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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疑似完美结局 ...
[1]仿佛是迷信,仿佛是确信
乔北把那封简简单单的邮件仔仔细细的读了左右二十遍,嘴弯高高的扬起,不知觉便痴痴笑出了声。红发Jean一边摘掉复层橡胶手套,一边把脑袋凑过去一连串的问:“嘿,乔,谁发来的,Mike吗?你的论文被接收了?或者是别的更好的事吗?”
“不,不是的,没有什么好事。”尽管知道Jean百分百是看不懂中文的,可乔北还是像怕被大人发现秘密的孩子一般,伸手把笔记本合上,嘴角却还挂着笑,想了想,欢快的说,“是我的情人。”
“哦?”美国人敏感的八卦神经并不亚于□□同胞,Jean明显感到了兴趣,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乔北的办公桌上,弯腰低笑,“快说说,他是谁,英俊吗?”
“英俊极了。”
“真棒,他是哪里人?”
“中国人。”
“你一定很爱他吧。”
“嗯。”乔北自个都能察觉出脸上的笑容无比娇羞,于是不好意思的障眼了一句,“因为他聪明。”
“我觉得中国人都聪明。”
“他尤其聪明。”
“那你们一定很谈得来。”
“是的,我觉得呀,他是我的精神伴侣。”
Jean立即一脸兴奋,脱口而出:“真幸运!”
乔北在心中附和:没错。到目前为止差七天就凑够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唯有遇上沈光南一事才能入得了幸运的范畴,不是吗。
光南,沈光南。她想,多好听的名字。
待Jean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以后,乔北把笔记本打开,抱在膝上,意犹未尽的又把那几行稀薄的字看了一遍。他在邮件的最尾像开玩笑一般的说:没有牺牲哪来锃光瓦亮的理想。
乔北以前腹诽,也只有像沈光南这种不愁吃穿的公子爷,才有资本妄图做个理想主义者,好在是非典型。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一次对话令她印象实在深刻。
当时沈光南从堆得乱七八糟的实验室里偏了个头,对牢了视线,张口问:“乔北,你的理想是什么?”
杀得提前准备了很多种正统应对方式的乔北措手不及,她立即表现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惊慌:“理想?”
沈光南直起身,把袖子又卷起来了一点,结实的麦色小臂尽袒,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干劲十足:“对,理想。”
乔北吭哧了半天,说:“我想顺利毕业。”
沈光南认真的评价说:“好理想。”才终于从层叠糟乱的装修材料、实验仪器、玻璃器皿、数据报告中开拓出一条曲折小路,咧嘴笑着交代,“想顺利毕业的话就赶紧来帮把手吧。”
他不问乔北究竟是谁,不问乔北成绩多少,也不问乔北能力如何。第一面,就用别致的方式告诉她,我需要你,欢迎你,我能帮你实现理想。
即便是多年后再提起,乔北仍旧固执的觉得,一定是自己天生的迟钝才造就了日后的朝夕相处,若换了个有计较的人见了这架势肯定是扭头就走的吧。跟着这么一个间歇性梦游的人如何能够预见顺利毕业的美好前景。
不过前提是,如果她有另路可以选的话。
那时的乔北是个常年自暴自弃后想要迷途知返却无人伸出援手的姑娘。如果没有遇上沈光南,她不知道现在的人生会飘落到什么地方去,会不会真正活得像个人渣一般,或者仅仅混吃等死,日夜碌碌无为。
这一天,乔北无论做什么都觉干劲十足,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触手可及。仿佛所有的理想都已经被物质化,变成了眼前发着光亮的热源,助她更加踏实,更加心无旁骛的一步步前行。
临睡前最后一次查收邮件,里面安静的躺着现任导师发来的贺信,恭喜她的第五篇一作论文已经被顺利接收。
乔北抱着笔记本笑容满溢,沈光南总是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气。仿佛是迷信,仿佛是确信。
终于,再一次登录进去,把那封邮件点击打开,若换成了传统信纸,恐怕连一日都抵不过就要卷起毛边。
寥寥数语,信手拈来。寥寥数语,润物无声。
乔北:
还记得那台被你说成像小媳妇一样总是要委屈在墙角的多功能衍射仪吗,现在被供到专门的房间里,学生们都要提前一周签字预约,并且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亲自操作。而你曾堂而皇之的把它当成板凳来踩着换灯泡。
我当时很生气,却还帮你找理由:既然灯泡换好了,那么仪器的牺牲就有了价值。
想想看,没有牺牲哪来锃光瓦亮的理想?
沈光南即日
乔北笑而复笑,双手抱膝,眼神轻飘飘又沉甸甸的落在了不可追的往昔里。难不成他以为,当日自己的理想就是替他登高望远换灯泡?以求得锃光瓦亮?
那台价值二十来万美元的衍射仪是他们实验室建设初期最贵重的东西,没有之一。乔北不记得为何偏要用它当垫脚石了,也许只是因为没有看清。当日的沈光南也并不以为意,不曾想他竟记忆至今。
个把月前,乔北同学从做生活到做学问几度受挫,一向顺利的研究课题也遇到瓶颈,她感到了点绝望,不无矫情的追问她的人生导师:我该怎么办,我觉得现在做什么都不大有意义,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而沈光南用涂鸦的过去,率直的逻辑告诉她:意义不是活得如何伟大,而是牺牲的有所价值。譬如,你的时间、精力,与你踩踏过的仪器。
[2]再美好也美好不过那一年了
乔北遇见沈光南时刚开始念大四,忽然顿悟到若再不努力人生将就此白味下去,是以想要提前找实验室做毕业论文,却没有哪个地方肯确定的收留她。因为她的专业成绩实在差得离谱。
第三次鼓起勇气推销自己失败后,她坐在地科系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上,看乌云遮日,内心里彷徨无依。不甘心的问天问地:以前,其他届的差生都是怎么做完毕业设计的?而我自己又是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的?
乔北把快要攥出水的成绩单铺开来看,通篇不是C就是D,若换了自己做导师也会对这样的学生产生犹豫吧?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多少是有点小聪明的,可是小聪明就只够勉强支持不挂科罢了,却不能教她一个有前途的未来。
刚巧有相熟的硕士学姐走过,伸手拉了她一把。关心的说:“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乔北勉强笑笑,轻声的问:“学姐,你知道哪个组里在招人吗?”
“怎么,想进实验室?”
“嗯,听说做毕业论文之前要积累点经验才行。”
学姐撇了撇嘴:“那些老头子就只会找茬,我们当时的毕业论文都当大事情做,可到了最后才知道没有人是真正关心的。本科生毕业论文要求哪有那么高?”
乔北失笑。
学姐随口说:“你去论坛上找找看,有些年轻的副教授、讲师会在上面发帖招人。”
如是一段相识在将来的回忆录里可以笼统的总结为四个字:机缘巧合。
总之,乔北一眼便看到了沈光南的贴子。标题无比简洁,俩字:招人。内容无比简洁,俩字:如题。仿似姜太公钓鱼。
正因为他的耍酷,不上心,头半年只招到了乔北一个学生,还是个本科生。不得不先当小孩养活,再当民工使唤。乔北想,如果没有参与那一次白手建组,勇挑大梁,自己也不会如此迅猛的成长起来吧。
诚如沈光南所说,做学问与做生活道理相仿,若不把你逼上绝路,将永不会知道自己潜力无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俩正围着煤气灯用大烧杯煮泡面。
第一次乔北不肯吃,因为嫌脏。
第二次乔北不肯吃,因为闹情绪。
第三次乔北终于肯吃,因为饿疯了。人饿了就什么都吃了。她一边吃得兴起一边嘟哝:“我怎么这么倒霉……”
沈光南在一旁哈哈的笑:“你知道玻璃器皿有一个等级叫食用级么?”
“什么?”
“就是说这烧杯不仅不脏,而且比普通的碗盘还要讲究些。”
乔北差点咬到舌头,心想你干嘛不早说,张口却是:“就算不是食用级,我也一早好几口下肚了。”
沈光南继续笑,转身去扒拉东西,随口说道:“那好吧,其实,我只是讲来安慰你的,这就是个普通烧杯。”
乔北这一次真的咬到了舌头。
那时候正是初秋,云彩都懒成了丝,天气无比闷热,新装修的实验室里要通风所以暂时没有装空调,乔北和沈光南常常是出汗出到浑身水灵灵的地步,累得像两条狗一样相对张嘴吐舌头。
建一个研究组所需要的东西简直繁琐到无法想像的地步。乔北日后再度经历起步阶段,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她以为,再难也难不过那一年了。
可是,她也以为,再美好也美好不过那一年了。
彼时,沈光南几乎是在手把手的教,教她基础知识,教她仪器操作,教她做研究的方法,甚至教她思考问题的角度。
一开始乔北自卑,她怕沈光南看不起自己,更怕沈光南知道自己一无所知后会不要她。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永远都是好脾气的挂着笑,知识渊博,谈吐阔气。好像那些东西合该是由他来教授的,好像她在课上没学会的东西根本也没关系。只要结果是好的就什么都好,只要那些知识她最后是掌握了,至于怎么掌握的并不重要。
然而,沈光南也是严厉的,如果教过一次以后,第二次她还是不得要领,他就没得更好的脾气再教了。这时他会说:“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行,而你不行?因为你不用心。”
后来乔北上道了,开窍了。沈光南便呼唤她一起讨论研究内容,做计划。因为沈光南说唯有两个人时才适合民主,三个人以及更多的人只能独裁。而一旦涉及真正科学领域,在乔北眼里“民主”就变成了“神马”样的东西,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瞪眼睛,不仅是没有想法,更是压根听不懂他都讲些什么。这时沈光南会说:“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可以,而你不行?因为你读的文献不够多。”
尽管乔北知道他们之间岂是差了千百篇文献,而是差了不知多少难以跨越的学问鸿沟。但是,赶上一点是一点,差距缩小一点是一点。踮起脚尖就更靠近你一点。
于是慢慢的,什么东西到了乔北眼里都变得简单上手起来,所谓简单上手是因为没有人给她第二次机会,必须强迫自己一次到位。于是慢慢的,乔北开始了她的科研之旅,从每日通读三份文献开始。后来她到了UCLA念phD,但凡是仪器观摩别人操作几遍就能记得八九不离十,无论面对多复杂多前沿的东西都能保证心里有数。好习惯都是被逼出来的。
沈光南给予她的帮助,何止是顺利毕业这么简单,而是真正的财富。几乎是影响了她漫长的一段人生。
[3]绵长的冬季里的一个好天气
七天后,正是乔北的二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命运的轨道上迎面撞来了两件大事。
第一是导师准许她提前半年毕业,接下来四个月的时间,她可以安心准备毕业答辩。
第二是乔北的母亲病重入院。昏迷已达七十二个小时。
她匆忙赶往三藩机场搭乘最近的航班回国。在飞机上,她仔细回想着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一句狠话。她说的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轻视我的生命这件事。
四年前出国的时候,她如是说。四年里没有同母亲打一通电话,但是乔北知道自己是想她的,可同时也是恨她的。恨得那么深,以为一辈子都不肯原谅的,却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她只希望母亲能活着,若用生命相抵她也心甘情愿。乔北在心里哭到肝肠寸断,痛得不能自已,她后悔自己还没有同母亲亲近过,还没有环着母亲的胳膊撒娇过,哪怕一次。
眼泪从心底流了出来,扑簌簌的落。无止无休。
乔北的姐姐乔舒姗七岁的时候患了白血病奄奄一息,为了救女儿乔妈妈试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一则是乔北的出生,她的脐带血拯救了姐姐,也拯救了一个绝望的母亲。
乔北从记事开始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照顾好姐姐。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身体不够健康,凡事都要让着。饭桌上永远是姐姐喜欢的菜色,电视里永远是姐姐要看的频道,父母的目光与关爱永远都围着姐姐打转。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乔北爱吃什么,乔北想看什么,以及乔北需要什么。
直到她自己也忘记了乔北究竟需要什么的时候,她的生命里出现了沈光南。他站在远远的地方,莫测高深的笑,认真的问:你的理想是什么。那个人可望而不可及,却令乔北心生暖意,以为那便是光源,是热源。是穷极一生追求的靠近。从没有人像沈光南一般,给予过她如许多的关注,和如许多的关怀。
大四下学期开学,所有学生开始选导师,选毕业论文的课题,填写开题报告。乔北自然选的是沈光南,以及一个寒假都在做的课题。然而一周后审题结果发回来,导师那一栏赫然被红笔画上了大叉,旁边跟着另外一位副教授的名字。乔北懂,这意思是被耍了。
她拿着那张报告理直气壮的冲去系教务室,强压着情绪,不解的问教学秘书:“请问,为什么要帮我换导师?”
教学秘书接过报告,把乔北的学号敲进了查询系统,然后用了一种看人渣的方式看着乔北,面容冷若冰霜:“沈副教暂时不带本科生。”
尽管敏感,却也麻木。乔北努力的用她最好的教养硬撑,礼貌的拜托:“您能不能再查一下,我是和沈光南说好了的。而且我也喜欢原来的课题。”
教学秘书漠然摇头,仿佛眼前是多么滑天下之大稽:“你说是没有用的。”
乔北问:“那要谁来说?”
“这个结果系里面已经定下来了,谁说都没用。”教学秘书低头再不看乔北。
她只好沮丧的关门出去。听到教学秘书对旁边帮忙整理资料的同学口舌:“现在的学生到了大四才知道着急,早干什么去了。这么差的成绩勉强够毕业的,还有心思计较导师是谁?!”
乔北想,你说得对,到了大四才知道着急是晚了。可是不能因为晚了就破罐子破摔下去,浪子回头怎么就这么难?
一天后,重新填写的报告发到手里,导师居然又变回了沈光南。经过半年的接触,看过无数他写的注意事项,如何也能识得笔记,那三个字无疑是沈先生亲笔写上去的。乔北懂,这意思是被挽救了。
她去问沈光南:“您是学川剧变脸玩呢,一会坚决不带本科生,一会又亲自画押开门收徒。”
沈光南从电脑后伸出头,面无表情,把桌上厚厚的一摞文件往前一推:“去,把这些东西都看了。”
“沈光南。”乔北在教学秘书面前受尽的冷眼现在却一点都忍不下去,“当老师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啊。”
“什么?”
乔北低着头没说话,心想,怎么突然这么冲动了呢。
沈光南问:“你的理想不是要顺利毕业吗?”
“是啊。”
“那就快点回去把这些东西都看了,下周三之前把文献报告的ppt做出来。咱们也得开始例行组会了。”
“就咱俩还开组会啊?”
沈光南偶露权威:“再小也是个组。”
一向知好歹的乔北抱起文件点点头,准备回去用功。
沈光南又叫住她:“以后别直呼沈光南了,学生不像学生。”
“那叫您什么?沈副教?沈博士?还是沈老板?”
她每换一个称呼,沈光南就想一下,最后结论是:“要不叫我老沈吧。”
乔北干眨眼。老师不像老师。
临到毕业的时候乔北才知道,那一天她前脚离开教务室,沈光南后脚就迈了进去。
他对教学秘书说:“乔北是我的学生。不让我带她做毕业论文,是因为系里不信任我?”
秘书好心提醒:“那个学生成绩不太好。”
沈光南却说:“那个学生资质好。聪明。勤奋。”
正在喝毕业酒的乔北听完这一段转述,仰起脖子狠狠干了一瓶。那个时候肯定与尊重,对于迷茫中的她来说,意义非同凡响,就好像是绵长的冬季里的一个好天气,就好像是颠沛流离的途中听到一段故乡歌谣。
温暖。真实。疼。
[4]相信他,没有理由不相信的
乔北下飞机时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半,她摸出手机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却不受控的拨给了沈光南。她想问,老沈,我该怎么办。
电话响了许久,没有人接听。
乔北无意识里便咬着唇,面上血色全无,过海关时工作人员礼貌的问:“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一边摇,眼泪一边落。乔北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控制不住悲伤的时候,也有发自内心恐惧的东西,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难过得无以复加。她没头没脑的问那个陌生的公务员:“我妈妈还活着吗?”
三天后,她的恐惧成为了永远的恐惧,她的恨意也成了永远的恨意。乔妈妈在昏迷了七天之后撒手人寰。期间只醒来一次,气若游丝的问:“舒姗在哪里?”
由于乔舒姗身体不如意,母亲病倒的同时,她因伤心过度也病倒了,父亲不得不分神去照顾大女儿。而乔北则日夜守在母亲身旁,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她只想亲口问一句,妈妈,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你当年有没有单纯的因为我的出生而感到一点点欣喜,而不是因为姐姐终于有救了才觉得庆幸。
所以当母亲稍微清醒的时候,她心里很高兴。而当母亲问及舒姗在哪里的时候,她心里又无比哀伤。
懂事的乔北握住母亲的手,颤巍巍的答:“妈妈,我在。”
那时母亲的眼睛已经睁不大开了,仅是满足又无力的笑了笑。
乔北俯在母亲早已斑白的鬓角旁,抵着她的耳廓,缓缓的用尽了一生的虔诚,问:“妈妈,我爱你,你爱我吗?”
隔了许久,母亲缓慢的点了点头,依稀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点,耗去了她最后的气力。
乔北的眼泪又一次扑簌簌的往下落,砸在与母亲相握的手上,灼得手背生生的疼。她轻轻的仿佛自言自语:“妈妈你一定听出来我是乔北了,对不对?妈妈你一定是说爱我的,对不对?”
然而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舅妈和姨妈替母亲换上最后的衣服,乔北失魂落魄的站立在一旁,哭不出泪来。只是觉得,躺在那里的人是多么的陌生。那瘦得皮包骨头的人不是母亲,一定不是她。
“小北,你要不要帮你妈妈点口红?”舅妈转身问。
那怎么会是我的妈妈?!乔北忽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理解,事物万千皆荒唐而怪诞。火化仪式结束后,她麻木的信步而行。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当年读书的城市,又是怎么寻到沈光南的面前。她只是需要一些倾诉,却不知能够找谁。
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沈光南的书房里了,手里还端着一杯已经冷掉了的水。一刹那杯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光南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目色紧张极了,一连串的叫她的名字:“乔北,乔北……”
乔北眨眨眼,蹲下身去拾玻璃:“对不起,我把杯子打碎了。”
沈光南伸手拦住她的动作:“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妈。”乔北整个人镇定得出奇,“她,去世了。”
纵使神通广大如沈光南,此一刻也言语干涸,说节哀顺变?说想开一点?一切言语对面前这个仿佛随时随地会支离破碎的乔北来说都失去应有的意义,都叫多余。
他看着她,平静的讲:“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乔北坐在地上,想了想说:“老沈啊,你知道不?我小的时候曾经偷偷的想过,要是我也得一场重病,身体不健康了,是不是妈妈就会爱我多一点?后来我想通了,一个姐姐生了病,妈妈就早衰成那样了,如果我也跟着生了病,妈妈一定活不长。可你看,我一直健健康康的,她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过了会,她又说:“我小时候爸妈照顾不过来,就把我早早的送去学校念书了。因为年龄有差距,我又一直都挺自卑的,所以和班里的同学始终没有什么交情。我没有朋友,从来都没有。现在我也没有妈妈了,可能也是从来都没有。”
她又说:“我姐姐因为生病耽误了几年书,刚好我中考那年她高考,我妈每天都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我爸也想尽办法的哄她放轻松。我就在一边沾光。后来我姐高考终于结束了。过不久,有一天,我爸上班走了以后,又突然冲回家来,看见我以后,大声质问怎么不去参加考试呢?我只好告诉他实情,我早就保送了本校的高中,已经有俩个月没去学校了。当时我爸很尴尬,连声说对不起,并保证我高考的时候他一定亲自送我。可是呢,我高考的时候我姐因为感冒就被送去住院了,他们都去病房守护着。所以,我还是一个人去考的,后来又一个人填志愿,一个人去报到。当时我只想离开那个家,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总在想,我的使命在出生那一刻就完成了。后来的我,究竟是什么呢?”
乔北陆陆续续说了很多,都是乱七八糟的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沈光南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生怕下一秒她就会眼泪决堤,整个人化烟而去。他一语不发,心里却很疼。他知道了,为什么别人对乔北好一两分,她从不上心,一旦别人对她好了十分,她便要用一百分来回报。因为太戒备,又太渴望。
“乔北。”沈光南伸出手,轻柔的拍着她的头,亲切又和蔼,“困了么?”
乔北疲惫的双眸里流露出无底的难过,她彷徨,无措:“我应该勇敢的向她抱怨一次,而不是用离家出走来逃避。是不是?”
沈光南说:“你出国这几年你妈妈常常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她说她也很后悔。”
乔北抬起头,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奔涌了出来:“你骗我。”
沈光南笑了:“为什么要骗你?”
隔了一会,乔北含泪也笑。
其实沈光南是骗她的。
于是乔北也骗自己。相信他,没有理由不相信的。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礼貌且谨慎的问:“光南,你在家吗?”
乔北尴尬:“你家来客人了?”
沈光南答:“你未来的师娘。”
[5]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死心呢。
五年前的毕业酒会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喝多了,乔北亦不例外。
喝醉了的同学都手脚相连着,横七竖八的躺在校园的大草坪里,放声高歌:“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乔北一路溜着墙边,艰难的寻去实验室,那里还亮着灯。沈光南的勤奋成全了她酒后的勇气。
她说:“老沈,我今天毕业了。老沈,我不是你的学生了。”
沈光南给她倒了杯热水,点头:“恭喜你实现了理想。”
乔北认真的问:“沈光南,你有女朋友吗?”
“……”
“你看我合适吗?”
沈光南紧盯着她酡红的双颊,那是一张青春的脸,朝气蓬勃,杏面桃腮。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因为紧张而双手揪着裙摆,十九岁的姑娘不管做什么都仿似一朵行走的花。这朵花是自己看着长大,又怎么能够玷污她。沈光南沉思了片刻,不疾不徐的语气:“乔北,你还太年轻。”
“年轻怎么了?”
“年轻就容易冲动,做出的决定现在看着满意,不出几日后便会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
“哦,容不得你后悔。我看你不合适。”
“你拒绝我啊?”
“对啊。”
“可我不死心。”
“说了你太年轻,没见过几个人,没经历过多少事,现在做什么决定都不算数,你五年后再告诉我究竟死没死心。”
“那,你会等我吗?”
他毫不犹豫:“不会。”
乔北自嘲。沈光南不年轻,比自己大了近十岁,所以说话算数,他真的没有等。
处理完母亲所有的后事,回到加州,乔北假死了一个月。浴火重生后,愈发的拼命工作。
二十五岁拿到博士学位,勤勤恳恳的在劳伦斯实验室做了一年多博后,二十七岁义无反顾的回了国。海归博后被当成硬壳人才的好时期早已经过去,坑都被填满了,再不会像沈光南当初直接受聘副教授那么风光,她要从讲师开始做起。
又过了快两年,才开始组建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她又不可抑止的想起了沈光南,想起他们学生不像学生,老师不像老师的日子。或许他在乔北的心目中早已升华,不再是努力靠近的目标,而成为了远处永远发亮的航标灯。
她把沈光南教会她的东西,毫无保留的教给她的学生,她用受益良久的好习惯,严格的要求她的学生。
每当有学生羞涩的来找她要推荐信,她都会在保留原则的前提下尽自己的所能,提供最大的帮助。就像当初沈光南那样。
乔北至今对沈光南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激。尤其在她本科毕业后,收留她在实验室又做了七个月的助理,期间她考了托福,GRE,发了一篇论文,在他的帮助下申请了学校,收到了offer。那是她确定人生目标的七个月,若不然,她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会在做什么,也许也能有所成就,也许还在混日子。但肯定不会如现在一般,学习沈光南当初拉自己一把的方式去拉自己的学生。在学生的成绩和感激里,她收获高兴,满足,庆幸。
如果再回到当日,沈光南问,你的理想是什么,她说不定会答,我的理想是长大后成为你。
乔北认识沈光南那一年,他二十九岁,她十九岁。如今,二十九岁的乔北,不再那么的年轻。做事不光靠冲动,说话算数。她参加同学会时听别人说,潇洒出众的沈教授却还是光棍一条。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的登录以前的一个旧邮箱,曾经警示自己一定要戒掉的邮箱,因为有了师娘而弃用的邮箱,里面只有一个联络人的邮箱。只为了找出沈光南发给她的最后一封邮件,他说别人供为神明的衍射仪,曾被自己拿来当板凳踩。原来自己供为神明的沈光南,也被别人当板凳踩了。
却未想到,那里堆了一些新邮件,都是这样开头的“还记得你说要吸收实验室废气,所以用花盆种了三棵苹果树的树苗吗?”数了数,差不多一年两封。一封开花,一封结果。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给沈光南发了一封邮件,向他仔细汇报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做的事情,得的成绩,颇得意的,不如意的,都讲得安静又踏实。也诚实的记录了对他的思念,好像只是在写一封给自己看的总结信。
洋洋洒洒,信手拈来。洋洋洒洒,敲打谁心。
沈光南回信很快。
乔北:
还记得你说要吸收实验室废气,所以用花盆种了三棵苹果树的树苗吗?几年前它们因为营养过剩,枝繁叶茂,我不得不把它们移植到了系楼旁边的树丛里,这些年它们都勤勤恳恳的开花结果。昨天傍晚回家的时候,我发现今夏的花期已至,还在想,乔北是个没良心的,管栽不管培。
沈光南即日
乔北在年少时嫉妒姐姐,嫉妒她有父母的关爱,嫉妒她有好听的名字。给母亲办完丧礼飞回美国的前一晚,姐姐和她促膝长谈了许久。乔舒姗说,自己是那么的羡慕乔北,羡慕她健康活泼,羡慕她美丽聪慧。舒姗还告诉她,一开始她并不叫乔北的,而是叫乔舒媛。因为她小时候不听话,每晚都又吵又闹,一定要妈妈背在背上才肯睡觉。太阳一下山,她就北北北的叫。所以,迁户口的时候,父亲就给她改名叫乔北了。舒姗还嘱咐她一个人在外要多注意身体,云云,俨然是个母亲的样子。
那是乔北第一次发现原来姐姐比自己坚强许多,第一次真心的觉得有个姐姐真好,庆幸姐姐还健康的活在自己身边。委屈了多年的乔北,轻易原谅了父母亲多年来带给自己的伤害。因为她懂得,只要牺牲得有价值,别的不用太在意。
所以,乔北想,自己是有良心的。
所以,乔北想,要赶紧回去看看她的苹果树。
顺便问问那站在树下的人,你有女朋友吗?你看我合适吗?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死心呢。
1、我终于有一篇与禁恋相关的文了,关键还是完美结局。很开心。
2、最近不是太有时间照顾这里,我尽量时不时的短篇一下来告诉仍旧关心我的姑娘们,我一直在。
3、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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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疑似完美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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