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星降日》原子星光

8、王

　　他面露愠怒，带着威严的眼神望向我，几乎要将我灼透看穿。我垂着头，听从他的话，缓缓将目光移向他。

　　我与他的视线在一瞬间产生碰撞，冰水撞上烈焰，火花四溅，我们都看透了对方。我想，他或许在后悔，后悔将我外派，让我有了一瞬喘息之机。

　　·

　　宫门威严。白玉堆砌的巨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礼官微垂着头，侧身，将手交叠在身前。我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由我一个人走。

　　这条路很长，自第一次走上这条路起我就对它感到十分厌恶。那时候我牵着师父的手，迈着碎步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更不敢将眼神随处乱放。

　　后来后来，我曾无数次踏上这条长道，有时候是受勋，有时候是领罚。这条路总是一样的长，尽头一样地站着那位满身功勋的王，只是我的身边渐渐没有了师父的身影。

　　天上有鸟群飞过，身边也有宫人走过，我慢慢地靠近了王所在的尽头，停下来，冲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王的神情严肃锐利，他垂眸看着我，纵使我在王座之下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看穿，要把我的内心挖出来让他细细观赏。

　　我们的王非常愤怒。因为我违背了他的命令，因为我变成不听话的臣子。

　　许久，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他缓缓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问我：“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是什么绊住了你的脚步？还是你玩心大发，在路上遇上了什么好玩的事，以至于淡忘了我的命令？”

　　我跪了下来。

　　我对他说：“王。臣有要事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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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王沉默了许久。他似乎并没有料到星降森林会发生这种事：流浪体一直是菲罗斯星球的大患，骑士团最初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消灭星球上所有的流浪体，赶尽杀绝，还星球一个安宁。

　　骑士团成立这么些年来，我们在王的派遣之下奔波在菲罗斯的每一个角落，一直在为了这一目标努力着。但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国内的流浪体不降反增，这完全不符合我们所预知的结果。

　　而我此次带回的这个消息俨然已经让王有了警惕，他垂眸沉思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跟大臣们商量，等下了结论之后再跟你说。”我应承下来，又继续述职。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挑那些他喜欢的话去说，说这一路上见到的风景，说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一片升平之象。他确实很爱听，坐在王座上，一手支着头，嘴角噙着笑。我猜他正在好奇，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变得乖顺，好奇我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让他头疼的话来。

　　但我没有如他所愿。今天的我乖顺的厉害，在结束所有汇报之后对他行了个礼，安静地站在王座之下，等待着王的回音。

　　大殿空空荡荡，不远处的水声传进我的耳廓，仿佛是后殿，有人在水上跳舞，溅起涟漪，弄湿了衣衫，也弄湿了地面。

　　又有人在奏乐，轻轻的，金属的低吟在大殿回响，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有人在哭。哭笑间，王动了动，忽地收敛了笑容，面庞严肃地问我：“你是不是还恨我？”

　　哭笑声都停住了。

　　那一瞬我意识到，那些我自以为隐藏很好的情绪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他一直都能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恨他入骨，却不发一言。

　　我是他眼里的一只老鼠，供他逗弄的老鼠。

　　我突然就有些愤怒。

　　我抬头去看他，他又挑起了嘴角。

　　我忽然就更加愤怒了。从师父被绞死的那一天起就开始积攒在心里的愤怒猛地翻涌上心头，我猛地垂下头，愤怒的表情冲着地面，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很多画面，每一张画面里都有王的身影。

　　他总是那么从容，从容地给师父下套，从容地让师父走上断头台，又从容地看着我发疯、沉静，最后从容地看我露出吮血的牙，再狠狠地将它们都拔下来，作为战利品，丢进身边堆成山的垃圾里。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吾王万寿无疆。”

　　他冷笑出声。

　　·

　　赵希音很快就找上了我，并表示已经听说了在王宫里发生的口角，然后苦笑着对我说：“咱们的王，是越来越疯癫了。”

　　我对此深表认同。

　　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忆里，师父总是会在我面前称赞这位伟大的王，说他英明神武，说他仁慈，说他体恤。那时候我跟着他走在宫殿门口的长道上，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很认真地听着，很认真地点头。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么看待王的。他是整个王国唯一的意志，会保护每一个人，爱护每一个人。直到师父被他杀死，幻想覆灭。

　　王城的午后总是慵懒，阳光从窗外渗透进来，我和赵希音同时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一口之后又搁回去。我想起沈星回，便把在星降森林里遇到的情况告诉了她，让她一起帮我想想对策。

　　我离开森林之后就没有再见过沈星回，但他的evol又是那么强大，不可能不被逐光骑士团捕捉到。

　　赵希音皱起了眉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在你这里是第一次。”赵希音是联络专组的组长，几乎所有外派成员的任务都会跟她联系，遇到什么问题她也会第一时间知晓。

　　我原以为沈星回会在跟我分开之后遇到骑士团里任意一位同伴，毕竟他不像是无意间到菲罗斯来的人，既然他的第一目的地是星降森林，那么他接下来的目标应该也有跟流浪体有关的。

　　他似乎对芯核很感兴趣。

　　我对赵希音说：“沈星回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当时我们刚消灭一波流浪体，我去收缴毁灭芯核的时候看见他好像在找什么。但是后来所有的芯核都被我毁灭之后，他就没有进一步动作了。”

　　我把思考了这么些天的结论跟赵希音分享：“我在思考，他是不是正在计划着什么？或许他带着某种目的来到菲罗斯，要达成目标的前提就是寻找到某种芯核，或者收集大量的芯核。”

　　第一种猜想，是因为他并没有在流浪体消散的第一瞬间就收集芯核；第二种猜想，是在第一种猜想之后的保守估计。

　　赵希音没有说话，整个人浸在阳光里，眉头紧锁：“但是，我还没有收到邱诺亚的回信。”

　　我看向她。

　　·

　　再一次遇到王是在一个雨后，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溢出的芬芳，我在师父从前经常待着花园里看书，一本很厚的大部头巨著，讲的是菲罗斯星系的历史。

　　然后王就坐在了我的对面，身着常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只好放下书朝他行礼，很标准的骑士礼。在菲罗斯，骑士永远效忠于王。他没有立刻答话，反手将我的书拿在手里，然后叫我站起来。

　　再叫我坐下。

　　这时候的他又像是一位和蔼的叔伯了。雨后还未放晴，光线不太好，他看起书来有些吃力，书本离眼睛的距离很短，他看得很认真。

　　我没有开口说话，花园里足够安静，如果可以，我愿意等到他看完整本书，然后送走他，最后再将书本收回。

　　可惜我没能如愿以偿。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他对我也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冷漠，小时候他会冲我笑，给我几颗糖果；后来他会向我洒来愤怒，那样子就像是无理取闹的疯子，朝着随便什么人都能嘶吼。

　　我将这些告诉师父的时候，师父很轻地叹了口气，让我体谅没了孩子的王。

　　我们的王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从那以后性格变得喜怒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他突然放下书，看着我，然后嗓音冰冷地对我说：“你师父的遗体，我派人接回来了，就搁在大殿后的冰棺里。”

　　“其实我不想让他死。但他忤逆我，所以他必须死，就像我那个可怜的孩子一样。”说话间他的面庞上爬满了悲伤，我想他是真的悲伤，但也是真的铁石心肠。

　　于是我遂了他的愿，主动开口反驳：“您本来有更好的方法处置他们的，不是吗？请不要为一件错事找借口，您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需要如此虚伪。”

　　他果然愤怒了。

　　他面露愠怒，带着威严的眼神望向我，几乎要将我灼透看穿。我垂着头，听从他的话，缓缓将目光移向他。

　　我与他的视线在一瞬间产生碰撞，冰水撞上烈焰，火花四溅，我们都看透了对方。我想，他或许在后悔，后悔将我外派，让我有了一瞬喘息之机。

　　然后他笑了。我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之一，他会开心于我的反应，也会开心于我的愤怒。于是他开心地走了，步伐轻盈地就像是得到了礼物的孩子。

　　半个小时后，乌云飘了过来，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