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幻想地久天长》夏昭昭

37、破戒沉沦

　　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

　　近日来妖族阴雨连绵不绝，苏叶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

　　她已经醒来多日，可是身子软绵绵的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光阴在这单调的雨声里溜走。

　　双儿白天都会来陪着她，跟她说些妖族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陪她解闷，只是双儿走后留她一个人在黑夜里时就格外孤寂。

　　铜制犀牛宫灯里烛火在黑暗里跳跃，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歌姬，伴着窗外的单调的雨声组成的旋律跳着亘古不变的舞步。

　　苏叶之前昏迷的时间太久了，总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还没有睡意，可是她还是躺下了，就像是想要哄自己睡觉那样。

　　这样的时刻，脑海就会把各种陈年旧事拿出来晾一晾，她想到出云虚时还没有给文月好好告别，当时只顾着答应江昭的嘱托要帮忙看护林向晚。

　　她为了林向晚送了命，再也回不了云虚了，再也见不到文月和天衍宗的师兄妹了。林向晚却把她的仙灵塞到兰草中之后就把她忘记了，任由她被卫袁偷走，他在魔宫和乐察公主亲亲我我。

　　她被卫袁绑在刑具架上抽取妖丹时她还盼着他能够来救她，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是育妖而成，却不成想他为了阻止魔宫的大战刺杀卫袁已经被关在了隔壁密室。

　　想来她的命运着实可笑，怪不得AI-001024警告她说不要对林向晚动感情，否者受伤的只有自己。

　　她更没有想到来救她的竟是那个漂亮的砍柴师弟，无妄长老告诉她阿路是因为她才愿意从云虚下来的，她心里觉得很开心，原来她还被人惦念着。

　　阿路也不再像云虚那般对她冷冰冰的，她感受到了他给与的关切和温暖。

　　林向晚在她心上留下的伤痕，被阿路治愈了，她决定以后对待林向晚就只是AI-001024发布的任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纠葛。

　　她想通了这一切后就觉得脑子更加清醒了，她起身从床上下来了，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下床走动。

　　她似乎有点掌握不了平衡，歪歪扭扭走了几步之后她才找到走路的感觉，她打开门，夜晚的寒冷一下就席卷了全身。

　　外面雨还在下着，屋角的灯笼旁雨丝如银线般明亮，其它地方细雨都被黑暗吞没了。

　　她顺着走廊向前走去，虽然偶有雨伴着风溅到她的身上，她却觉得凉凉的很舒服。

　　她被囚禁太久了，外面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自由的味道，无论是风还是雨。她在走廊奔跑了一阵，看到一个身着墨绿色衣衫的男子正立在长廊尽头，灯笼距离他太远，他的脸湮没在黑暗里。

　　“怎么这么晚跑出来了？还穿的如此单薄。”墨绿衣衫男子说道。

　　苏叶认出这清冷的声音，原来是阿路，她向他莞尔一笑，没有解释他的问话。

　　钮良向她纠正过不要叫他阿路，他已经是妖王了，他要用父亲给他取的名字--风期。

　　他却让苏叶继续叫他阿路，就像是以前的在云虚一样。

　　阿路走过来将外衣披在苏叶身上，苏叶觉得暖暖的，上面还残留着阿路的体温。

　　“你怎么也没有睡？”苏叶抓紧阿路披在她身上的外衣问道。

　　“我睡不着，妖族的事物太多了。卫柯最近一直乘机骚扰妖族边境，想找到机会夺回妖族，关于卫柯的公文堆满了桌子，我出来透透气。”阿路坦诚的说道。

　　“我听双儿说了最近妖族和魔族发生的一些事情，卫柯怕是不会轻易放弃夺回妖族，你要小心呀！”

　　“没事，我会谨慎行事的。我送你回屋里睡吧，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呆久了会着凉的。”

　　阿路边说边拉着苏叶向她的房间走去，她不知阿路何时有了变化，她还记得在云虚时阿路总是躲避她的接触。

　　她还记得自己有一次把蜜饯塞到他嘴里，他嫌恶的擦了好几次嘴，并跳到离她远远的地方。在之后她去找他玩的时候，他总是躲她远远的，以至于让她以为这个漂亮师弟不喜欢女孩子。

　　送苏叶回到房里，阿路就关门出去了，苏叶看到他的身影映在镂空的门上，他并没有走还在门外守护着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任性让阿路担心了，自从她醒来就觉得阿路对她格外小心翼翼，就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精致瓷器。

　　“阿路，你回去吧！我困了，一定会乖乖睡觉。”苏叶对着映在门上的黑影说道。

　　“嗯，你睡吧！我在哪散心都一样，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阿路的话从门外传来，苏叶觉得他固执竟有几分可爱，她觉得多说无益便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

　　自从琴璧白打开了魔域的大门，越来越多的人族来到魔族定居或贸易，人族的东西魔族都是看不上的，唯有一件东西在魔族颇受欢迎--那便是酒。

　　可是魔族最近的领土争端，让人族并不敢去羽野或者魔宫附近做生意，便在烈阳山建立了一座酒之都。

　　烈阳山本属于人族的发配地，这里自然环境恶劣无法开垦种庄稼，但是大片无主的土地却适合建城与魔族进行贸易。

　　自从建立了第一座酒坊，就有越来越多的魔族人来此，人族帝王也就把流放的犯人迁走了，这里也成了魔族的土地。

　　在这样一个酒之都，发生暴乱事件的频率也非常之高，开始他们去找人族的官员断案，魔族都不服人族官员的判决，在府衙大打出手直到捣毁了整个衙门，至此人族官员再也不敢接酒之都的暴乱事件的案件。

　　烈阳府向人族皇帝呈奏想要将酒之都划归魔族治下，人族并不想与魔族有太多的牵扯，害怕魔族会以此讨伐人族，便把那一块人族管不了的地域写信划给了魔族。

　　琴璧白看到信函哭笑不得，他平白得了人族那样一座富饶之城，只是当地的恶劣事件也让他头痛不已。

　　飘香坊酒楼位于酒之都街角，店面不大却很干净，宽大的匾额压得入口格外小，客人走到门口都会习惯性的低头弯腰生怕撞到了头。

　　这家店铺是两兄弟开的，他们本是京城一家大酒坊的两兄弟，只因父亲死后长兄将他们赶出了们，他们听说酒之都的兴起便来此处讨生活。

　　他们的店铺虽小，酒却极好，窖香浓郁绵甜醇厚。

　　十日前，他们店里来了一个相貌极好看的年轻人要了一坛酒，他们本是很少看到这样俊秀的少年郎，自然招待十分殷勤。

　　可是他们细细观察之后却发现此人是来借酒消愁的，他喝第一坛酒时的隐忍和痛苦，不禁让人猜测他是第一次喝酒。他喝了一坛之后又一坛，直到现在他已经不知喝了多久了。他们曾经去劝过，可是年轻人眼里看穿一切的淡漠竟让他们心生畏惧，仿佛此刻他们取了他的性命也无所谓。

　　最后不得已他们悄悄涨了酒钱，直到掏空了年轻人的钱袋，他们想着终于可以让年轻人走了。

　　年轻人却取出了一把剑抵做酒钱，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可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一把剑，只得收下继续给年轻人上酒。

　　年轻人每天就是喝酒，喝醉了就趴在酒坛里睡去，醒来继续倒酒喝。

　　酒馆老板看他这样只喝酒不太好，就给他上了一些牛肉和花生米，他只是捏几颗花生米吃。后

　　来不知道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是一阵狂笑，把那盘放馊了的牛肉都扒到了嘴里，之后他就是跑出去狂吐。

　　两个酒馆老板看到这些对这个年轻人升起了无尽的怜悯，他们猜想他可能是个苦行僧，理想幻灭后就来这里借酒消愁了，只是他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两个酒馆老板没办法看到年轻人这样折磨自己，就在他的酒里下了蒙汗药，等他睡去之后，他们就把他安顿在了酒馆的客房里。

　　这个年轻人就是林向晚，他睡了两天，醒来时身体里残存的酒使他头昏脑涨。

　　他头重脚轻的起了床，打开这座陌生房间的门向外走去，强烈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用手遮住阳光才看清了酒馆后院的布局。

　　他脚步不稳的向酒馆前院走去，见到了两位酒馆老板，他感谢他们收留他这只醉鬼。酒馆老板劝他既然清醒了就不要再喝了，喝酒只能让人逃避现实，却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林向晚苦笑，他只能逃避现实。

　　“最近麻烦二位照顾了，临走前，我能再带两坛酒走吗？”林向晚说着向身上摸银子却发现没有找到，他只摸到了一根玉兰花簪，这本是他给苏叶雕的，他把玉簪拿给了酒馆老板。

　　他将玉簪递了出去，手上还在摩挲着玉簪，仿佛这是他与最珍惜的事物诀别。

　　“没事，你照顾了我们这么久生意，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这两坛酒我们送你。”酒馆老板看到林向晚的不舍，就打算拒绝接受这个簪子。

　　“你们收着吧，我拿着它已经没有用了。”林向晚苦笑道，将玉簪塞到了酒馆老板手中。

　　他拎起两坛酒向外走去，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两坛酒。还记得几日前他就那样把飞花剑换酒喝，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这般轻易舍弃它，就像是舍弃那枚玉簪一般。

　　天地之大，他却无处可去。他在烈阳山闲逛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之前卢盛服苦役的采石场。

　　青山被剖开漏出了真面目，这里的山被开采了一半就扔下了，不规则大大小小的的石块堆积在山脚下就像是一群弃婴聚集在一起狂欢。

　　林向晚爬上了烈阳山巅，路上偶而会遇到几个醉鬼拿着酒壶啜饮着，他们看到林向晚手中的酒坛眼睛都会射出异样的光彩。

　　林向晚不禁自嘲，原来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份子，云虚的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他在山顶找了个幽静的角落，既可以欣赏山脚下的烈阳城，又独自能喝这两坛酒。他心里无法不把喝酒与堕落联系在一起，可是他只想一个人独自堕落，就在这样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

　　不知道是不是酒馆老板下的蒙汗药还有效力，他喝完两坛酒就觉得头晕不已。他躺上了旁边的巨石，把这座巨石当做床在上面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灼热的额头，他觉得格外舒适便伸手去拉那双手，接着那双冰冷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腰际。

　　他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到苏叶正躺在他的身旁，他伸手将苏叶揽入了怀里，他抱着她述说他的悔恨和愧疚。可是从她的体内传出寒气提示着这不是真的，他多想这是一场梦，可是只有他自己对自己的嘲弄，他宁愿是苏叶的魂灵来找他报复。

　　他一挥手苏叶不见，只有初隐剑躺在巨石之上。他一翻身，初隐剑从巨石上滚落到了地上。

　　一只藤蔓如小蛇般在地上蜿蜒匍匐，直到它卷起初隐剑，带着它悄悄的缩回去。林向晚正沉浸自我悔罪的强烈情感里，完全没有听到初隐剑的落地声和藤蔓的小动作，直到山林里异常的呼啸声将他从中唤醒，他翻过身来才发现初隐剑已经不见了。

　　他焦急的从巨石上跳了下来，朝着山林的方向追去。

　　他从声音判断那个小贼下了山，可是这是身体里的酒力散发出来拖慢了他追赶的脚步，直到山脚下没有了山林的遮挡他才看清远处小贼的身影。

　　他追着小贼一直到了烈阳城，他顺手拿起一只横木就朝着小贼丢去，小贼就倒了下来，路人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林向晚赶到小贼身边去取初隐剑，小贼忽然向他撒了一把有毒的粉末，林向晚赶忙闭气，一掌向小贼打去。等他驱散粉末睁开眼睛才发现小贼已经被他打死了，初隐剑正在小贼的怀里闪着寒光。

　　烈阳城的巡查本就很多，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就把林向晚和死去小贼的尸体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