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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惠比寿(六) ...

  •   “家长会?”
      早纪抬起头。
      “我去吗?”

      日本小学生一年要举办不少次家长会,通常情况下,五条悟只争取在期末的那一次出席。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没办法啊,箱根有宿傩的手指等着我去挖呢。”
      他叼着雪糕,把手里懒得看完的文件往地上一丢,头疼地趴在转椅上转了个圈。

      因为临时有任务的缘故,孩子的教育问题被转手给了早纪。没当过家长的早纪捡起地上的纸翻了翻:“其实我替你去箱根也……”

      “不——行——”

      五条悟大声打断她的“其实”,郑重其事地反驳:“一直只有爸爸露面的话会被担心是单亲家庭的吧?妈妈对孩子的意义可是非——常重大的。早纪,你忍心让别人觉得我们家孩子成长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环境里吗?”

      倒也没什么所谓。
      伏黑惠打了个哈欠,对此不怎么在意。

      他理解自己的监护人干着比正常人忙碌许多倍的工作,本来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没人出席家长会也没关系,结果藤川早纪愣神两秒钟后,突然把手里的文件重重拍在桌子上,严肃又认真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她正色道:“我这就去选衣服。”

      伏黑:“……”

      看她那副表情搞不好只是对出演他妈妈这件事很感兴趣而已。

      他再一抬头,看到五条悟正笑盈盈地望着她的背影,看起来心情很好。

      因为有一部分工作被积极接手的缘故,平时一周都未必能见上一次的人最近竟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监护人转动墨镜后明亮的蓝色眼睛,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看向他:
      “惠,你听好了。”

      语气听起来难得有点严肃。

      处理事情的时候、和他谈话的时候、接电话的时候,只有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能听到对方用这样的腔调说话。伏黑愣了愣,下意识打起精神,等待他重要的下一句话——

      “要是遇到有图谋不轨的糟糕男人跟你妈搭讪,不用犹豫,直接放狗咬他。”

      “?”

      *
      太神奇了。

      早纪坐在教师办公室里吹冷气。

      作为家长来学校开会还真是头一遭。伏黑惠是听话懂事的乖孩子,除却个性不太开朗以外,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只是偶尔会和男同学发生斗殴。

      为这个问题被单独叫进办公室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暴力行为,结果忧心忡忡听了半天,发现不过就是男孩子之间最普通最常见的打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干嘛要上升到会危害社会毁灭地球啊!?

      年长的女老师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强调“无论如何打架都是不对的”这一中心思想,她一边听一边开小差,偷偷发消息给五条悟,说伏黑这孩子跟人打架。对方很快就在任务中腾出时间回她:谁赢了?

      小孩之间的交锋最难判断输赢,这要是未来的伏黑惠,早纪压根不担心他会在这种事上吃瘪,但他现在才十岁,还是颗连术式都不怎么会用的小豆苗……

      她瞥了他一眼,豆苗正没什么表情地翻阅自己的期末评语,看不出究竟是输是赢。

      “伏黑妈妈,情况就是这样,您明白了吗?”老师的声音抬高了一点。

      班主任的压迫感是绝对的,被夜蛾丢粉笔的恐惧感瞬间卷土重来,冒牌妈妈登时把手机往包里一丢,条件反射般站起来深深鞠躬。

      “是的老师,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伏黑惠觉得她根本什么也没明白。

      他面无表情地听她再三保证会好好教育小孩、面无表情地被牵着走出学校、面无表情地等待她开口教育自己,然后就听她好奇地问——

      “你打赢了吗?”

      果然什么也没听明白。

      “你不问我为什么打架吗?”

      “打架有什么稀奇的。我帮你看过了,操场后面的小树林没有监控,下回可以在那里打……你不会没打赢吧?被欺负了吗?哎呀,下次偷偷放玉犬咬他们嘛。”

      “我打赢了——不对,怎么你也说这种话啊!?”

      他瞠目结舌,对自己接受到的“教育”感到费解:“咒术师不是不能攻击普通人的吗?说这种话完全没有道德和良心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早纪“咦”了一声:“悟也这么说了吗?你看,我跟他是英雄所见略同,不会害你的。”

      “这才不是重点吧?难道不担心我用术式做坏事吗?”

      今天温度很高,空调房里的凉意只在感官系统里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就被外头的热浪完全覆盖。她抬起头,看向头顶高高的蓝色天空。

      这个季节比别的季节都要蓝,藏在蓬松云朵后面的天空是清澈的、透亮的、只要看到就会觉得心情很好的颜色。
      像五条悟的眼睛。

      “一点也不担心诶。”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

      “让你用术式打架作弊,你不是很认真地反驳我了吗?在你心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明明已经一清二楚、不会因为别人怂恿几句就轻易动摇改变的,对吧?”

      “……那你为什么说那种话,是在试探我吗?”

      “逗你玩而已,这有什么好试探的嘛。以阿拉丁神灯的慧眼来看,一眼就能看出惠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小朋友,完全没有变成坏人的风险。”

      “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就是可以看出来的。”

      冰镇的橘子汽水被她递到他手里,玻璃瓶身上冰凉的水汽湿漉漉融化在掌心,伏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如果你真的是阿拉丁神灯……”
      他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
      伏黑读一年级的时候,养母留下来的存款几乎清零。他和津美纪守着小房子相依为命,过着一塌糊涂的生活,贫困到连水电费都交不起。

      突然有一天,上门讨债的人和债务一起不见了,他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见到了一看就很可疑的五条悟。

      他和他聊禅院、术式、还有不知道去哪了的亲生父亲,又很恶劣地期待他露出委屈巴巴的可怜表情。

      当时究竟抱有什么样的心情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又或者他压根没什么心情,只是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又被舍弃了”的结局,然后等待下一次被舍弃,因为对方当时说——

      “要努力变强哦,强到不会被我抛下。”

      也是在夏天。

      他自诩和五条悟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养父子”之类的感情,也实在不是那样的关系,因为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他这样行事古怪的老爹。

      带他们出去玩会只顾着自己、说是希望他变强,但发现他对当咒术师没什么兴趣之后,扭头就把他送进了普通的小学、自诩是无所不能的最强,结果连没买到甜品这样的小事都能生气很久。

      津美纪常说他看起来比他们俩更需要监护人。

      比他俩更需要监护人的监护人在几天前签了婚姻届,签字的对象是见面第一天就吹嘘自己是“五条悟未来老婆”的可疑家伙。伏黑惠对“父母”、“结婚”、“夫妻”完全没有概念,但是通过回忆来判断,他把它们定义成会随时消失的、对他的生活没有任何正面帮助的糟糕词语。

      结了婚就是为了分别,分别过后就会丢下孩子不管,既然这样的话,最初为什么要生下他呢?

      五条先生也会这样吗?

      “……其实也没关系,毕竟我没有很强,也没有照着他的期待成为什么咒术师,如果你们——”

      “没有那种如果。”
      她有点无奈。

      几年以后也有过类似的谈话。已经是小少年模样的伏黑惠坐在白花花的病房里,把头低着,说自己是被舍弃的。

      原生家庭给他的性格带来了消极悲观的影响,以至于他似乎总觉得自己无关紧要。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这回穿越的时间点不对,既没办法从世界的犄角旮旯里捞出他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出于什么心理离开,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不管惠未来会不会成为强大的咒术师,五条先生都绝对不会丢下你和津美纪不管的。”

      放学的小孩跟在父母身后嘻嘻哈哈地分享学校里的新鲜见闻,她蹲下来,把他球鞋上散开的鞋带重新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或许最初他的确有想过把你培养成了不起的咒术师,但是现在来看,他一定觉得当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要不然你现在不该和我一起在老师办公室里挨训,而是在做一些痛苦的体能特训——超级痛苦的哦?操场得二十圈起跑呢。”

      有风吹开她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露出一截闪着光的蓝色耳坠。她吓唬他,见他不为所动,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伏黑惠小朋友,如果非要说他现在对你有什么期待的话,我觉得他应该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长大而已。”

      哗啦。

      自行车骑过身边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地上的落叶朝反方向刮起,他闻到香樟木的味道,混着章鱼小丸子的油烟味,很紧地把他包围住。她的语气笃定到不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诉说一些已经发生了的美好事实。

      伏黑惠突然觉得很热。

      又是这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

      感慨、了然、又似乎有点不舍,看向五条先生的时候格外明显,就像认识他们很久了似的。

      他现在有第二个问题想问了。

      *
      三天前,在伏黑独自研究自己的术式时,藤川早纪恰巧从门口经过、恰巧往里瞥了一眼、恰巧手里端着一盘草莓。

      黑白玉犬友善地朝她汪汪叫,她当即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了。

      “好厉害呀,你已经会操控式神了吗?”

      她脚步一拐,弯下腰朝它们招招手。

      伏黑本想说玉犬不是普通的家犬,这种拙劣的逗狗技术对它们是没用的,结果一抬头,发现黑色的那一只已经叛徒似的朝她跑去,亲昵地蹭蹭她的掌心。

      “坐。”

      它坐下了。

      “握手。”

      它配合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的掌心。
      甚至还在摇尾巴。

      伏黑:“……”

      场面其乐融融,在对方准备把草莓投喂给它的时候,他终于即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确定地抱住身边的白玉犬,问:“它们可以吃草莓吗?”

      早纪“啊”了一声,捏着草莓的手高高停在半空,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好半天,才回答他:“可以的,但是式神没有味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黑色的玉犬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她。它咬了一口草莓,又温顺地抬起头舔舔她的脸。黏糊糊的草莓汁和口水一起蹭在她的脸颊上,她觉得痒,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可爱哦,原来有两只吗?”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说是自来熟不足以概括她的古怪行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知道的似乎太多了。类似“第一次见面就能喊出他的名字”这种不过是小事而已,她甚至知道他不爱吃甜食,也知道津美纪喜欢百合花,对五条先生的喜好更是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不会说错。

      他在最初问她是谁的时候,她说“在这个时间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古怪的事情串成一团,而后噼里啪啦变成烟花,在他脑海里很慢地炸出一个猜测。

      他问:“我在未来……认识你吗?”

      离他很近的绿色瞳孔收缩了一下。

      她不说话,小孩就固执地看着她,仿佛她不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就不愿意迈开脚步似的。

      沉默没有征兆地弥漫开来,他们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有好心的保安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早纪眨了眨眼,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太敏锐了。她想。如果不当咒术师的话,未来去刑侦部门也很适合他。

      不过那也很辛苦。咒灵好歹不会说话,但是去了那种地方就得跟乱七八糟的好人坏人打交道,他应该更不喜欢。
      她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好意思,”她说谎不打草稿:“我儿子正因为想念出差的老爹闹脾气,马上就能哄好了。”

      ——还要扮演别人的便宜老妈到什么时候啊!?

      在保安把确认的目光投来的时候,伏黑惠不情不愿地跟着点头。
      “是的,我很快就能被哄好了。”

      就算是特级咒具,也不可能拥有逆转时空的能力,像现在这样能穿越回过去,本质上应该跟大型全息幻觉没有太大的区别。等时间到了,历史就会自动修正,未来的伏黑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在小时候见过她。
      搞不好等她醒来连她自己也不一定能记得。

      早纪本来不打算告诉他的。

      “但是没办法,被你发现啦。”她挫败地揉了揉他的脸:“因为一点神奇的魔法,我从八年以后回来了,你的小狗可以吃草莓这件事,是未来的你告诉我的。”

      “那今年的你在干什么?”
      “在很远的地方修行。”
      “你什么时候会消失?”
      “我也不知道。”
      “五条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
      “……”

      他垂下眼,盯着自己鞋子上的蝴蝶结,声音闷闷的:“他会难过的。”

      “……是啊。”

      嘴边橘子汁的水渍被擦掉了,她翘起小拇指,要和他拉钩。

      “所以,在重新见面之前,我就把他拜托给你和你姐姐啦。”

      花色漂亮的小鸟停留在细长的电线上,偶尔有做饭的炊烟从别人家细长的烟囱里冒出来,呛得它们发出清脆的啼叫,又一股脑呼啦啦地飞走。

      黑白玉犬自发从影子探出脑袋,伸出爪子搭在他的脚踝,带有鼓励意味地想要把他往前推。滚烫得令人眼前发黑的阳光钻过树隙,连手里的橘子汽水都好像都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真幼稚。

      其实这种约定手法是不会灵验的,只能哄骗还不会走路的幼童傻瓜蛋,他们小学生早就不信这一套了。

      他想了想,别扭地搭上自己的小拇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惠比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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