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65 ...
-
「世界乱得一塌糊涂,但捋一捋条条都是福气。」
65、
来年在西城的大半部分时间其实都分给了父母,亲子游是很考验耐心的一项活动,来川宁和葛文珺年龄上去后,通常在一个景点都要走走停停好半天。那晚来年把自己的职业规划和感情安排坦白给父母听,两人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示,沉默到最后也只有一句“好啊,可以的,爸爸妈妈支持你”,这让她预备的长串辩白噎在喉咙,一句小心话也递不出去。
腊月三十当天早晨,来年在与徐思叙视频通讯时房门响,她以为是酒店工作人员来送新年贺礼,谁知握着手机打开门才发现外面站着的是葛老师,她当机立断摁灭手机屏幕,欲盖弥彰地问候了句“妈妈早上好”。
葛文珺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笑着将一个购物袋递给她:“妈妈昨天和爸爸去商场逛,顺便给你买了件红毛衣,新年嘛,穿在外套下显得喜庆。”
“好,那我现在就换上。”她说完就要垂眸关门,谁料门外的人拦住她的动作,平静地补充道:“不知道这会儿再约你那位小朋友和她家人会不会不太礼貌?我和你爸爸想着晚上两家人要不要一起吃个年夜饭?”
来年“啊”一声,知道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等到她关上房门坐回去时,视频电话早已挂断,徐思叙发来一句:【知道了,给我一点协调时间,十五分钟后给你发地址和时间。】
事实上这个点再约味道正宗又地段合适的淮扬菜馆已经很为难,好在沈归春愿意卖徐思叙一个人情,把留给自己约自家小妹妹吃饭的一间包间让给了她,花费翻了好几番。
来年悄咪咪问过那个数字,得到砍掉零头的回答后她狠狠批判见都没见过的人:“她才是黑心资本家。”
“那不是,她的title比你女朋友我可大多了,赚的都是漂亮钱。”
除夕夜西城到处都是辉煌景象,有春节与联欢晚会的加成在,这座城市频繁登上热搜榜单,只是热闹场景盖不到徐思叙身上,她没想到来年父母会给自己这样迅速放一声新年礼炮,打得她措手不及。
两家人约在云裳,说是团圆饭,但其实两家都人丁单薄,只凑得够半席。来川宁与葛文珺事先了解过一些传闻,知道徐家是怎样的背景,自然也知晓姑娘女朋友亲生母亲年轻时的一些荒唐事。
真真假假他们不做评论,体面周到的人也摆不出什么谱,按时按点到地方后徐荟和徐思叙已经在包间等了。
来年跟在父母身后,进门后先俯身问候了声“徐阿姨好”,是与徐思叙那句“叔叔阿姨好”一同出声的。
徐荟站在徐思叙身前,招呼大家都入座。
葛文珺坐下后含着歉意讲自己邀约匆忙考虑不周,难为徐老师愿意赴约。徐荟一边说哪有一边体恤来年父母远道而来自己能做东请客已是感恩非常。
来川宁面色淡淡的,一顿饭下来没说几句话,来年坐在他旁边一直在桌底戳他小臂没收到什么反应,只好给徐思叙使眼色让她不要着急。
徐思叙不着急也不难堪,她只是觉得自己幸运。饶是自己家境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厉害的某某,放在家庭幸福的来年面前也着实不够看,即使她坦然接受一份爱的缺失也丝毫不为其感到遗憾,可几乎所有的自卑都从比较中来——要是不是她,来年该拥有怎样健全幸福的第二个家呢。
她起身为在座各位添茶,许久不说话的来川宁开口了:“许多年前我爱人从年年书包侧兜翻出一盒女士香烟,我家里无人吸烟,孩子也受我们影响排斥这东西,所以那包烟是你的吧。”
来年侧头看了眼父亲,复抬头盯着动作如常的徐思叙。
“是我的,叔叔。”
徐荟停止与来年母亲关于近期基金的交谈,缓缓搁下手里的杯盏,没说话。
来川宁点点头:“现在戒了吧?”
徐思叙说戒了,戒了很久了。
“戒了就好,抽烟对肺不好,我们年年身体也不好,吸不了二手烟。等过些年我们这些长辈都不在了,我们还希望你可以多陪我们年年几年。”
来年心头重石沉下去,她适时拉住来川宁的手臂调节气氛:“爸爸,你过年说这个干什么,多不吉利。”
葛文珺笑着睨小女儿一眼:“你爸爸说的是实话,徐小姐是要陪你走到生命尽头的,哪里是我们这些老人比得了的。”
她说完侧头看了眼徐荟,眉眼盈盈,问是不是呀。
“是啊,相偕到老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徐荟一直都对爱情抱有渴望与信任,但她从未对婚姻制度有过高期待,可当那个除夕夜窗外有若隐若现的烟花声响,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徐思叙在一起出差前曾来过她的公寓询问自己的户口本是否在她这里,还问她是否有了解过国外婚姻注册的流程与事项。
当时她受困于不被理解不被宽宥的痛苦,从未细想女儿一番看似轻松随意的询问背后的慎重诚恳。
或许,或许从那时起徐思叙就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尽管最后蹉跎光阴,好在如今她要牵起的人依然愿意与她一同走进未知的风雪里。
徐荟想这算是一种进步吧,她毕生夙愿以另一种形式得到圆满,她是她女儿爱情方面的殉道者,也用自己的方式捍卫了徐思叙一部分的自由。
那个人知道后也会这样想的吧。
在无人看向她的时刻,徐荟悄悄擦了擦眼角。
年后第三天,来家一家三口启程回苏城,来年回家后第一时间向徐思叙报平安并明确表示自己想念暖气超过想念女朋友。
徐思叙不与她计较,她心思全在来年此行一去数月上。
来年挑空与她打电话,事无巨细讲述日常琐事,掰着指头与她清算日程表,诸如下周坐高铁去影视城阳令珩剧组、开春减衣飞港城解决学业事宜等等。
徐思叙也向她汇报自己近况,二月底大学生返校、打工人已经习惯上班,到处都死气沉沉,天公也不作美,西城昨天下冻雨今天就沙尘暴,割裂到不像是同一个季节。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沙尘暴了,以前在J大读书时,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一颗常青松树,冬天下了雪很漂亮,可是一到春天,漫天黄沙里我甚至看不到常青树上有半点绿色,明明它离我那么近,真奇妙的体验。”
徐思叙的办公室明明在高层,随手拍张照让对面人看看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但她偏不,只讲一句你要看就赶紧回来。
来年嫌弃她三十而立的人了谈恋爱居然过分粘人,回一句不看就不看,我赶春天肯定回得去的嘛,毕竟还有J大那边的面试要参加。
徐思叙问她即将重返J大校园有何深刻感想,来年轻飘飘回了一句“要不是为你”后当机挂断电话,换上毛衣开衫赴好友的约。
任瑜在工作日约她见面来年是没有想到的,两人这几年一直没什么缘分可以呆在同一个环境里工作学习,联系以一月五次为基本频率,于是来年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约会。
任瑜从邻市一所名声响亮的工科院校博士毕业后直接入职研究所,每天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她曾在社交软件上向来年吐槽明明IT、金融和科研是本世纪最赚钱的三大行业,她占了其中一个却只觉得的确高投入而产出低效。
作为即将迈入二十九岁、网传会被新兴事物抛弃也依然愿意在零零年代老旧媒体上为好友小号垃圾话点赞的模范闺蜜,来年回了她一句:【任同学,你还记得你“做美丽咸鱼”的伟大梦想吗?】
实现了伟大梦想的美丽咸鱼任瑜女士是硕博连读,现今已经混上了助理研究员,她在与来年见面时依然没改咋咋呼呼讲惊喜的本能,第一句话就是——“我打算结个婚。”
来年不知道对面人为什么能把“结个婚”这样的话说成与“这家慕斯好难吃”一样的语气,她一口温水卡在喉咙,呛得脸都红了。念在公众场所人多也讲究社交礼仪,来年连抽几张纸巾后闷在口鼻处不停咳,任瑜抬手抬屁股看起来很是忙碌实际上什么忙也没帮到。
等到缓过那口气,来年才拧着眉开口问:“任瑜你上次聊天是讲自己家乌龟好像下蛋了,上上次是给我拍了张照让我数你们研究员有几根头发,再上上次...”
“打住打住,”任瑜抬手制止住她:“我真的服了你了奥,我这不是觉得兹事体大所以当面向你阐述嘛。”
来年微阖眼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其实也不是脑门一热的决定,你知道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来年打断:“你不是随便的人?任瑜你要不要我帮你算算这十年来你有多少次突然出现给我惊吓一般的惊喜,从西城那次开始我就发现你这人喜欢上了这样匆促的不告而来与草率粗疏。”
任瑜知道来年是怕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吃亏被骗,慎重不是缺点,更何况她也清楚明白自己男朋友在好友那里的信任值早就亏空,透支额度都一分没有。这些年她经常实验做到脑袋空空头发掉光,运气不好遇上与男友闹别扭她时常什么行李也不带就飞去南边找来年,当时哪怕来年导师催成果催得再紧她也会放下手头的事情陪自己去喝两杯解解愁。
友情比爱情坚稳可靠得多,正如许多年前的夏天她天天赖着脸皮跑去来年家找她玩,一是因为接了葛阿姨的电话二是因为她也想陪陪自己初恋未果的好朋友。
可爱情友情作为不算在出厂时就被设置好的赋予人类的自主权利,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可以幸运到兼得鱼与熊掌——“年年,我和他恋爱长跑许多年,分分合合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十三次。”来年纠正道。
“好的十三次,”任瑜继续说:“我与他分分合合十三次,到最后我们发现硬碰硬的结果只能是一起继续探索更多相爱可能,比如‘夫妻打架却不伤害到对方的一百种方式’,或者是‘如何能让一段婚姻关系在离婚结婚中横跳一百年’这种,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发现自己离不开对方,也许对方不是最合适,但一定是最爱。”
也许不是最合适,但一定是最爱。来年愣了一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按道理来讲任瑜今日只会是通知,她没有任何征询意见的必要,婚姻是多么郑重的一件事情,她能够讲出来想必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所以来年要做的也只有尊重她的决定并明确表示“作为你的朋友,我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爱你”。
任瑜耸了耸肩:“不想说谢谢,只想祝你以后越来越松弛。”
出了餐厅后,来年打算转移焦虑与震惊,遂自然而然拨出了中午那通被自己恶意挂断的电话。
徐思叙再也不是只在第二次响铃时才会接起的人了,她深谙作为一名女朋友的责任,拿起电话后兢兢业业地问候远方的爱人:“晚上好,我刚下班,你吃饭了吗?”
“晚上好,徐思叙,我打算结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