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锦路》青云悦悦

295、翠荷

　　我只是一个小仆婢。有些人也叫我们这种人是宫女。但是在北齐的皇宫里，我们统一被叫做仆婢。
　　仆婢是比宫女更让人清醒的称呼。叫宫女的时候，难免有时候会想宫女也会有机会飞上枝头的吧？！可是仆婢？一听就知道身份的卑贱，又怎么能有机会呢？
　　幸好我一开始就是仆婢。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是做仆婢的，所以做仆婢我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觉得难为情，而是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最开始，我是在孙府做仆婢的。在府上做仆婢要自在的多，每日完成了自己的差事就可以自由的玩一会儿闹一会儿。那个时候孙府的仆婢正在越来越多，做事的也越来越多，偷会儿懒也不要紧。更别提就连伺候大小姐洗脸的仆婢都要有四个：一个捧着铜盆，一个负责在洗脸水里加上美容的东西，一个要拿着热帕子在洗完脸后立即将这帕子敷在大小姐脸上，还有一个则是要随时准备递茶。
　　看吧，这么多的仆婢候命，分摊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活儿反而变得轻松，所以在孙府的日子很惬意。反正我打小就在这府里长大，虽然我只是一个做仆婢的，但是我心里认为孙府就是我的家，我会在这里一直待下去。
　　不出意外的话，果然出意外了。
　　大小姐要进宫了！这个消息在孙府炸开，虽然府里的老爷已经得到了皇上亲笔题的《第一将》的牌匾，可以说是极其尊贵了，但那也是给皇上做臣子的。所以，皇宫？那得多大多辉煌呢？
　　我只是想了一下就不再想了，虽然大小姐进宫要带四个仆婢进去伺候，可是大小姐院里有这么多的仆婢，我又向来不是大小姐身边最喜欢的，又干嘛去想这样的事，再说了，皇宫里那得多大？听一起的姐姐说比孙府要大上许多倍。那也太大了，我这么小的一个人，在孙府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段日子，往大小姐身边凑的仆婢一下子多了许多，我本来是负责泡茶的，可现在茶泡好了就有人抢着往大小姐跟前送，我乐得清闲，干脆自己在院里的合欢树下揪那些合欢花玩儿。
　　这花儿有一股淡香，又漂亮，我把它们装在香囊里，冬天里来闻。我正忙的起劲儿，就看到大小姐了。
　　大小姐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让我有些心慌，我就赶忙跪下来谢罪。
　　“你慌什么？”大小姐坐下来。
　　对啊，我慌什么？茶我已经泡好了，也有人端进去了，茶炉子上的滚水一直沸腾着，我又没有做亏心事，慌什么？这么一想我就不慌了。
　　“回大小姐的话，仆婢看这合欢花开得好，装一些。”
　　大小姐的眼睛在我脸上停顿了两秒：“怎么这几日没见你？”
　　“仆婢的茶已经备好了，大小姐若想喝仆婢这就去端。”我以为大小姐是想喝茶。
　　可是大小姐却轻轻笑起来：“真是有些呆呆的。我问你，你可愿意跟我进宫？”
　　我心里当然不愿意，所以我只说：“仆婢一切听主子安排。”
　　大小姐没再说什么，起身回了房间。我继续把香囊装满了，才回自己的房去。
　　那天的事我很快就忘了，想进宫的仆婢太多了。
　　所以直到大小姐带着我进宫的时候，我还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虽然是进了宫，我还是管着大小姐的泡茶喝茶，不过现在在宫里也时常为大小姐炖煮些燕窝睡前喝。
　　大小姐福气好，进宫没多久就成了皇后，不过既然要让大小姐做皇后为什么不举办帝后大婚呢？而是先让大小姐进了宫，又册封为皇后。哪个女子不想要凤冠霞帔的呀？
　　我只是在心里想了想，继续每天泡我的茶，炖燕窝。幸好大小姐做了皇后以后，有了自己的小花园，我就会去那小花园里看花发呆。
　　一切好像和在孙府没什么不一样。
　　大小姐有了身孕，可是我看她却不怎么高兴。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大小姐进宫带了四个仆婢，除了我专管茶水，一个专管梳妆，一个专管陪夜，还有一个是专管保管库房的。
　　我们四个是大小姐从府里带来的，自然管得都是最紧要的事。可是那个专管陪夜的，却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大小姐有了身孕，她竟然偷偷的勾引皇上！皇上只是笑着把一个穿着纱衣楚楚动人的女子交给大小姐处置，随后就走了。
　　大小姐叫来了宫里所有的人，当众打了她一百板子，打到最后，那想爬龙床的只剩一口气了，被拖出到乱葬岗喂野狗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我才意识到，大小姐真的是皇后了，而不再是孙府的大小姐。
　　专管梳妆的那位姐姐生得柔婉，两片嘴唇薄薄的很会说话，所以几乎与皇后形影不离。
　　皇后后来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大家都说这位小皇子是要被册立为太子的，我们都很高兴。有一天，一位后妃前来看望皇后和小皇子，还带来了一个金项圈就要为小皇子戴上。
　　这位后妃是皇上登基前就跟着皇上的，也孕育了一个皇子，可是她的身份卑贱，她的儿子虽然已经五岁，却是与太子之位无缘的。
　　那专管梳妆的姐姐接了金项圈，却拿在手中，并不戴给小主子，可是那后妃的眼神却越来越惊恐了。
　　那专管梳妆的姐姐眼睛里流出了黑色的血，拿着金项圈的手也变成了黑色，就这样死了。
　　那后妃直嚷自己冤枉，可是金项圈是她拿来的，当时宫里又只有她有一个皇子，不是她能是谁呢？这位后妃被皇上赐了白绫自尽。皇后生下的皇子也正式被册立为太子。
　　皇后宫里的荣耀更甚了，可是我却觉得更冷了，原来是到冬日了。
　　上元节之前，后宫妃嫔都要来向皇后请安，这一天送走了众位妃嫔却没想到那个皇子也来了。
　　没了母妃的孩子不过五六岁大，皇后见了很是欢喜，命我去拿新作的点心茶果来，又命专管库房的那位姐姐去拿些东西赏赐给大皇子。
　　我刚摆好盘子，就听到寝殿里乱嚷起来，我赶忙丢下茶盘，一进到寝殿就看到大皇子拿着一把匕首，刀尖上有血，我赶紧看看皇后她没事，再看向那位专管库房的姐姐时，就看到她的小腹上一直向下滴着血。
　　大皇子嚷叫着：“我要给我母妃报仇，孙馥，你给我母妃偿命！”又向皇后冲去，已经受伤的姐姐挡在了前面，这一匕首直直刺进她的胸口，太监们七手八脚上前挡住大皇子，却不敢对皇子动手，大皇子还在大叫：“我是大皇子你们胆敢碰我？”
　　我扑到跟前挡在皇后的前面，皇后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回头去看，皇后的眼睛里有着湿润和怒火。
　　皇上也来了，却只是将这杀了人的孩子禁足。皇后什么也没说，这一夜开始，我成了形影不离守在皇后身边的仆婢。我不爱说话，皇后似乎也不再如过去那样喜爱人说话了。
　　过了大半年，那禁足的大皇子失足掉进湖里淹死了，听说他的书房里还满是诅咒皇后、太子的巫蛊之术，甚至还写下了不少对皇上怨言颇深的诗篇。皇上见了一怒之下将他贬为了庶人。
　　人已经没了，庶人、皇子的都无所谓了，可是我们的太子却成了唯一的嫡子、长子。
　　夜里我看着自己的那双手，真是想不到曾经泡茶、摘花的手如今也沾上了鲜血。
　　有很多的事我依然不明白，也搞不懂，可是皇后吩咐了我，我就去做。跟着皇后进宫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我，我开始明白在这宫里如果自己不沾上鲜血，就得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上的鲜血。不过也只有第一次的时候，会做噩梦，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我就这样跟着皇后许多年，直到太子登基，皇后变成了太后，我还是那个仆婢，可是宫里上下的人见了我都会尊敬的叫一声姑姑。
　　许多曾经想不明白的事现在也能想明白了，太后总是夸我越来越聪明了。我协助着太后打理着皇上的后宫，本以为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果然又出了意外，皇上可是太后亲手带大的孩子啊，竟然与太后之间产生了隔阂。我没有生育过孩子，可是我却知道母子连心的道理，究竟这权利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在这后宫里，这叫权利的东西夺走了三个姐姐的生命，改变了我，改变了大小姐，现如今，连一对儿相依为命的母子都离间了。
　　太后总是夸我变聪明了，可是这个我却怎么也想不通。但是太后似乎想通了，她放下了所有的权，安心的在宫里照顾着皇上的——却不被皇上承认的孩子，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就这样将权利放下了。
　　我还是不明白，我只是继续这样陪伴在太后的身边，直到我想明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