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攀金枝》莱福特莱特

80、第 80 章

　　午饭后，池旖旖未曾像以往一样出去遛弯消食，而是心事重重地托腮坐在门槛上，呆呆望着院中的树，心中两个小人吵得她脑瓜子疼。

　　一个说，那可是盛明夷啊，谁不想嫁盛明夷呢？如今他都撇弃自己的誓言，求娶与你，你竟然还拿乔？！

　　另一个说，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那盛明夷京城高门大户，一段亲事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反正他一去边疆就是三五年不着家，可与你，那却是一辈子的事。而且你小门小户出来的，可能撑得住头上这顶“盛夫人”的帽子？

　　心中两个声音喋喋不休，池旖旖唉声叹气。

　　此时阿西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梨子啃着，一边摇头晃脑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看起来很是快活。

　　池旖旖望着着小子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免觉得羡慕。同是孤儿，阿西倒是自在。

　　“你跑哪去玩了？”池旖旖问。

　　阿西将啃完的梨核往院子角落里的簸箕里一扔，又打了盆水净手：“我去盛将军那边转了一圈，听说他们今日要审犯人，我也想看来着，结果白跑一趟，没找见他们人，后来我自个儿四处溜达。”说着，他弯下腰仔细看池旖旖脸色，“阿姐你可是好些了？我早上看你气色不好。”

　　“我没事。”池旖旖揉了揉太阳穴，对自己的事闭口不言。

　　“哦，那就好。”阿西三两步蹿进屋，就见一件男子外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边。他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咦，这不是盛将军的衣裳么？怎么在这？一会我给他送过去吧，阿姐。”

　　池旖旖回神，这才想起昨夜把盛明夷的外袍穿回来了，还没还他呢，便应道：“好，你给他送过去吧。”

　　阿西连连答应，然后眼珠子动了动，也跑来挨着池旖旖在门槛上坐下。

　　“阿姐，我刚刚在外面溜达的时候，看到又有军队撤离了，想来很快大家伙都要走了吧？”

　　“嗯。”池旖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届时你就跟着林峤他们一起去京城。”

　　“那，阿姐你还回梅山县吗？”

　　阿西话音落地，池旖旖愣了一下，自回来后，她似乎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此时她再提要回梅山县，盛明夷回让她走吗？应该不会吧，毕竟那隐在暗处的人，依旧对她虎视眈眈。

　　“阿姐？”

　　“我……不知道……”池旖旖老实回答。如今看来，似乎待在盛明夷身边才是安全的，可盛明夷他……

　　阿西见池旖旖这一天总是走神，也不免有些担心地凑上去问：“阿姐你真的没事吗？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要不要我去找盛将军来？”在阿西心里，池旖旖有事，第一件事就是要通知盛明夷。

　　一听他要去找盛明夷，池旖旖急忙制止：“别！我不过昨夜没睡好罢了，你去找他干嘛？”

　　阿西突然正色：“盛将军嘱咐过我，阿姐你有什么事，不管大小，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池旖旖愣了：“他何时嘱咐你的？”

　　阿西想了想：“就那日将你们救回来后，我去探望他，他就这么跟我说的。”

　　那时，他自己一只脚尚在鬼门关呢，却还这么记挂着她。

　　池旖旖咬了咬唇，眼里蕴起潮湿水汽。恍然见，她脑海里出现了好几个盛明夷，在昏暗灯光下趴在桌上看着她的盛明夷，在崖壁上明明自己都命悬一线了却还要强装无事安慰她的盛明夷，还有昨夜床上眼神缱绻的盛明夷……

　　回忆往前翻飞，池旖旖只觉得数百个盛明夷向她飞来，马球场上神色飞扬的他，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或是初见时显得自大狂妄又不近人情的他，还有那日山林中的草垛里，突然撞进她眸中一脸焦急的他。

　　池旖旖环抱双臂，手指紧紧抠进了衣料之中。她微微颤抖着，心中那个小人扯高气扬地问她：你不嫁盛明夷，你还想嫁谁？你这辈子还能嫁与旁人吗？与别人凑合一辈子？

　　不能了，若不是盛明夷，她嫁不了别人了。那日在马球场，她就隐隐有这个念头，只不过现在更加清晰了。

　　就在池旖旖发懵之时，院门被人“支呀”一声推开。池旖旖抬头望去，就见刚刚还在她脑海里乱窜的人此时正站在她面前。

　　阿西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见两人气氛不对，立马溜之大吉，出去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池旖旖依旧抱臂坐在原地，见盛明夷走近，强压着心中的狂澜，故作平静地问他：“你来取你的衣服？我去给你拿吧。”说着便要起身去拿盛明夷的外袍。然而只刚起身就被盛明夷一把拽住。

　　“我是来看你有没有想好。”

　　“想好什么？”池旖旖明知故问。

　　“自然是嫁娶之事。”

　　听他再度提及，池旖旖心乱如麻，明明“好”字就挂在嘴边，但就是说不出来。她像个做过事的小孩一般垂着头，不敢去看盛明夷，只听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心中便咯噔一下。

　　想着自己这般执拗纠结，果然要把盛明夷的耐心给耗光了，但转念又想，这样也好，她就不用纠结了，事情了结之后她就直接回梅山县，盛明夷则回去做他为万千少女爱慕的大兴战神。不成婚就不成婚吧，待她把池宅修好，再买几间铺子，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正想着，视线中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更重要的是，这只手里捏着一封信。

　　“给我的？”池旖旖接过信翻到正面一看，就见信封上写了两个字“休书”。

　　池旖旖心中激荡，不明白盛明夷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还没嫁他呢，他就要休了自己？！

　　盛明夷见她脸色如此精彩，就知她想错了：“打开看看。”

　　闻言，池旖旖拆开这封休书，摊开看了起来。这休书还挺厚，足有五页纸，她是犯了什么事，要盛明夷这般洋洋洒洒来细数她“罪状”？然而等她仔细一读，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休书，不是给她的，而是给盛明夷自己的。

　　内容也不多，其实只有寥寥数言，写着他日后若负了池旖旖，池旖旖便可将他休了，逐出门去，他名下那些钱财房产田地，包括将军府这所大宅子，全归池旖旖所有，他分毫不要。剩下那四页半的纸上，则是记录了他几乎所有资产。

　　“今日匆忙，我眼下能记得的这就这些，回京后，我可以让方管事拟个更详细的单子。”

　　池旖旖怔怔地捏着这封“休书”，有些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磕磕绊绊问道：“将，将军，你这是……”

　　盛明夷见她又红了眼眶，低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觉得我们门第悬殊过大，没有安全感，不愿赌上你的一生嫁我。我给你这些，是想告诉你，娶你，我也是赌上一生的，你将我的全部捏在手里，这样我们便扯平了。”

　　“你……”池旖旖捏着手中的单子，看着眼前一脸诚恳又略带着些拘谨与青涩的盛明夷，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干脆一拳垂在他肩膀上：“盛明夷，你是不是有病啊？”

　　“啊？”

　　池旖旖抹着泪笑：“你把全部都写在这休书上了，那你拿什么来给我下聘啊？”

　　盛明夷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简直高兴疯了，他一把抱住池旖旖，将人牢牢圈在自己怀里：“那你看看你喜欢什么，从这张单子上挪到聘礼的单子上就行了。”

　　池旖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特有的草木气息，心中的欢愉胀得快要爆开了。

　　“反正我也嫁不成别人了，索性就嫁给你吧，万一日后过得不好，我也认了。”

　　盛明夷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一定全心全意待你好。”

　　池旖旖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看你表现。”

　　···

　　一连几日，盛明夷心情都十分不错，林峤拿着那猛东画押后的口供，心中疑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开心的时候吧？

　　猛东后来又断断续续想起来了许多，但最令人胆寒的，还是朗月的那句“很快，大兴都是他们车樾的”。林峤反复琢磨了好几日，也不知这车樾人到底在打着怎样的主意。

　　很快，朝廷派了新的地方官员来料理桐谷的后事，流程与当时的梅山县一致无二，甚至还行了许多方便。盛明夷知道对方是在卖自己人情，便也笑笑不多问，只等交接完毕之后，他们便要拔营回京了。

　　“这下你不会再吵着说要回梅山县了吧？也不知梅山县有什么好，天天吵着要回去。”晚饭时，盛明夷调侃着池旖旖。

　　池旖旖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重重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自两人说开之后，盛明夷不知是太过于高兴还是怎么的，偶尔会表现得，有些幼稚。

　　“梅山县再穷困也是我家乡，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家人的埋骨地。而且现在有了火油矿，以后梅山县只会越来越富庶。说不定，老了我们还能回梅山县养老，那地方山好水好空气好，比京城僻静许多。”

　　盛明夷瞬间被她话语中的“我们”二字戳中，一边吃饭一边静静地笑，脑海里自动绘制出一副他们年迈时在梅山县池府的院落中坐着晒太阳，膝下儿女成群的幸福画面。

　　池旖旖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嘴角却跟着他一起微微上扬。

　　话本中写的不错，陷入爱河的人，果然会变傻气。

　　为防止两人继续这样傻下去，池旖旖努力扯开话题：“我们几时能启程？”

　　说到正事，盛明夷也认真了起来：“再过两三日吧，还有些事要与新来的县令交接。”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顿。

　　池旖旖敏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盛明夷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事，吃饭吧。”

　　这次新来的县令十分好说话，事事与他们都非常宽松。以往与地方交接的时候，那些个地方官总是抓着细处抠得十分仔细，生怕没交割干净事后难追，可这次的桐谷县令，不说那些细节了，连带着那些大事上，比如巡防军的粮草，比如桐谷重建时从盛明夷手里过出去的银子，他都只是粗粗查看便盖章了。这对盛明夷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方便了，要知道他是最烦这种细致的活计的，原先荆玉在的时候，这些事都是荆玉负责，他看个大概，但眼下荆玉不在，林峤缺乏历练，加上他自己受了伤，别的事也不能干，便日日窝在房里对账。

　　县令一遍过，他自然是乐得清闲，谁愿意三遍四遍没日没夜地地对啊。

　　只是……

　　盛明夷微微皱眉，那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再次袭来，有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不断萦绕，但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颇有些恼人。

　　池旖旖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有事，但既然他不说，自己便也装作不知道，反正她也不一定帮得上忙，还是不跟着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