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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交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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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亲眼见识过李纨带着贾兰住的那间小抱厦的逼仄——姐妹们在里头做针线的时候,丫头们都没处坐,只能站着——也见过姑母不得不生活在长辈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的窘迫,故而来到殷宅,见到林满还有自己的小院子,不觉松了一口气:“怎么不见‘正好公子’呢?”
林满笑道:“他和他两个侄儿住在前头,三个人年纪相仿,正好一起去上学。今儿个家里有客人,已经跟学堂说好了,让他们早点回来,晚上就能见着了。”
黛玉也猜到表弟上学不会和宝玉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没算到长公主的亲孙儿们也是一样的勤奋。不过她对旁人的仕途前程向来是不在意的,只是笑问:“他开始学笛子没有?”
“别提了。”林满也笑起来,“吹得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不成曲调,十分难听。他倒是也勤奋,天天做完了功课就去园子里练习,守园子的婆子们苦不堪言。我常常说,若是没天赋,倒也不必强求。”
黛玉知姑母乐感极好,她都这么说了,看来殷适的笛子确实不行,便笑道:“可惜姑母要进宫去了,否则,该请你指点指点我的琴的。”
林满道:“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自然是有休沐的,否则,青阳县主府上岂不是要乱成一团了?秦大学士家中便更离不得他夫人打点了。”又提醒道,“真若是算起来,秦大学士和你父亲算得上师兄弟,他的恩师范老大人亦是你父亲的座师,你今晚见着他夫人,得叫一声伯娘。”
原来秦大学士的府邸本就与殷宅在一条街上,两家比邻而居,素来交好,这次秦夫人姜氏又与林满共同被聘为凤阳阁学士,以后宫中免不得要互相照应,故而定国长公主的宴席也特特地邀请了他家来。林满特意接侄女儿来小住这几日,也是有心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引她与京中这些有身份的夫人小姐们认识一二。
过去几年,受限于寡妇的身份,她其实也没怎么参与到女眷的交际里,如今好容易摆脱了族老们的控制,又有了一重新身份,便也学着当年母亲领着她社交的样子,带着侄女儿去结交女眷。
她其实自己也有些紧张,便问黛玉:“你外祖母可有带着你出去交际过?”
黛玉道:“去过一趟宁国府。”
就没了?林满讶异地睁大眼睛,想起宁国府的名声,不由得皱起眉来,想了一会儿,也不能背着人家说长辈的坏话,只得问道:“那次他家四姑娘也一起回去了?”
“四妹妹不爱听戏,老太太也就没喊她。”黛玉其实也知道,惜春作为宁国府的女儿,自己都不愿意回东府去,只是那回外祖母兴致正好,又点了名要她和宝玉陪着,连二舅妈这个从来不爱热闹的都一起去了,她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扫长辈的兴。
林满道:“以后宁国府再请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又要带上你,你就说你姑母不让你去。她老人家若是问起来,你说你也不知道,全推我头上得了。”
黛玉苦笑道:“若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外祖母最近本就有些吃醋她更亲近姑母,若是听到她这样说,还能了得?姑母毕竟是守寡的命妇,名声最为要紧,若是外祖母在她的老亲家里头抱怨两句,姑母便真的不用做人了。十几年前,金陵甄家的节妇杜氏不就是因为被婆母说了句待庶子过于严苛,便自觉令甄家、杜家蒙羞,投湖自尽了么。
“无妨。”林满道,“她若问起缘由来,你说姑母也没有明说,只隐隐约约提到了宁国府的敬老爷和什么王爷,说你姑母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也不敢多问……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黛玉何等的敏锐聪慧,姑母这话一出,她立刻意识到,外祖家文字辈唯一自己考取功名的这位敬舅舅,并不是无缘无故地突然寻仙修道去了,而是多半在朝堂中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事,不得不辞官避世。怪不得呢,明明惜春还这样小,就是性情大变也总有个缘由。黛玉叹道:“姑母就这么说给我听,也不怕吓着我。”
“你若什么都不知道,哪天糊里糊涂地被牵扯进什么,那才冤枉。”林满捂着心口道,“况且,侄女儿像姑姑,我还不知道你?你同我是一样的,这会儿屋子外面跑只猫出来兴许能吓你一跳,这种事说给你听,你自己嚼碎了分析妥了,心里有数也就是了,倒还不至于被吓到。”
她话音未落,窗外却传来一声调皮的、明显是人模仿的猫叫声,这下真把姑侄二人吓坏了——刚刚那段对话,若是让人听去了,那可如何是好!林满把黛玉搂入怀里,感到怀里的侄女儿浑身颤抖,也只得强打起精神来,硬着头皮问:“是谁?”
好在窗外的声音熟悉得很:“母亲和玉姐姐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都没听见我回来了。”
黛玉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去,果然是殷适从外面进来,一边走一边自己解了披风递给丫头们,来给林满请安。
林满嗔怪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吱声,躲着吓我们是不是?”
殷适道:“我若是不吱声,都听了去,才是真的吓你们呢?人心可比什么突然跑出来的猫儿狗儿吓人多了。”
黛玉只觉得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表弟听到了多少?
好在林满悄悄地劝她:“阿适不是背后偷听的人,他若是想听咱们的墙角,出声提醒咱们做什么?”
黛玉道:“倒不是怕他听见了瞎说,只是他年纪还小,听到这种事总是负担。”
林满却提醒道:“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于我们只是听说,于他却是亲身经历,你还怕他负担不起这些?”
正说着话,前头派了人来传话,说是秦家的轿子已经快到二门了:“公主说,今儿个的戏酒摆在留花坊的暖阁中,我们奶奶请二太太一起去迎秦夫人呢。”
林满应了一声,又敲了敲殷适的肩膀:“还不快回去换衣裳。”
殷适一溜烟地跑了,林满便替黛玉又理了理发髻,取出一个匣子来,选了一枝翡翠米珠流苏簪给她插上,端着她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咱们走吧。”
姑母明明从前是家族里最明媚娇艳、最会打扮的女孩儿。黛玉走在她身侧,看着林满一丝纹绣也不带的素布衣角,只觉得心里发酸。
留花坊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竟在寒冬腊月里种着一株海棠花,黛玉一进暖阁,先见春花灿烂,又感暖风和煦,暗暗叹道:“怪道外祖母总说他们家不过是中等人家,现在看来,虽然驸马府的屋舍不及荣国府豪阔,原来内有洞天。”
这屋里暖和,林满便替她脱了大毛衣裳,携她去见各位女眷。
长公主同驸马的两位媳妇:殷追之妻符氏,殷赴之妻从氏上回都见过了,人群中却有一长挑身材的中年女子十分眼生,黛玉猜她约莫便是姑母提到的秦夫人姜氏了,却又不怎么敢相信。
原来那妇人打扮得十分利落,虽也戴了满头珠串,却不似凤姐那般富贵张扬,反而透出一股子飒爽英气来。
林满笑道:“玉儿,还不见过秦夫人?”
黛玉连忙行了礼,按着姑母之前的吩咐,口称“伯娘”,符氏赶忙向姜氏介绍道:“这个妹妹是我们二婶婶的侄女儿,她父亲便是兰台寺大夫林海大人。”
姜氏笑道:“原来是林探花的女儿,怪不得这样钟灵毓秀的。”赶紧把黛玉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林满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江南好,该是那儿的水米才养得出这样出尘俊秀的姑娘。”又问她的名字,读什么书,黛玉一一地答了。姜氏又说:“可巧前几日我们老爷去探望范老太爷,范老太爷还提起你父亲来,说是修书时有一处晦涩不通,倒是与你父亲通书信时受他启发,另寻了一处考据。范老太爷对你父亲的才学是赞不绝口,若不是我们老爷和小范大人一齐劝他,说你父亲正值壮年,正是为皇上当好差事、排忧解难的年纪,他非得上书请你父亲一起来修书不可。”
黛玉连忙替父亲谢过范老太爷的抬爱,心里却想:以父亲的性格,若真让他来京里修书,他必是也愿意的。
正说话间,定国长公主到了,众人忙起身行礼,长公主照例免了礼,坐下便风风火火地问:“你们怎么不点戏?”
符氏忙从丫鬟手上取过戏单来,先递到林满手上,林满便承上给公主。
定国长公主原本在家中从不用这等虚礼,这次却受了,从林满手上接过来,笑着问她:“过几日进了宫,可是对着谁都要这样小心翼翼的了,你可受得了?”
林满只笑了笑,长公主心领神会:“差点忘了你在越州祠堂受的那些磋磨了。”点了一出《文昭关》,便把戏本子又递给姜氏。
姜氏与林满还在推辞谦让着谁先点戏,长公主却把黛玉招来面前问道:“你的脸色怎么和那天比没什么变化?现吃什么药调理?明儿个叫你姑姑领你到我这儿来,让太医给你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