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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嗜血藤(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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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飒浑身一震,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蒙眼姑娘,拄着拐杖,感受着声音的方向,一步一步敲击着地面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气色红润了些许。这个念头在林飒的心头一闪而过,随即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是了,就是这样一位行动不便,毫无灵力,满身药味的脆弱的姑娘,在她获得的那些记忆里,为嗜血藤发出过一声备受嘲讽的声援。
——太过刻薄
只见吴妍向长老方微微躬身,声音清脆而坚定:“仙人长老,我虽然目不能视,可耳朵不聋。”
长老静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吴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听见,玄铁锁起,镇魂钉定”
林飒看着三司的长老面色皆是一震,甚是凝重。
长老道“那如果下令之人声音重现,这位姑娘是否可以认出?”
吴妍点了点头。
长老让吴初以及十五伤的门生打乱顺序,每个人依次说话。
“等等。”吴妍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声音……我听过。”
吴妍指向声音的大致来源,那是吴初的方位。
“这个声音我,就是他,是他下令的。”
林飒看着吴妍指的方位,似乎有一点偏了,这个念头快得如错觉一般一闪而过。
坐在大堂的刑律长老问道:“你全程都在案发现场,本座问你,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为何你毫发无损?”
“那嗜血藤没有伤我,它绕过我走了。它分明是知道谁有恶意,谁是好意的。”
吴妍朝着低垂着头的吴尘哽咽着
“阿兄,你也说句话,嗜血藤虽然伤了你,可你身上,我闻到的血腥气味确实是最轻的,嗜血藤,为什么没有将你重伤?”
吴尘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我认……我都认!吴初公子下令放血,也是公子下令用镇魂钉围剿嗜血藤。他说这是任务要求,没有为什么。”
吴初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吴尘,双眼愤怒涨红,指着林飒道
“空口无凭!林飒,这都是你设的局!”
“好,那本堂问你——你声称当日只为捉拿,为何随身携带宗门明令禁止、专克神魂的 ‘镇魂钉’ ?你从何处得来?又准备用它来做什么?”
吴初语无伦次道“我……”
去而复返的执事从云雾中落地,跟在其后的高阶门生捧着一个镇魂钉。“此物已从你密室中搜捕而来,经两峰峰主共同验证,铁证如山!”
长老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道
“吴初,你是一开始,就奔着让它神魂俱灭而去。”
吴初突然爆发出凄厉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都是我。下令放血是我,携带镇魂钉也是我。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你们满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怨毒的目光扫过全场,其中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最后怨毒地看着林飒,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但是,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刑律长老缓缓起身,从高堂之处移步而下。执法堂门生罗列两侧,长长的影子拖曳在地。堂内的石柱耸立,窗外透入的光线让此处的尘埃无所遁形。围观的门生屏息凝神,都在等待今日的结果。
刑律长老展开卷轴,平静庄严地宣告
“案犯吴初,证据确凿,其罪有三”
“一是残害同门,手段残忍。此为不仁”
“二是欺瞒任务,伪造事端。此为不信”
“三是栽赃嫁祸,扰乱法纪。此为不法。”
“三罪并罚,天理难容!依律革除其门籍,废去修为,打入死牢。”
*
审判结果的余音刚落,决堤洪流般的议论声如洪流一般,淹没了执法堂内肃穆。
“报应!真是报应不爽!吴初终于也有今天了!回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有门生挥拳痛呼,拍手称快
“同门得以安息了……”几位门生已红了眼眶,轻轻擦拭
议论声沸沸扬扬,所有声音、所有目光,都交织在那个被押下去的罪人身上,或投向场内那位仗义执言的盲眼姑娘。
执法堂内沉浸在一场盛大的正义狂欢。
与林飒相熟的门生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敬佩,感激“师姐师姐,你太厉害了!”
林飒扬起笑脸,竖起大拇指,满脸喜庆道
“不是我厉害,是执法堂厉害,换作是我,我根本查不出来。我中途听到那厮的话差点没给气死。太无耻了简直。”
说话间,林飒翻翻找找,从纳戒里搜罗出几瓶灵液,像分糖豆般给了出去“来来来,今儿我高兴,沾点喜气。”
相熟的门生会心一笑,热络地谈笑今日的事情。眼看要聊到热烈处,林飒笑着打断,抱拳行礼“诸位师姐师妹,容我下次再议,师尊那边还有要事,改日请大家吃茶啊”
说罢干脆利落地转身,快步潇洒离去。直到身影御剑离开人群,她在剑上对着空气连出了两拳,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嘿嘿!痛快!”
等到御剑到朝之峰时,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试图收敛自己的笑容,看见巍峨的峰主居,她脸上的笑容在轻松之余,多了十分的恭敬。
*
林飒踏入峰主居内。主居内,冰凉之气从窗台渗入,格外寂寥冷清,温朝霜背对着她,在窗前对着云海。她并非在欣赏壮阔的云海之景,而是在打量着云海。
林飒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师尊”
良久,都没有听见温朝霜说话,林飒只得保持行礼之态,定在那里。
林飒这时感觉到气氛不对,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垂着眼眸,小心翼翼道“师尊?”
这几句话轻唤,就如一滴墨水,投进深不可测的深海,尚未晕染开来,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安静,林飒在心中想着。
温朝霜转身,微微前倾。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夜半巡逻的门生敲响的鼓声,一下一下。
“林飒,本座只问你一次,当你赌上你的仙途,你的未来时,你究竟是算无遗策还是……孤注一掷?”
林飒脑海里猛然蹿起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赌,我是没有选择”,手指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就在她即将脱口而出—“时限三天,当时不那样做……根本没办法!”
她想为自己辩白,为自己诉清委屈。
温朝霜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呵斥,没有责骂。甚至连灵力都没有释放出来。
“想清楚,再答。”
这一记话,如一桶冷水,穿透了林飒脑海里沸腾的喧嚣,劈头盖脸地浇在了林飒身上。她想要倾泻而出的话尽数噎回去。
是啊,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吴初被捉拿的喜悦,吴初辩驳的无耻……连带着回想起那一丝后怕。
如果渚清回不出来告知嗜血藤有灵智,利刃之伤呢?
如果吴妍因为害怕而不出来让吴尘承认呢?
如果她没有嗜血藤的记忆,仅凭一案卷宗,在吴初的颠倒黑白的辩驳之下,她真的……能将嗜血藤的冤屈平反吗?
那么被废除修为之时,扔下山。吴初一定会是带着新仇旧恨,连本带利地清算的。
林飒的脸色瞬间发白,身体带着维持行礼的姿势微微发抖发麻。
她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思考,嗜血藤一案,最先能找谁帮忙掌握的证据呢?
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渚清回那张精致小巧的鹅蛋瓜子脸。
对了……渚清回似乎邀请过她合作?合作什么来着?
这段记忆像黑暗中的一角,透入一丝光亮
渚清回用那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林飒,我们合作,如何?当然,你需要告诉我,你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木灵根亲和之力从何而来?”
她当时心里就慌乱了,她总不能说因为她是花精,可以听懂植物的各种不为记载的方言。
最后她胡乱搪塞一通,觉得此人太危险,有被看穿的风险,溜之大吉。
想到这里,林飒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没过几秒又暗自庆幸……万一真答应了合作,身上花精的秘密暴露,是会被她拿去炼药那更惨吧?
于是又放下心来。不然下次……拿个记影石把嗜血藤记忆录下来……偷偷扔到药庐去?
算了算了……下次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最起码,她保住了自己花精的最大秘密。
结果,嗜血藤冤屈得到申诉,吴初被擒。这也是好的。
林飒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思绪顺着香炉溢出的青烟缓缓升起,她再次开口,她喉咙发紧,道
“门生……知错。”她语速很快,如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而出
“我拿到嗜血藤记忆后,只想到它不能作为证据,却没想到让别人证也帮助我的法子……如果当时我有更稳妥的法子……,我也不必立那军令状了……。”
可她的声音并未将此地恢复温暖和煦,反而更加寂静深沉。时间在空灵里仿佛凝固,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云影,飞过的鸟雀,变暗的天色证明着时间仍在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