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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可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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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镇上近来有两个大八卦。
一是那俏霸王竟然被“招安”,摇身一变成了捕快。
二是那被抢婚的小娘子竟然开了间盘扣铺子,御史大人竟还给题了字。
前者可谓是整个镇子大半年茶余饭后的资谈了。
有人担心着顾霸王会借着官儿变本加厉地收钱,有人则盼着顾允淮这回是真的被朝廷招安了,不说为百姓做实事,至少别再收那保护费。
而大姑娘小媳妇们则显然对后者兴趣更大。
日近黄昏,摊贩上只剩下些折价的青菜,几个婶子蹲在菜摊上拣菜,挑着挑着便凑在一块聊了起来。
“姜秀才家那姑娘,倒是误打误撞嫁了个知道疼人的。”
“可不是嘛,要我说何家也是傻。”蹲在摊尾的妇人左右看了眼,没见着何家的熟人亲戚,才放心地接着道:
“这么明摆着不把人家闺女当人看,眼下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啊。”
“不过我看姜家闺女也是个有手段的,俏霸王都被她整治地服服帖帖地。”
说话的年轻妇人忽然对上一张阴冷的脸,说到最后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顾允淮今日下值早,想着绕路去集市上再添些礼物,择日不如撞日,陪姜许回一趟姜家。
谁知道刚到集市,就听到不少议论。
议论他无可厚非,可姜许什么也没做错。
方才嘴碎的年轻妇人低着头鹌鹑般走了,连拣好的菜也没来得及要。顾允淮阴沉着脸色顿了片刻,还是提步往铺子的方向走去。
昨日姜许的“千结坊”刚刚开业,好奇前去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崔大人守信,他前几日伤好去县衙上任的第一日,就差人将提字送了过来。
这些日子筹备铺子开业,他陪着姜许常常忙活到半夜,这姑娘没人看着,忙起来竟连吃饭也能忘了。
顾允淮想起她昨日归家后给他描述铺子开业的热闹场面。
彼时她的发丝都沁着汗水,娇艳的小脸红扑扑地,唇畔的酒窝似乎也在昭示着主人兴奋的心情。
迅速挑选了些瓜果糖糕,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直奔“千结坊”。
等赶到铺子门口时,正巧看见石头在门口扫尘。
千结坊的大门半掩着,看样子像是已经打烊了。
“阿许呢?”
顾允淮刚开口问,就听到半掩的门后传来姜许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我偏要开这铺子又如何?”
他脑中闪过许多可能,狠狠瞪了石头一眼,快步进了铺子里。
“阿许,是谁敢来这里闹事?”
甫一进门,顾允淮就看见一个身着青灰色澜衫的男子背对着他拉着姜许的袖子。
何玉山上门找麻烦那日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来不及放下手中大小吃食,就疾步上前扯开男子拉着姜许衣袖的手。
“郎君,你怎么来了。”
姜许的声音意外中带着些许尴尬,听起来唯独没有怒火或是委屈。
被顾允淮扯开手的男子也转头看向他,那双和姜许八成相似的眼睛,在横眉和冷哼声中传达出了十二分的不满。
姜许扶额,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
顾允淮忽然“福灵心至”,将另一手中的瓜果糕点递到男子手上,客气道:
“伯父,您怎么来了也不到后屋坐着歇一会儿。”
“正好,阿许特地交代我买的节礼正好还没来得及送去呢。”
他笑得自然,姜秀才冷着的脸不由僵硬一瞬,想甩开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一个用力,却没甩开。
顾允淮赶紧放手,转头将手上剩余的物件放下来。
姜秀才脸色难看地往女儿那一侧靠了靠,压低声音缓和了语气:
“云娘,爹不会害你。”
“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女儿有自己的打算。”
姜许抬头看向父亲,他鬓角处的白发愈发藏不住了,比她出嫁那日,多上不少。
“爹,女儿应该早点回家去看看你和娘的。”
她想起上一世乱世初平后她央求顾允淮带她回岐山镇,人事两茫茫,曾经长大的地方已是一片断壁残垣,亲人音信全无。
那是她上辈子唯一一次求顾允淮,却还是没有找回她的家人。
“云娘,你怎么就是不听爹的话呢。”姜秀才叹气道,“从小到大,爹何曾害过你。”
姜许看着父亲叹息,拉住父亲的袍角,学着记忆中幼时撒娇的样子轻轻晃了晃手,柔声道:
“爹,我已经决定了。”
“月娘姐姐都能把铺子经营的那么红火,你就不能相信相信女儿吗?”
姜秀才看着她难得的小女儿娇态,也忍不住心软片刻。他不是不信女儿的能力,这是他亲自握着手开蒙的长女,他自然疼她。
可月娘是寡妇,没有夫家的束缚,女儿的情况却不同。
顾允淮至今也未去官府立婚书,现下又让女儿抛头露面地经营铺子…听听他刚才喊自己什么。
伯父?
他只怕这霸王轻贱了云娘。
“云娘……”
姜秀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儿的话打断。
“爹,女儿信他,也希望你们信他一回。”
姜秀才的目光顺着姜许的视线落到顾允淮的身上。
他像是有意要给他们父女留出独处的空间,几步外的桌边背对二人,手里的几个纸包被他一个接一个的系成了一长串。
“爹,女儿想吃娘做的烧豆腐了。”
自从上次顾允淮提了陪她回一趟姜家,她就一直以布置千结坊的借口拖着。
上一世对纵是爹娘有过再多的怨恨心结,自从那天见到姜淙掏出的荷包与湖笔开始,就都消散在时间里了。
她只不过近乡情怯。
姜许见姜秀才神色松动,便朝顾允淮提高声音道:
“郎君,咱们走吧。”
顾允淮拎着一串被系到一块的节礼,傻楞了片刻。
“回家?”
姜秀才又冷哼一声,抬步离开了铺子。
姜许走到顾允淮背后把他往门口推了推,她眉眼弯弯,笑着道:
“对,回家。”
——
姜家,饭桌上。
张氏见女儿面色红润,笑意盈盈地,知她在顾家过得不差。又看顾允淮大包小包地上门,对女儿也是十分关心,心中更是欢喜。
她这一欢喜,就置办了整整一大桌子的菜。
顾允淮一直觉得她哪一日想通了便会离去,根本没将二人当成夫妻,自然也就没有回门这一说。
这家伙上一世就嘴硬得紧,若不是他死后石头的话,姜许根本发现不了他在书房的密室里画了整整两大册炭笔画,每一张都是自己。
他固执的可怕,姜许也就不理会他,端看他什么时候能想通。
姜许久没有归家,一进门,弟妹便围上来。
姜淙自诩是大人了,虽然也想多与长姐相处一会儿,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要去帮顾允淮拿东西。
小妹语姐儿还小,她自小便和长姐亲近。多日不见,打从姜许一进门便赖在她腿上要长姐抱,直到众人坐下开饭时还不肯从姜许身上下来。
张氏厨艺好,一桌子菜虽然不精贵,但色香味俱全,仅仅是闻着香味就足够让人垂涎三尺。
姜许闻着熟悉的饭菜香,身边坐着家人和顾允淮。这几乎是上一世她梦中的画面。
面前摆着她在铺子里提过的烧豆腐,她知道这是爹偷偷跟娘提的,心中一片暖意。
语姐儿到底是孩子,看着眼前的烧豆腐,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爹,娘,豆豆好吃!”
她靠在长姐身边乖乖坐着,拿起筷子伸着小短手要给姜秀才和张氏夹菜。姜秀才这才总算是不再板着脸,笑着去接小女儿夹的菜。
语姐儿忙活一通,又夹着一块烧豆腐递向顾允淮,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看向顾允淮,让人无法拒绝。
她记得那串甜丝丝的糖葫芦,哥哥说这过是姐夫买的。
“姐夫,豆豆好吃!”
投桃报李似地夹给顾允淮,语姐儿才又夹起一块,姐俩好般地跟长姐分了一人一半。
顾允淮有些受宠若惊,偷偷观察着姜许的反应,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才伸出碗去接。
姜秀才不好出声纠正语姐儿,又自觉失了脸面,语姐儿话一出。
父子俩坐在一块,如出一辙地黑着脸专心吃饭。
一顿饭下来,顶着张氏热情的招待和姜秀才的黑脸,顾允淮吃的可谓是战战兢兢。
一直到月上柳梢,姜许和顾允淮才拎着张氏给的山货回顾家。
临走前,语姐儿还拉着姜许不放,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盛满泪水,小脸哭的通红,红绳系着的发髻在姜许怀里蹭得乱糟糟地,小模样看着可怜兮兮地。
姜许完全拒绝不了这样的小妹,但张氏能。
张氏一把抱起扑在姜许腿弯的语姐儿,不舍地看了长女片刻,就招呼他们快些回家去。
“云娘,你明日还要去铺子里忙呢,别惯着她小孩子家家的。”
姜许听到张氏提起铺子,似乎态度比她爹还更支持些,有些不可置信地试探道:
“娘,你不反对我开盘扣铺子?”
要知道她娘从前可是最反对她在闺中做盘扣的人了。
张氏一听就笑了,看了看几步外跟顾允淮不知聊着什么的姜秀才,开口轻道:
“娘只是想你多学些有用的,这辈子能过的轻松些。”
“可是人事哪是这么容易计算的呢,娘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如今你能把时间花在自己喜爱的事情上,娘很开心。”
夏日的蝉鸣有些扰人,张氏的声音虽小,姜许却听的很清楚。
张氏的话让她想起前世如梦般充满慌乱和变故的一生,而直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爹娘的心。前世所有的怨怼不过是作茧自缚,若能早一点释怀,也就无所谓桎梏。
人事不可计算,她也是花了一辈子才释怀。
“娘。”
姜许的声音带了些哽咽,怕张氏听出来,又急着停下。
“唉。”
张氏温柔地应着,就像儿时面对刚刚学会喊娘的她,那样不厌其烦地应着她。
“你爹他其实也怵小顾呢,那天那一下子,他一把老骨头了,连着半个月夜里都喊胳膊疼呢。”
看着姜秀才冷着脸交代的样子,张氏忍不住笑了,揭起枕边人的老底来。
姜许知道她说的是她被抢婚那一日,想起方才在铺子里爹没甩开顾允淮手的那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回顾家的路上,二人并排走在小巷里,听着夏夜的鸣蝉和三两声零星的狗吠声。
姜许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从来没有一个夜晚像此刻,让她感觉到许多失而复得的爱,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她偏头看向顾允淮,他还穿着捕快上值时的衣裳,晨起时候看着怎么看怎么威风,现下一手提着一串腊肉,另一手提着一兜子山菇,几缕发丝贴在额前,看起来倒有几分狼狈。
不过…,目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落到他鼻尖那颗几不可见的小痣,还有他轻颤的长睫。
也有两分可爱。
“阿许。”
顾允淮忽然抬头,眸中月辉浮动。少年郎的欢喜和纠结藏在夏夜的暗处,悄悄地抬头试探。
“今日在饭桌上,你为什么没拦着语姐儿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