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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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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马车行至城门后,姜妩与顾氏一起换到刻有国公府家徽的宽阔马车上。
姜妩垂着脑袋,温顺而又拘谨的坐在这架贵气宽大的马车上,发觉顾氏在坐在马车的那一刻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威严又增了几分。
顾氏没有在像以前那般刻意打磨她的性子了,这让她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顾氏和她之间似乎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顾氏的心思,她隐约也可猜出一二,无非觉得她身份卑微,辱没了国公府的门楣。
方才顾氏与国公府贵女那场交锋中,她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一个留给魏家贵女嘲讽贬低顾氏的话柄。
可她又能如何呢?她这等卑微平凡的身份,在魏家贵女眼中连当一个逗趣的乐子都够不上资格。
况且魏荣已逝,她在国公府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冲喜娘子,这等尴尬难堪的身份,那帮自命不凡的贵女们会敬重她才怪。
姜妩沉默的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顾氏,已经明白,她这位名门出身的婆母对她也存了不少怨言,日后不会对她多有照拂了。
入了国公府,面对那群贵不可言的贵人们,她唯有小心翼翼,妥帖行事,才得换得一两分平安。
不过,她充其量只是缅怀魏荣的一颗棋子,只要安分守已不惹是非,应该可以安稳等到在国公府家庙清休的结局吧。
皇城的车道宽阔平坦,马车没怎么颠簸,飞快行至国公府所在的梧桐巷。
顾氏被国公府里的婆子们殷勤扶下马车后,被人可以忽略的姜妩难堪的在马车边停了一会,颇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还是姜妩在路上悉心奉承的一位嬷嬷好心的叫来马夫,姜妩这才踏上国公府外的青砖。
顾不上自怨自艾,姜妩在国公府贵女们轻嘲排斥的眼神下,谨慎的跟在被簇拥着的顾氏身后。
然而没走几步,前面热热闹闹的人群忽的听了下来,紧接着仆从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魏家贵女们屈膝行了半礼。
姜妩不敢马虎,从善如流,只见恢宏大气的国公府外,一对衣着华丽,穿着锦衣的侍者严整的立在不远处,一位容色雪白的青年男子手中捧着一个长匣子看着来人。
顾氏匆忙迎了上去,“石公公今日来此,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顾氏一面说着,一面呵斥周围的仆役,“公公乃宫中的贵人,此次更是携圣上的旨意而来,你等为何这般不敬,竟让公公在府外干等。”
石公公面色不变,“夫人不必介意,今日杂家来此,不过是奉圣上口谕,嘉奖荣小公子果敢勇毅,特赐绸缎万匹,黄金三千两,并令工匠在平州为荣小公子修建忠贤祠。”
顾氏压下心底的诧异,连忙跪地谢恩。
荣儿此次所立的战功不过是寻常功勋罢了,圣上为何这次给了这么重的赏赐?顾氏越想越疑惑,起身之后,便想追问,石公公却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南边的巷道,似乎在等什么人。
姜妩隐在国公府贵女与仆役之中,清楚的瞧见顾氏那张傲慢尊贵的面孔上透出的谄媚,有些复杂的偷瞧了石公公一眼。
能让国公夫人以礼相待之人,在宫中的地位必然不低,没准是大盛之主身边的随侍。
对于一个生在边关,辗转于各个小吏后宅之中的姜妩而言,这一眼无异于见到民俗之中的传说人物。
这一刻连姜妩自己也说不出是自己是恍惚还是恐惧。皇城脚下,天子近臣,这便是国公府赫赫荣光的倚仗吗?
石公公似在等人,顾氏不敢催促,一行人只得枯燥的等着。
姜妩看见顾氏额上的汗水在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然而挑剔尊贵的顾氏脸上连半点不耐也没有透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姜妩看见那位冷傲的石公公竟然纡尊降贵的跑了出去,一位穿着战甲浑身充满肃杀之气的青年忽的拉住了缰绳。
顾氏惊呼,“竟是他回来了,难怪此次连石崇都惊动了。”
姜妩有些好奇,下一刻那位石公公已经殷切的道:“圣威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圣上收到您凯旋的消息,龙颜大悦,顾念您一路操劳,特意派杂家来看您。”
石崇生的一副好相貌,称的上玉树临风,“不止圣上,太后她老人家也一直念叨您,将军上次一别,太后已数年未见您,对您想念的紧。”
姜妩有些不可置信,尽管知道以她的身份,此刻目不斜视最好,可圣威将军这个名号对每一个大盛人而言都太具吸引力。
十七岁征战四方,夺回被异族侵占了几十年的云州,并将异族打的闻风丧胆的战神将军,任谁都无法平静以待吧。
姜妩克制着自己的心绪,放缓了呼吸,在众人有意无意的仰视中,混在其中,偷偷看了一眼那位青年。
那人比石崇高了不少,高大健硕,却并非那种魁梧粗犷的身材,在身后肌肉虬结的壮汉之中,那人甚至称的上清俊。
然而那人身上充满肃杀之气,冷厉而厚重的威严却叫人畏惧不已,有种令人见之颤栗的强大与狠戾气。
众人收回了视线,姜妩不敢再看,匆忙收回目光,昔日在平州时,城中流传了不少将军像,守城官吏有令,画的最像的画师可以得到十两银子。姜妩见到的将军画像不下十副,甚至自己也曾画过一幅。
姜妩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敢视线上移动。
尽管不可思议,可她与这位传闻中的将军已经多了一层关系,她现在勉强算是将军的弟媳了,再用少女时旖旎好奇的目光打量将军这样强悍厉害的人物显然有些大逆不道,要受鞭刑的。
石公公说话的功夫,魏煊已下了马,声音古井无波的道:“崖州一战,我身上中了贼军一箭,箭簇有毒,此毒奇诡,为了陛下安危,这几日煊怕是不能入宫面见圣上了。”
石崇大惊,“怎会如此?何人如此歹毒?”
顾氏闻言也忧心忡忡的挤了过来,“石公公,将军为国效忠,此事万万不可大意?可否请旨,令太医入府为将军诊治。”
魏煊神色不明,这些年战场的厮杀和风霜将他打磨成了一个冷厉威严的上位者。
他的情绪似乎似乎被什么完完整整的压制住了,流露不出半分喜怒。
顾氏虽是国公夫人,与魏煊却没有什么干系,国公爷魏玉早年间迎娶了长公主慕颐生下了魏煊魏芷这对双生子后很快撒手人寰。
顾氏作为续弦,以照顾长公主遗腹子为由成了继夫人,然而彼时长公主不知因为何事触怒了新帝,新帝下令不允祭拜,连带着国公府也跟着受了冷落。
顾氏心气不顺,国公爷又是个毫无担当,薄情风流之人,接连往府上抬小妾,她顶着贤名,不好阻拦,只将一肚子怨气撒在了魏煊魏芷身上。
后来魏煊十二岁时自请从军,顾氏乐得他战死为魏荣腾位子,哪知魏煊竟璀璨如星辰一般,小小年纪展露头角,战无不胜,以一己之力,将国公府带入辉煌。
魏煊一举成名之后,势不可挡,十七岁时以战功换得国公府分府而立,魏煊带着妹妹魏芷搬入东府,此后与西府之人包括国公爷魏玉也一直疏离淡漠。
魏煊身上穿着沉重的铠甲,身上还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尘土的味道,他淡淡的看了石公公一眼,“此毒于身体无碍,不过发作之时形容可怖,煊不愿令圣上忧心。”
此言一出,石公公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一些。
顾氏殷勤的神情在魏煊的冷淡中冻成了一块坚冰。
魏煊并未多言,只在石公公提出回宫复命之时,又道:“家妹由于旧疾,秋寒之时,易染风寒,公公可否在圣上面前替煊求得一些玉容丸?”
石公公大喜,有所求好啊,圣上巴不得与这位嫡亲外甥拉拢关系,当即拍手道:“芷姑娘身子虚弱,太后也忧心如焚,本想将她带到宫中调养,谁知……”
石公公说到此处停下,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顾夫人,随即打了个马虎,闭口不提了。
魏煊淡定的道了谢,似乎没有察觉其中的暗流涌动。
顾氏此刻却好像凭空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这件事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弥补她和魏煊的关系,她此刻恨透了那个将重病的魏芷关在屋子里,导致魏芷受惊患上怪病的那个小厮。
若不是那个蠢货,她与魏煊兄妹岂会落得此等地步。
魏煊寒凉的视线在顾氏面前扫了一下,很快收了回去。
敏锐到几乎诡异的直觉叫他清楚的感受到顾氏身上那种扭曲后悔贪婪交织的情绪。
顾氏一如既往的贪婪凶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那些阴死肮脏的手段在他眼中已经变得浅薄又可笑。
她甚至激不起他半分的恨意,因为在绝对的权势之下,顾氏只是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石公公等人走后,魏煊便率着自己的几位下属往东府行去。
魏家贵女们热切的看着这位为国公府开疆破土的兄长,忍不住唤道:“阿兄,姨娘已在府上备好了接风宴,阿兄今日可否来西府松云阁一聚?”
魏煊停住,淡淡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几位便宜妹妹,却不妨瞧见一个一脸局促的少女。
魏家贵女们各个仰着头,目露期盼,唯有那个少女目光低垂,安静本分,在一众各有所求的人中显得格外扎眼。
魏煊的眼神在少女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收了回去,淡色道:“今日尚有军务处置,且府上有丧,不宜宴饮。”
顾氏又开始在国公府里排兵布阵了么?也不知她从何处寻了这么一颗怯弱的棋子。
魏家贵女们一脸尴尬,顾氏却对魏煊此言惊讶不已,可她知道魏煊并非为她解围,而是魏煊公允正直,不屑于落井下石。
魏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一直屏气刻意呼吸的姜妩这才敢偷偷看一眼被平州百姓当作保护神的将军的背影一眼。
将军很高,步子迈的很大,却很沉稳,盔甲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发着银色的光芒,一袭玄色的披风被步风带了起来,微微飘扬,说不出的神武威风,叫人忍不住追随其后。
姜妩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回了视线,生怕被顾氏或者魏家的贵女们挑刺。
然而此刻众人都神色复杂而又怅然的盯着那个背影,目露惋惜,若知道那位少时不被待见的魏家大公子可以成长到这般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说什么都得攀附一二。
可惜这时已经晚了,魏煊如今在盛朝人人敬重仰慕,她们的欣赏与孺慕已经渺小的有些不值一提了。
姜妩看着那些悔恨交加的众人,心底颇为感叹。将军这等风华人物相识固然令人向往,可正是因他惊才绝艳手握重权,举手便可投足夺人心志,还是只可远观的好。
寻常之人能在将军一念之间春风得意,也能画地为牢,这种一时极乐登仙一时堕入炼狱的感觉,对她这种渴求平静安稳的人来说,还是有些无福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