走势之类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他混了半辈子官场居然还对经济有这么多的想法。
我爸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哎呀”一声才猛地想起还没订机票。一旁的向明及时说:
“订了,我们两个的,三号傍晚。”
我妈说:“你说说你能不能让人省心。”
我低头不语。
向明,的确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后来的两天,我带着向明四处转了转。他对A城的古迹和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很感兴趣。我看着他的相机里的照片,一辆自行车,一男一女,向着小道那个看不见的尽头,一直走下去。
彩色的画面,渐渐和脑海里的一片黑白色调重合。
灰暗的往昔,却终究已经逝去。
“这画面好美。”向明搂过我的腰,凑到旁边说。
美吗?你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背影啊。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境。搞不好骑车的男生觉得,后面坐着的的女生,只是负荷。又或者,他们一同走过的,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在不知什么时候,女生会下车,而那个空着的座位,又会换上另一个人。
记忆下着雨,我也知道,是时候埋葬了。
临走的时候我妈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半天,我爸只有一句话:
“累了就回家来。”
繁琐,简短,都是关切,这就是亲情。
我点点头,向电梯口走去,向明在那里等我。
飞行的途中,向明说:
“梓芫,这个假期,我很开心。”
“嗯。”我累了,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讨厌自己。
向明这么好,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心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