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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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稚嫩的少年杨兴奋地拉着父母到学校那一面新铺设的围墙边上照相，那面墙最近刚漆了盲人摸象、刻舟求剑这一类成语故事的插图。
妈妈摸摸他的头，轻轻地说，乖，妈妈给你和爸爸照一张好吗，妈妈就不照了。
不要，我要大家一起照嘛~少年杨嘟起粉嫩嫩的小嘴抗议道。才小学毕业的他虽然还不明白家庭代表着什么，但小小年龄的他却很清楚，工作那么忙周末都很难见到的爸爸，如果不趁毕业典礼的现在跟他照个相，以后可能机会就更小了。而且他觉得，妈妈一定也很想跟爸爸一起照相吧。
好好好，一起拍吧，顺便照张全家福。我去找个人帮我们拍。爸爸宠溺地摸着杨的头说道，他笑起来和妈妈不太一样，一双眼睛大大的，亮亮的。
妈妈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把头扭向一边。不多久爸爸领着一个人回来了，她好像触电一样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听天由命似的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她轻轻地说，来，宝贝，我们照相吧。
稚气未脱的少年杨拿着初中毕业证书站在喧哗的人群中，突然一个发力，抓住空挡往学校的标志性石雕前一站，硬是从人群中抢到了一个跟校标——一只朝天握着只钢笔的手雕塑——合影的机会。他兴奋地搂着母亲的肩膀，开朗地在镜头前摆出胜利的手势V字。他的个头已经长到比母亲高出一个头了，但年轻的脸上还是显现出一种少年独有的羞涩神情的。母亲的头发白了不少，眼神里透出的光彩黯淡了许多，连笑容都憔悴很多。少年杨紧紧地抱着母亲孱弱的肩膀，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混出个出息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咣咣两声，杨从书桌上抬起头。住在隔壁的小胖一如既往地用敲窗户这种方式来敲门。小胖下巴挂着一丝短短的红色米线，大大的笑容大肆地向别人宣传他午餐的内容。他一手拿着个傻瓜相机，一手举着只信封，脸上的表情比以往还兴奋。杨好笑地想着，会不会是他常年出差在外的爸爸又给他带什么好吃的了。在母亲房门前竖起耳朵听了听声响，确定没什么动静之后，杨蹑手蹑脚地小跑着去给小胖开门。正准备好好嘲笑一下他下巴上的“储备粮食”，却猛得被起劲地傻笑着的他用只信封挡住了视线。咦？这不是自己盼了许久的录取通知书么！？立刻把信封从小胖胖嘟嘟的手里抢过来，仔细一看，果然是本市最好的一所高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哇！杨笑成了一朵花，正要跑回房拿给母亲看，却被小胖一只短短的手拦了下来。嘿，高材生，和通知书留个影吧！小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杨从小到大最喜欢照相了，虽然家里没有相机，但总有人为出色的他代劳。
好不容易和通知书照完相，拗不过又跟小胖照了张，杨才听着自己剧烈鼓动的心跳回到了家里。
杨强压住快乐得想大喊大叫的冲动轻手轻脚地打开母亲卧室的房门。
母亲的房间由于拉着百叶窗，光线阴暗，只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的一点点阳光微微照亮了这个房间。有点发黄的墙上贴满了杨从小到大的照片和各种获奖证书和奖状。
母亲和往常一样，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气息微不可闻。杨轻轻打开床头灯，压抑着兴奋轻声对母亲说，妈，你看，通知书到了！我被一中录取了！
母亲被他的声音惊醒，微微张开眼，慢慢看了一眼通知书，看了一阵子，突然两眼放射出惊喜的光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杨立刻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到母亲如蚊蝇扇翅的声音说道：“太好了，我的宝贝长大了……”。杨发自内心自豪地笑了，但下一秒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他发现母亲好像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用光了所有力气，原本还有一些光彩的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呼吸也变得痛苦而局促不安。在大口吸气呼气了几次之后，呼吸突然诡异地弱了下去……然后，她的头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
一个很坏很坏的念头出现在这个前一秒还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脑海中。
“妈妈……”杨害怕地唤了一声，可是他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却没有听到儿子这声无助的呼唤，在经历了几十年短暂而艰辛的人生后，她面带虚弱而满足的微笑挥手告别了这个她痛恨的世界和她最爱的儿子。
他有一种刚温暖没多久就被推进冰窟的感觉，从头冷到脚。他摊坐在地上，陷入到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很久都无法动弹。
不知道干坐了多久，他突然无师自通地想到让妈妈的遗体就这样躺着不合适。
于是他从地上站起来，机械地走出母亲的卧室，路上踩到了前一秒还万分宝贝的入学通知书，但他仿佛没有看到，也毫不在意。
电话放下没多久，年迈的奶奶和叔叔姑姑就赶到了。奶奶还没进门，就已经泣不成声了。脸上的泪痕像是已经哭过了一场，看到杨乖巧地呆呆地站在门口等的样子忍不住又抱着孙子哭了起来。不多久，妈妈那边的人也到了。年纪长的人都哭天抢地的，稍微年轻一点的长辈也都不住地叹息，素来与母亲交好的朋友邻居也被气氛感染，留下了两行伤心的泪水。只有杨一个人，滴泪未流。他好像身处另一个时空一般，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人来安慰他，他却不看人家，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地板上某个地方，怔怔地点头，轻轻地说谢谢。
别人都觉得奇怪，明明是一直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做儿子的在母亲撒手人寰的时候居然一滴泪都不掉。但他们不知道并不是他不想哭，而是他哭不出来。他的泪腺好像突然被什么人堵住了，眼泪一滴都流不出来，内心却犹如被刀割一样的生生地痛。
接下来的葬礼和火化都由爸爸和妈妈家的亲戚轮流负责。他坐在房间的一角，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冷静异常。在同一天内经历了前一秒还是天堂、后一秒却堕至地狱的感受，他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成熟变得冷酷，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比如他现在可以很冷静地听着大人商讨如何安葬母亲的事，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出以前没发现的东西，像是亲戚怜悯的眼神，再比如可以轻易地分辨哪些话是真的关心，哪些话只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有的时候，亲戚们互相推脱的样子实在是让他看不下了，他很想站起来大声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让妈妈的骨灰跟我在一起就好了。但是坐在他身边、看似孱弱的奶奶却紧紧按着他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
她用眼神对他说，让他们去闹去，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人吵得面红耳赤的。
于是杨也学着祖母那种冷冷的样子看着丑样百出的亲戚们。
妈妈的丧事终于磕磕绊绊地办妥了。他在母亲的新立的墓碑前看着母亲的照片出了神。他恨自己没用，没有早发现母亲的不对劲，没有办法让母亲体体面面地走最后一程，没有让母亲享一天福就让她早早地去了。恨完自己，他又开始恨那个一手造就了这一切的父亲，恨他无情抛弃了他们母子俩，恨他无情地害他们母女俩沦为别人耻笑的对象，恨他无情地让自己失去了双亲，只能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上。突然他内心升起了一张无名的力量，他因此变得焦躁不已，却也因此获得了重新站起来的力气，尽管这股力量将会在以后的日子不断地侵蚀他的心和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