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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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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亚先是被视频顶部滚动的弹幕吸引,随后目光落在屏幕正中央。
孩子在赵家,应该是没有吃饱肚子,但因为天生长了一张小圆脸,脸蛋粉扑扑。
竹竹和纪凝小时候太像了。
纪凝儿时也是这么圆不隆冬的小孩子,只是后来变得清瘦,原本随父亲一般更圆润柔和的五官,逐渐长开,像极了母亲,带了凌厉的明艳,很难再找回幼年的影子。
傅明亚关闭视频,起身回头,走到书架旁。
她从中抽出一本书,书的封面是硬质的,翻开内页,一张照片落下。
她看得出神。
书房的门开了。
纪国亭进来时,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傅明亚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的性子,即便迅速藏起手中相片,神色仍不见慌乱。
“别藏了。”纪国亭温声道,“我都看见了,照片后面有字。”
“进书房前要敲门。”傅明亚冷声道。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这张照片,你早就处理了。”纪国亭说。
这张照片,是三年多以前,纪凝抱着竹竹拍的。
小婴儿圆圆胖胖,白得像个糯米糍,连脑袋都还立不住,软乎乎地歪在她妈妈怀里,脖子上还挂着写着她名字的小金锁坠子。从前的纪凝多任性,即便家里天翻地覆,仍执意退婚,生下这个孩子。傅明亚自然是激烈反对的,然而反对无用,他们都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越被压制,反倒越来劲儿。
“找到这孩子了。”傅明亚说。
傅明亚的语气很笃定,并没有任何模棱两可的意味。
这下轮到纪国亭一脸错愕。
他们报过警,也曾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秘密调查外孙女的下落。然而谁都没想到,孩子被拐去南城,一南一北的距离,孩子被困在山沟沟,与外界全然没有联系。
纪国亭看了傅明亚平板里的视频。
纪家的小千金,有着最优渥的家世,她本可以养尊处优地长大,和她妈妈一样。但现在,她穿的是什么破烂,狼狈得像个小乞丐,甚至连看人的眼神,都怯生生,像是生怕被嫌弃,透着不自知的讨好。
纪国亭说:“首先,要调查孩子的真正身份,人有相似,不能光凭着长相,就断定她是竹竹。”
等到确认身份后呢?将她接回来,和纪凝相认吗?
这就是一开始,傅明亚阻止秘书继续查下去的原因。那场车祸,太可怕了,却阴差阳错,将纪凝的荒唐往事如粉笔字一样抹去。
傅明亚对纪凝的要求一向不算高。
乖巧文静,不张扬跋扈,按部就班走完这一生,才是真正的福气。
她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回到正轨,而这个孩子的存在,必然打破现阶段的平静。
“但无论如何,纪家的孩子,肯定不能流落在外。”傅明亚将照片收了起来。
……
纪凝回家时,太阳才刚刚落山。
吴姨给她盛饭,解释傅明亚与纪国亭有事出去一趟,又随口问道:“凝凝,你出门一下午,上哪儿玩了?”
纪凝接过饭碗和吴姨递来的筷子。
她的吃相优雅得体,慢条斯理:“自己去商场逛了逛。”
“下回可以让晓曼陪你一起去嘛。”吴姨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夫人要担心的。”
“吴姨,看你这话说的。”纪凝喝了一口汤,“我还是在北城长大的呢。”
吴姨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冷淡地打断。
“这汤凉了。”
“凉了?瞧我真糊涂。”吴姨改了称呼,立马说道,“大小姐,我这就去加热。”
吴姨端着汤碗,匆匆去了厨房。
纪凝放下筷子,没有回头。
……
原剧情中,竹竹在第一次先导片的录制中,丢了小命。
那是一个水库,水流湍急,她落水那会儿,周遭没有别人,等到节目组发现孩子丢了时,竹竹已经被冲到下游。
等被打捞上来,她早就没了生命体征。
这是节目组的重大疏忽,他们深深地表达了歉意,在赔偿方面,也丝毫没有推卸责任的意图。本以为事情会闹大,节目组也做好了节目无法录制下去的准备,谁想这一起意外事故,没有历经来回纠缠的扯皮,赵家人开了价,几日后反悔,要了更多的赔偿金,保证绝不再对外提及这件事,算是干脆的。
一条人命,最终用几百万,轻飘飘地解决。听说事后,赵家人拿着钱,带儿子离开永瑞村,而有关于竹竹存在过的一切,就这样过去了,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记得竹竹的,就只有那些最初因孩子遭遇而在官微留言的网友们,可他们也只当是小苦瓜不符合节目组筛选嘉宾的要求,最终将她淡忘。
原剧情中,记得竹竹的,就只有她的爸爸妈妈。
而他们也因这样深的铭记,而落得凄凉的下场。
如今,回到现实,小团子尚未有能力想出最优解的自保手段。
她能做的,只是不让自己落单。
崽崽是陶导的可爱小挂件,人家上哪里,她就迈着短腿儿,“啪嗒啪嗒”跟到哪里。
混迹节目组中的她,还在不经意间吃到瓜。听说,一同录制先导片的其他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都是了不得的大咖,原剧情里工作人员疏忽了对她的照顾,也是因为,明星嘉宾太多了,实在兼顾不了。
PD一本正经地逗她:“明星嘉宾还没有对外公布,竹竹要保密哦。”
小团子用力点头,短短的手指在嘴巴上抵住:“嘘。”
工作人员们笑出声。
明星嘉宾们却非常默契,同时保持臭脸。
竹竹啥也不懂,眨巴着眼睛看他们在不高兴些什么。
愁眉苦脸,气呼呼的。
工作人员们也不笑了。
突然接到整改通知,换了新的主题与立意,全组人加班加点,综艺导演动用自己在娱乐圈中的全部人脉,请到这么多“人物”,才总算保全了这档节目。
只是,新的主题,就意味着新的挑战。
和上一季与小屁孩儿打交道不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明星嘉宾,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出了名的难搞。
而更让人头大的是,节目主题是修复情感,来的嘉宾和他们的搭子,目前都不对付。
“搭着伙来……也就是说,双倍难缠。”有人悄悄嘀咕。
节目录制是很简单的,几段自我介绍,再拍几段嘉宾之间的互动。
小素人竹竹没这么多“戏份”,一整天时间,几乎都在放空、吃瓜以及吃盒饭中度过。
原剧情中,她的离世太可怕啦,小团子便不敢懈怠,直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都快下山。
“今天先导片的录制,就到这里。”综艺导演说。
小团子眨了眨眼。
她还活着呀。
只要活着,坚持到节目正式录制的时候——
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导演道谢:“那么就辛苦大家了,谢谢!”
嘉宾们臭脸迎人,鸦雀无声。
只有竹竹与画风不符。
崽崽清脆的小奶音回荡在山谷,礼貌地说:“不客气。”
导演感动脸。
谁说她是苦瓜娃娃,这分明是暖心的小甜宝啊!
……
夜深了,纪凝屋里的灯还亮着,从门缝透出光亮。
纪国亭敲了敲门。
“爸?”房门打开,纪凝看了纪国亭一眼,视线又越过他往后。
在这个家里,傅明亚素来说一不二,纪国亭的性格要较为温润,可父女之间的感情,也算不上多深。
失忆后的纪凝,能明确感受到纪家的亲子关系、夫妻关系是不健康的,可往前回溯却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别找了。”纪国亭笑着说,“你妈没来,就咱们说会儿话。”
纪凝的房间很大,多被衣帽间占据,再隔出一块休息区域。起初,休息区域被她打理得天马行空,像是有心与这套别墅优雅的中式风格作对,怎么古怪就怎么来。
后来她失忆,他们随手处理了大部分曾经的痕迹,只剩下角落那张软趴趴的沙发。
这是纪凝当年直接向海外一位小众设计师订购的,费时费力地运回国内,看起来奇形怪状,没少让傅明亚皱眉,然而此时,纪国亭坐上去,整个人被包裹下陷,意外舒适。
“在忙什么?”纪国亭问。
书桌上,纪凝整理出一些从前的毕业照、课本等等。
“好奇怪,这么大的抽屉,以前的东西寥寥无几。”
“爸,我都没同学录什么的吗?”
那天,纪凝与白卉见了一面。
看得出来,她俩交情不深,可讽刺的是,白卉似乎成了唯一一个,愿意对她说实话的人。
只是太多的隐情,白卉同样同样说不出所以然。
回到家后,纪凝没有闲着。
她着重锁定在成年后的那些年,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闪回于脑海的记忆碎片都是空白的,便只能迂回侧面地追寻答案,试图向每一个了解自己过去的人求证些什么。
“凝凝。”纪国亭说,“有一点,你妈妈是对的。沉湎过去有意义吗?那只会让你浪费现在的时间而已。”
纪国亭轻叹一口气。
“爸知道,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
“其实没什么的,每个人都经历过青春期,那是你最叛逆的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箩筐,没有告诉你,是没有必要。”
纪凝不解地抬起头。
“在你特别小的时候,写过一篇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题目是时间。你写着,因为好奇,试过数着时间。你卡着点儿,从一秒数到六十秒,从一分数到六十分,数得专注,直到很久之后,才停下来。”
纪凝听得很认真:“数困了吗?”
“不是。”纪国亭失笑,“你忽然发现,数时间太没劲了。每数一秒,就浪费一秒,还不如用这时间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珍惜眼前。”
“凝凝,当时你才十岁,就已经懂得这个道理。现在长大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屋里的机械落地钟,艺术感十足,俨然是傅明亚的品味。
指针走得不急不缓,如时间流转的见证者。
分秒流逝,最该珍惜的,或许的确是当下。
这一天,她听进去了父亲的话。
回国本来就是为了白卉的婚礼,婚礼已经结束,周遭的声音纷纷扰扰,却没有她想听见的答案。
纪国亭离开房间时,留下她返程机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