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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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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她有绮丽想象之前,我便认识到了其实她是个骨子里淡漠的人。我明悟很早,但有些事情是我自己也做不了主的。后来想想总觉得悲哀,没什么喜意。」
02、
来年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处昏暗潮湿,角落换下来的木板桌霉气扑鼻,野猫窝在湿答答的木纸板里舔舐毛茸茸的自己。
听说这个酒吧之前是个书店,但实体书行业逐渐没落,太多线下书店瞬时崩塌,存续墨香与铅字变得愈发艰难。
娱乐至死的年代,古老的文艺腔熬不到春来,似乎颓唐与放纵才是青春的必由之路。
来年脑子里那根弦被拉扯着,恍惚中闪过很多东西,浅如书与舞曲的对抗,深如——深如前面人指尖那抹猩红。
光线忽明忽暗,如同她刻意屏气却溢出的呼吸。
徐思叙抽烟太认真了,她缓缓将滤嘴放到唇边,继而双颊凹陷进去一点,倒显得眉骨更加立体,像嶙峋的山。
旧烟吐出的时候,朦朦胧胧雾住那双凛冽眼眸,放空的感觉更加强烈,但平白让来年觉得苦。
因而她的心窍就这样被面前人规律的吐息磨蚀。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有些冲动是苟且不了的,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她向前迈了一步,心里的虚荣、不甘通通化作远处广告牌上的光点,不可控地被摆上台面,以一种还算体面的方式。
但是是灭烟的人先开口的:“离我远点。”
这话毫不客气,来年惊愕地钉在原地,但面前人连头都没抬,熟练地将烟头怼上橙黄的砖块,幅度极小地转了转手腕,那点火星随之漏下灰粉,沉在地面上。
动作分明漫不经心,却被来年生生望出几缕风情。
她语调撩人,话也不得体,但嘴角含笑,将手插回口袋里,做最后的补白——
“小妹妹少吸二手烟。”
来年攥紧口袋里的打火机,仿佛以此便能多壮几分胆。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就着这样别扭的姿势,竟然敢张口调教她:“徐小姐也少抽烟。”
她刚才站在那里吞云吐雾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老烟枪。
不知是哪里逗笑了徐思叙,墙边的人倏尔垂着头笑,两个小时前在竹林里似撞玉的声音因吸了点烟而变得有些浑浊,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夹杂几丝咳嗽。
来年涨红了脸,幸得是在夜间,并看不清楚。
她有限的勇敢被一阵笑声中和掉太多,以至于现在的场面有些不合衬。
这时,远处的人似是觉得身上的烟味散完了,这才捋了捋头发抬步走过来。
是和在伞下不一样的感受,她站在来年身旁,两人身影交错,在不知道被人摁过多少颗烟头的高墙上重叠。
徐思叙伸出手,来年被吓得手从口袋里漏出来僵在身侧生生后退一步,但对面人的动作比小姑娘更快。
她眼疾手快地扯住来年的卫衣口袋,三指隔着布料紧紧扣住里面的那块金属打火机,用力扯了两下。
那枚小物件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与来年颈间的领口一同拉扯,像沉甸甸的心脏。
她垂着头看脚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单纯地可怕。
但徐思叙什么话也没说,在来年看不到的地方,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然后在女孩实在难堪而阖眼之时放手,大跨步迈进酒吧破碎的光线里。
给这场处心积虑的撞面画上句号。
回到场子上时石之妍已经半醉不醒了,抱着瓶混酿啤酒瘫在卡座角落耍小脾气。
陈禾雨扫了眼安静站在桌边的来年,拽拽寿星的胳膊,劝道:“她回来了,蛋糕也快到了,还点不点蜡烛啦?”
“点!”石之妍闻言灵醒了,她撑起眼皮后挥开旁边人的胳膊,甜甜地朝来年笑,“点呀,我还没许愿呢。”
音乐停了一刹,于是各位拆蛋糕的解丝带,点蜡烛的找火机。
“我打火机呢?刚还在这儿呢。”陈禾雨的男友摸了摸口袋,疑惑地问。
来年将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拨开盖子后俯腰,用拇指摩擦两下火石,热气溢出,她就这样将每一根蜡烛点燃。
石之妍愣着看她,在二十根蜡烛都亮起后问她:“年年你抽烟了?”
来年叩上打火机,将其放上琉璃台面,在被音乐稀释到微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中回了句:“没有。”
那晚一席人都哄着莫名其妙地犯小姐脾气的石之妍,想着法子逗她笑,来年坐在角落,脑子里一直想着深巷里的那个身影。
直到十二点刚过,大家从酒吧出来,三五成伴坐上一辆又一辆轿车,在苍茫夜色中浩浩荡荡地回学校。
一群人刚到以二打头的年纪,连秋风都不含萧瑟,到处都浸着气泡酒的甜丝丝。
来年窝在后座,插上耳机隔绝问候和一切陌生同学对她的揣测,把自己过成了热闹中最冷寂的异类。
她往常不这样的,只是当晚她的脑子被徐思叙占满,音乐模糊到好像要融化,那句“没带伞”和“离我远点”在她脑中反复播放。
回想起来依旧觉得羞耻。
来年坐的这辆车快一些,车上还有两位隔壁宿舍楼的姑娘,两人并肩向她道别,她回以微笑,转身走向二号楼。
在宿舍楼门轻轻敲了好半天半眯着眼的宿管阿姨才察觉到有人来。
“这么晚了才回来呀?”阿姨嗓音带着倦意,边开门边跟她打招呼。
来年道谢,说:“同学过生日,一不留神就过了点,麻烦您了。”
阿姨了然点点头,放她进来后问是否还有朋友在后面。
宿舍楼下的光线实在太暗,来年攥着手机,想到石之妍最后送她的那句“那年年不然我们都去酒店算了,学校远死了。”
她摇头,回阿姨说:“应该没有了。”
明明仅一晚,来年却觉得累极。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像是过了场期末周,名词解释和长篇概念把心力尽数熬散,但在答题时依然保持奕奕,只为得到满分。
但热水从头顶浇下,她忽然有点悲哀,因为发觉自己连答题的资格都没有获得。
今夜宿舍就来年一个人,她属于那种熬不了夜的大学生,一场热水澡洗得浑身毛孔都叫嚣着困倦。
她强撑着精神将换下来的卫衣和牛仔裤塞进脏衣篓,然后爬上床拉灯睡觉,一气呵成。
第二天依旧下雨,隔壁宿舍同学出门吃早午餐,吐槽这场秋雨没完没了的声音隔着隔音太差的墙体传进来。
来年整理着手头的资料,分心回母亲的问题:“下呢,淅淅沥沥不见停。”
“西城就这样子,不像我们这边梅雨季在四五月,那边雨季在秋天,冷雨渗得很,你多穿点啊。”
她将打印好的A4纸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后开了个小玩笑:“没得穿啦,衣服攒了一箩筐,没空洗。”
母亲逗她说小妮儿忙的,于是听筒处父母一起笑。
来年也弯了弯唇,正当她准备挂电话时,对面人忽然语气一凛,带着几分遗憾地说:“你爸那天好不容易送我个手链,我嫌上课时刮黑板,多事地给塞进口袋了,结果那天洗衣服,给夹滚筒里了,费了老大劲才取出来。”
“没断吧?”她问。
母亲笑两声,回道:“没断,断就拿去金店找那人去了。不过妈是想提醒你洗衣服前记得摸摸口袋,别把什么东西落里头了。洗衣机坏了事小,物件损了不吉利。”
来年背起书包,瞄了眼手表,看到距离十点只剩二十分钟,便匆匆抓手机出门,应声道:“好,记住啦。我先挂了哦,今天要跟着本导参加个讲座,我得去场子上帮忙端茶倒水。”
“行,那赶紧去吧。”
“拜拜。”
来年在大学的人设一直是乖巧安静的优等生,连续两年拿着一等奖学金,不参与社团,不主动社交,想找她要么去教室要么去图书馆,还有时候是在学院楼老师的办公室里帮忙整理资料。
J大哲学院大一入学就给学生分配导师,以新生代表进来的她被分到了副院长手下,连着帮忙做了两年的事。
副院长褚华茹是个短发的精干女性,戴副长方形的无框眼镜,举手投足都利落。
这次讲座是她在德国留学时期的同校好友主讲,听说学院可以请到这位业内大拿,全靠褚教授这层关系。
报告厅色调一向沉稳,暗红的软椅被略黄的灯光打着,摸上去又糙又凉。
来年连坐的机会也没有,她跟着其他几位来混志愿时长的别的学院的同学一起给铺着绒布的长桌摆上矿泉水,在讲座开始后戴着工作牌站在台下,背靠在戳满小洞的消音墙上,用手机做关键点的记录。
她的拇指在屏幕上一点一点,在标题处写下“席勒与荷尔德林思想主题中的无限性”,末了带上主讲人的名字“徐荟”。
整整两个小时,来年心无旁骛,间或抬头看一眼简单的PPT,丝毫没注意到第三排有个人频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