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孤独症]》夏云难名

39、第 39 章

　　孚林镇两面环山，登高望远便是连绵山脉。
　　老城区没有拆迁户，楼房超过二十年，最高六楼，多数顶层是开阔的平台，可以种菜、晒衣服，或者布置成简易空中花园。

　　上屋顶有条商明漪专属的特殊通道。
　　踩着秋千，攀着花架上围墙，两脚宽，得双手伸直保持平衡，小心翼翼走到屋檐处，那儿有根手臂粗细的钢筋，向上弯折，有点生锈了，以前用来挂灯笼的。

　　抓住钢筋踩住窗檐，像只猫一样轻巧地一跃，就能跳入下凹的平台，雨天要格外小心积水溅一身，风会吹来许多叶子、柳絮，甚至还有空可乐瓶。

　　商明漪坐在沿边，双脚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风车茉莉在绿油油的藤蔓中，安静地发着呆，植物生长得很茂密，夏夜一夕之间如爬山虎爬满墙壁。

　　魏参走到院中，见白猫仰头喵喵叫，他抬头，看见橘色、紫色、粉色夕阳中的剪影。
　　女孩被花枝和叶片簇拥着，包围着，好似守卫一方净土的白色精灵，她的背后是整座小镇的宁静雅致。
　　蝉鸣渐急，骄阳沉沉落入天际线，剪影由金色变成黑色。

　　谁也不愿打破平和美好的静谧。

　　卞之琳在《断章》中写道——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此刻，深深映刻在魏参眼中的商明漪，已不止是梦那么简单。

　　她美丽、纯洁、神秘，拥有一切吸引人的特质，她的眼神那样飘忽不定，无从寻起，她所望向的远方，是生养孕育他们的家乡，她既不留恋，也不怅然，只是那样直白地遥望着。

　　“你要上来吗？”商明漪打断了他的思绪，魏参觉得自己像颗千年的琥珀开始融化，梆硬的外壳亦被这声邀请点软了。
　　他环顾四周：“怎么上去的？梯子呢?”
　　商明漪：“不是很高呀。”
　　没有半分挑衅和得意，有的只是坦诚，她指向围墙，那上头很神奇的积灰不重，琉璃瓦艳亮，魏参走到秋千边摇两下，大致猜到商明漪的路线。
　　他当然不能复制女孩子的爬法。

　　魏参原地起跳，高度很高，直接单手抓住了墙壁，他稍加用力，配合脚蹬墙往上一甩，平稳骑上了围墙，再一个连招打挺，潜伏的姿势站上围墙，一气呵成，十分精彩。
　　过独木桥也是基础训练，不要太简单，况且他还没有负重。

　　三两下就走到屋檐边，商明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魏参没有抓钢筋，而是在两脚宽的围墙上直接起跳——
　　【目的地在您前方。】

　　“操！”
　　落地缓冲的时候他爆了句粗口，并非摔到哪里，而是面前的场景实在…实在匪夷所思。

　　整栋房顶，包括平台、边缘、破露营椅、全都站满了猫咪，一时间，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闯入这个秘境的魏参，却没有一只发出叫声。

　　这种场面只在平安毛毛救助站看到过。

　　那些被救助的流浪猫咪个个凄惨，毛发脏得一绺绺，跳蚤口藓斑秃，一见人就瑟瑟发抖，不像面前这群威风的猫猫大军，每一只都生机盎然，昂头挺胸，尾巴粗壮油亮，互相卷着，脸蛋圆滚滚的，一个能打十个。

　　魏参走一步，猫咪们就往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一个小包围圈，他发现聚集在中心的，都是较小的猫咪。
　　有一只才巴掌那么大的小猫，正仰躺在商明漪旁边晒肚皮，商明漪的指尖舒缓滑着小猫柔软的肚子，挠一下，猫猫就抖一下，和它机灵的长辈们不同，没发现魏参正在靠近。

　　商明漪边摸边夸奖他：“你居然没有害怕，真厉害。”
　　魏参忍不住道：“跟谁说的？”
　　“你啊。”商明漪把小猫抱到怀里，位置空出来，魏参恭敬不如从命，却是跟她背对着错开，跟一群猫咪眼神交流。

　　他随手拔掉墙缝里的野草，打了个结捻来捻去，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开会了，我有事情找你。”
　　“大喊一声不就行啦，你还用猫步达，浪费次数。”商明漪小小吐槽。
　　魏参屈起腿，上身后仰拱了下她的肩膀，非要商明漪看自己，目的达到了才问：“所以，我的免费次数用完了，你就帮我续了一个月的VIP？这算什么优惠活动，暑期亲友充值礼？”

　　商明漪道：“是我的特权。”她再次学一休点太阳穴，“你给公益平台捐120块就行了。”
　　“挺贵，赶上主流网站一个月会员。”
　　免费当了一个月保姆，还得倒贴钱。
　　魏参大感不公平，摇着头点开手机，猫步达仍在运行，两个点完美重合了，他莫名舍不得退出。
　　【目的地在您右侧。】

　　“精准定位做的不错，你们这个团队挺有前途。”清脆的转账声响起，他给平安毛毛捐了240块，备注了‘商明漪＆魏参’。
　　捐款一次超过两百，平安毛毛会制作专属礼品，在捐款人前去基地做义工时领取。

　　魏参关掉手机：“说正事，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国？你联系下他们吧。”
　　身边人的呼吸和猫咪尾巴抚摸脸颊一样轻：“你要走了吗。”

　　面前，猫咪们已全然信任魏参，两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牛过来，闻他裤脚的味道，魏参便伸手让他们闻。
　　“休假本来也快结束，队里，噢，我是不是都没跟你介绍过我的工作。”魏参说。
　　“我知道啊，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商明漪捏了下猫脸。
　　魏参嗤之以鼻：“蓝天救援队而已，不敢跟菩萨攀亲戚。”他侧身，一只手给小猫舔，另一只手伸到商明漪前边，张开，是那枚蓝天和雄鹰徽章。
　　“回礼，就当给26号的纪念吧。小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哦。”商明漪没有推辞。

　　她拿取东西的方式也别出心裁，凑近，呼吸打在温暖的掌心，先拨两下，踢掌上足球似的，等把徽章720度无死角研究完了，再握住魏参的手腕，倒在水泥屋檐上。
　　魏参忍不住叮嘱：“收好，就当我给你的特权。”

　　徽章前一分钟还在魏参手里，握得温热，后一分钟就被商明漪别在了卫衣领口，像一朵飘荡的白云，点缀着一颗蓝天。

　　魏参胸口震动，他飞快瞄了一眼商明漪的侧脸。
　　“以后……”他低声说，“遇到什么事情，去湖京东蓝总部找我。”

　　商明漪问：“什么样的事情呢？邀请你来参加毕业典礼可以吗？”
　　魏参顿时体会到郭襄当场用掉一枚金针时杨过的心情了。

　　他无奈笑道：“不用徽章也可以邀请我啊，大概，就是你遇到没法解决的棘手事吧，朋友之间的……额外算。东蓝负责的区域较广，出差也常有，你要找不到我，就提前给我留言，如果没回就是在锻炼、出任务、睡觉。”

　　“不会在谈恋爱？”商明漪问，“师兄谈恋爱的时候，就不会回我。”
　　“没谈恋爱。”
　　魏参心猛得一跳，四个字脱口而出。

　　商明漪一拍手：“那就好了，我可以放心去找你。”
　　魏参：“谈了恋爱就不行？”
　　商明漪：“是啊，很多人教过我，不能总是麻烦有女朋友、有家室的男人，这会引发一种叫做嫉妒、猜疑的行为，属于道德层面的问题。”她有些疑惑，“可我看很多影视作品，包括文学，这类事屡屡发生，人们前赴后继根本杜绝不了。”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而商明漪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她的一切原则，就像一本黑纸白字的辞典，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能做的，不能做的，应该做的。
　　字条后面也会跟着解释，内驱力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她背熟后照本宣科就行。

　　在这样处处小心谨慎的世界，她能拥有一个无条件行驶特权的猫步达，真好。
　　“嗯……”魏参看了眼远处政府广场的大时钟。
　　“人很庸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听过吧，别管那些条条框框，做你觉得对的，去他妈的规矩礼数仁义道德，活一次容易吗？”

　　冯笑两手拎着一堆鞋盒去停车场了，商明漪眯眼，看他乌黑的半寸头顶逐渐变成一个圆点，慢悠悠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呢？”
　　魏参转过来，摇摇手机：“你先给你爸妈打电话。”
　　“他们现在回不来。”商明漪手一松，小奶猫擦着她的腰胯溜走了，“道觉寺有空厢房，也有好心的阿姨可以照顾我，你给果汁大师说一下，不用管我。”
　　“果汁？”

　　商明漪把微信置顶给他看，1L装汇源果汁头像，最近一条消息是营销号软文推送：《家中衣柜如此摆放，驱邪消煞保一生平安，快转发给你爱的人吧……》
　　“你们这个……”魏参拧眉想了个词，“组织，平时也看这个？”
　　“什么组织啊。”商明漪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灵异组织。”
　　商明漪明显一愣，这个表情在她脸上很少出现，她手从袖子后头窜出来，食指如催眠的怀表链子在魏参眼前晃啊晃。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说：“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魏参奇怪反问：“这你也知道？你去谭家做过家访？”

　　商明漪无所谓地耸肩：“我就是知道。”
　　“那我说你是灵异组织有什么问题？”魏参铁了心要跟她杠。

　　开玩笑，跟那些瞎眼骗子比起来她可神通广大多了好吧！

　　“你给果汁大师打电话。”她惯用的伎俩，扯开话题，把手机递给魏参，魏参没接，暗自觉得古怪。
　　商汀兰一家显然与道觉寺渊源不浅，来往密切，道觉寺各方面条件也适合照看商明漪，那儿人多，香火繁盛，不比区区一个魏安的儿子靠谱吗。
　　“我不打。”说完这句，魏参忽然觉得这种推拉的行为有点幼稚，欲盖弥彰咳一声，补充道：“你给你妈打。”
　　更幼稚了。
　　读懂商明漪眼中流露出浅显易懂的吐槽，魏参干脆把两人手机叠一块，放边上去，眼不见为净。

　　“神婆也好，妖怪也罢。”魏参撑着水泥墙沿，闭眼感受晚风习习，“你想，跟我回湖京吗？”轻声的询问，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