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梦醒时》瑾瑜

7、梦之六:祭台

　　蔚蓝的水面泛着蓝蓝的光芒。这是凤宫殿后殿一个不大不少的水池。看似并没特别的水池, 在它的背后却有着特殊用途。它是一面水镜, 能用以卜卦之用, 还有通讯之用。在伊丹城内只有两面水镜, 一面在凤宫殿内, 另一面在蒲齐殿那里。倏然, 平静的水面跃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水珠掀起了一阵涟漪。涟漪越泛越开, 甚至整个水面也波动着。待涟漪渐消失时, 水面清楚显示出一个人的背影。苍白衰老的样子, 身上穿着祭司的袍子。没错, 他是祭司大人。
　　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水镜旁边。从水镜泛起涟漪的那刻起, 他就感觉到老祭司在呼唤着他。在他的身上没有沉重的华衣锦服, 但依照让他有喘气的感觉。是的,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年纪老迈, 也许该是找儿子接替他的位置,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头上没有冠冕的重量, 但是有冠冕的感觉总使他安心一点。
　　那年, 圣女容璐毅然退了圣女之位, 理由是魔力渐衰, 不得不退下那岗位。同一年, 祭司给他的预言是: 伊丹城有一劫, 会在将来重创这都城。那时候, 帝诧异地看着在水镜映照出来的身影, 吓得说不出话来。虽然隔着水镜而说出的预言, 却有着相当的份量, 足以让他的心抽搐了几天。
　　过了这么多年, 帝深刻记下祭司当时说出预言的神情, 动作。祭司是一个不苟说笑的人, 他的话一说出口便是一个必定出现、发生的事实。可是, 八年过了, 伊丹城内并无怪异之象。除了之前发生在蒲齐湖的怪事外, 一切都安然无恙。打从心底, 他十分害怕预言会有成为事实的一天, 想忘记那预言可是怎么也忘不了。从发生昨天的怪事起, 他很肯定地说一句, 劫数难逃。

　　好久没跟祭司在水镜里通讯, 上一次通讯的时间隔了多久他也忘了。祭司平时都是留在圣殿内, 没什么人可以见到他一面, 除了他几名徒儿。
　　在水镜映照出他白发苍苍的样子, 在眉宇间暗藏一片忧愁。身为都城之帝, 他岂能不忧愁? 这座庞大的都城屹立在沙漠之中已有三百年之久, 到他这一任已是第六任的帝, 帝名依规例没有更改, 因为他们相信那是永恒的象征, 就如凤蝶在他们的眼中是永恒不灭的生物。
　　“好久不见了, 卓祭司。”帝幽幽地问候着老祭司。很少人知道老祭司的名字, 碍于祭司的权威,碍于祭司那可怕的魔法, 没人敢直唤其名, 除了身为帝的他。因为帝跟祭司是同一年上任的, 而他们之前亦是在一起学习的同学, 自然地关系密切。
　　“是的,好久不见。”老祭司很简洁地回应着。他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能以平和的态度跟帝说话已是一种荣幸。
　　看着祭司脸上残留的岁月痕迹, 他淡笑了, 祭司亦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生物, 没能力阻止老去的事实。

　　“这次你有什么事想说了?”他一副温和的模样, 那好像他们只是好朋友的聚会, 可以谈天说地而不受身份的限制。
　　在祭司的眼中是一片黯淡的色淡, 灰白得没有光芒。
　　帝蹙眉, 不悦地盯着老祭司。

　　忽然, 老祭司深呼吸一口, 然后毅然地跪地了。他的头垂得很低, 帝没法看到他脸上的悲伤。 “帝, 我想退下祭司的位置。”祭司低而沙哑地说着, 说话带着微微地发抖。这个决定从前两天就酝酿在他心中, 只是他一直犹豫该不该这一个名衔。当他除去那个名衔的话, 他就得远离圣殿, 还有熟悉的人。心有不舍, 所以他考虑了好几天时间。可是, 身体内的灵力由不得他有长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他的灵力在不知不觉间消退了一半, 当他习常地握圣圣杖之前,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力气去握得紧紧的。他体内的灵力快耗光了, 这代表他所拥有的魔力也会跟着消失。
　　能在无声无息间夺去一个人身上的灵力, 这需要强劲的咒语, 还有拥有强大魔力的人。宏观伊丹城内, 达至这级别的人仅是他自己。难道城内隐藏了一个拥有强大魔力的人而他懵然不知的? 这太没可能吧。除非那人在城内很少活动, 不然祭司是能察觉到强大魔力的流动。
　　在这世界, 比他狠毒的人, 原来还有很多。比如利, 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总是一脸笑容, 让人放下戒心, 这样的人更让别人觉得可怕, 杀你而不动声色。
　　原来, 他对利的感觉是诧异多于轻视的。

　　帝惊讶地看着水中的影子, 久久不能挤出说话。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 人不能长久处于同一位置上, 即使是他也会退下的一天。
　　帝徐徐地闭上眼睛。他需要思考的时间。
　　祭司透过水镜看见帝一脸木然的表情, 看来帝未必接受他的请辞。但是不接受的话, 对于将要面对的劫难他亦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的魔力会逐渐消失,他只会变回平凡的人。
　　半晌, 帝睁开眼睛, 灰暗地看着前方。 “好的, 我接受卓祭司的请辞。”他淡然而说。 “至于继承的人选?” 帝接着问了。祭司之位不可没人担任, 所以当务之急必定要做好接任的安排。
　　“嗯, 是利祭师, 已别无他选。”老祭司越说越轻声, 后半句似是无病呻吟地说出。
　　“那好, 就这样安排。我会派人尽快宣布及处理祭司的请辞。”帝冷冷地说着, 回复他处事上一贯慬慎的方式。
　　帝再次抬眸看着老祭司, 此时老祭司已站起。 “这一次, 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他嘴角苦笑着, 心有不舍。
　　“是的, 愿帝永远安好。”说罢, 老祭司向帝深深地躬身着。 “还有, 请帝留意将要面对的劫难。” 老祭司语重心长地看着帝。
　　在一瞬间, 帝的身子微抖着。那两个字刺痛他的神经线。

　　水中的影像慢慢地模糊了, 渐渐回复一潭平静的水。
　　帝看着平静的水面, 浅浅轻叹。说起来, 即使是帝的身份, 他亦无权左右祭司的请辞。因为在这都城内, 祭司所拥有的权力不下于他。他的通知只是例行公事, 重要的是惊戒他别忘了那个预言。
　　那个预言啊, 他, 还有这都城都逃避不了。

　　
　　从离开凤宫殿的那一刻开始, 利再没有跟若瑄说话了。他只是脉脉地盯了她几眼, 然后躣步走回他所居的大屋。若瑄默默地跟在利的身后, 默不作声。从利的身影看来, 她似是看见他的肩膀上扛着千斤大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只好艰难的一步步走回家中。
　　在殿上所说的事情, 虽然她全听进耳朵里, 但是不明白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含义。她看见在利的脸上瞬间闪过的青黑之色, 还有二王子晞玩味的笑靥。她陷进一个永不休止的漩涡中, 而她自己有能在逃离漩涡吗?
　　她越想越迷惑了。

　　清晨, 天还未亮起来, 远处的云层透着淡淡的蓝光。利一步步慢慢地走向若瑄房间去, 他每走的一步都非常用力, 似是想把双脚陷入地板内。如果问他要到祭台验证圣女的身份会有什么感觉? 他大概会回答不知道。因为他实在没把握这件事都顺利完成, 而且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进行的。他握紧右手, 心中似地酝酿了足够的勇气才向前走着。
　　叩叩。他如木偶般敲了二下木门。木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默不作声, 没有唤着若瑄的名字, 只是默默地等待若瑄自己打开木门。
　　半晌, 木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露出若瑄一双迷离的眼眸。昨夜她一直在苦思大殿上各人说话的含义, 身在这异世界中, 她非得跟一些莫名的问题斗缠着。若瑄抬起一双黑眼圈看着来人, 轻声地问道, “什么事啊?”忽然在清晨时候唤醒某人, 这件事一定是非同小可的。
　　“是祭台的事。本都城规定到祭台祈福、祭祀等, 都要在清晨太阳都露出曙光时进行, 要不是的话效果会大减。” 利垂下眼帘, 娓娓道来着。
　　“什么?” 若瑄挑起眉头, 忍不住抱怨起来。这古怪的都城内连祭祀时间都有一套严格的限制, 错过了某时间便要重新量度新的日子与时间。 “麻烦!” 若瑄碎碎地嘀咕着。
　　不过, 若瑄还是很认命地说, “等我一下, 我洗洗脸便出来。”
　　面对这样严峻的时候, 她必须以清晰的头脑去观察四周。在这都城内, 没人是可以信赖的, 眼前的利也不是好人。若瑄心中暗暗盘算着。
　　若瑄打起十二万精神, 箭步走到房中的脸盆前, 随意地向脸上泼了几下清水。冰冷的清水立刻渗进她细嫩的肌肤内, 她不禁感受到有一股寒意在她的身体中流动着。然后她拿起旁边挂着的细块小布, 在脸上快速地擦了又擦。她终于提起了精神, 全身似地充满了力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着利唤着, “走吧!”
　　若瑄绕过利的身边, 拉上木门, 便跟着利离开利的大屋。

　　伊丹城的祭台位置城的东面偏西, 四周是荒凉的地方, 没树木没山没水, 如死寂一样的地方。在那里只有尘地飞扬的场面, 在平常的时候不会有人独自到那里。再者平民是不会靠近祭台, 因为他们十分尊重祭台的圣洁。祭台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平台, 刻意地用长绳围起四角。那从高高的平台伸延的台阶, 令祭台更有一种庄严的感觉。平常祭司大人要一步步走上那祭台上。传统之说, 祭台的位置越高, 接触天神的机会就越大, 那么祈福的效果便更好。可是, 这一切的说法却无从考究。
　　看见那座祭台, 若瑄没有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 反而有一股亲切的感觉, 似是在很久之前她便来过这祭台的。
　　利在跨上祭台那长长的台阶的第一个台阶时, 回头看着若瑄。他面无表情, 只是声音沙哑地说着, “我现在带你上祭台, 上了祭台之后你按我的说话来行动。”
　　若瑄定眼望着利, 彷佛看见他的灵魂在抖动着。他在害怕吗? 若瑄心中再次浮起这个疑问。
　　若瑄没有回话, 只是目光在利的身上打转着。
　　利再没有说什么, 绷着脸躣步走上那高高的祭台。而若瑄亦一步步跟随着。
　　祭台是伊丹城核心地方, 跟水宫殿、凤宫殿、蒲齐殿同为伊丹城四大禁地,一般平民是不可靠近的。
　　在这短短数天内, 若瑄已踏进四大禁地其中的三处地方, 除了水宫殿。这样来说, 她是不是幸运的人, 可以一窥这里神圣国度, 也许那些平民是一辈子都不能进入什么神殿之类。

　　终于他们踏上了那高高的祭台, 在这祭台上可以清楚地俯瞰整个伊丹城的全景, 包括远处的沙漠, 那个她曾经躺过的地方。这场圣女的验证并不是太多人知道的事, 只有昨天在凤宫殿大殿上听见的数人。果然, 二王子晞跟随从, 还有几名大臣来到这祭台下, 一探利祭师口中所说的圣女有多厉害。如果真的通过了这场圣女的验证, 那代表伊丹城会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八年来, 在没有圣女的都城内, 只有祭司一人能安定民心。所以这一场圣女的验证是一场希望。
　　若瑄从祭台上清楚地看见晞, 昨天在大殿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她仍记忆犹新。
　　利在祭台上缓缓地踱步。
　　这场验证需要一个好好的方位。他必须想出办法, 让若瑄顺利地跃上圣女的位置。
　　东边的太阳照射出第一道光芒, 那耀眼的光芒刚好穿越过这祭台。
　　吹来的一阵微风, 刮到若瑄的脸上。在风声中, 她听见利低低地说了一声, “开始吧!”
　　终于, 走到这一步来。

　　在祭台的中央有一不大的火盆子, 随着利的唤声, 火盆子神奇地燃点起火种。那火焰火红得很。从利的手中凭空地冒出一支手杖, 那手杖闪动着金黄色的光芒, 与火焰的颜色互相争奇斗艳。利无声地把手杖递给若瑄。若瑄好奇地问着, “这是什么?” “这是圣女该有的手杖。”利低声回答着。在这国度内, 除了祭司有他专用的手杖, 还有圣女拥有手杖, 只是圣女只会在祭祀中才用上手杖。手杖对于圣女来说, 只是帮助的工具。而想问圣女的手杖为什么会在利的手中? 其实他一早在八年前偷了那手杖。那遗失的手杖终于重现了。

　　
　　此时, 一丝澄黄色的阳光打落在手杖之上, 也隐约地映照出若瑄苍白的脸孔。手杖暗暗散发出强大的魔力, 使她的手不禁发抖。那根手杖给她的感觉, 除了慑人, 便是亲切。在哪里看过这根手杖? 她努力地在思海中搜索。可是, 却压根儿想不出什么。肯定地说, 她从未看过这根手杖。
　　若瑄脉脉地盯着那根手杖。
　　须臾, 利发出声音命令着若瑄, “站到火盆子的旁边, 举起手杖, 然后跟着我念咒语。” 若瑄的心轻叹一口, 认命地走到火盆子的旁边。火盆中的火烧得很猛, 炽热的温度令若瑄不敢靠近。若瑄举起手中的手杖, 指向天空。传说中天空中是天使间居住的地方, 在那万呎高空之中有一座飘浮的城堡, 天使就坐在那儿。
　　当手杖指向天空之时, 利大声念道, “天神, 请赐我无穷力量, 以伊丹圣女之名, 为你誓死效忠!”利的咒语, 若瑄完全不明白其中含蕴, 但是她还是跟着念。正当咒语念完之时, 天空出现了异样。厚厚的云雾间射出了一线炫目的光芒, 那光芒分明是射向若瑄的。
　　若瑄睁眼看着光芒的射来, 而没有躲避。同时, 利亦瞪眼看着那光芒。从云缝射出的光芒是巧合还是响应他们的要求? 本来硬着头皮进行的一场圣女验证, 他是不期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但是, 现况竟超乎他想象之料。
　　利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看来天神是站在他这边的。尽管二王子晞阻挠他的计划, 照现况而言他仍有把握可以顺利完成他的计划。他的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计算的? 从若瑄出现之时? 还是在圣女容璐魔力消失之时?
　　谁也不知道。暗藏心中的计划, 现在一步步地走进。

　　光芒快速地射到若瑄的身上。若瑄的身体却僵住了。
　　忽然, 利有一错觉, 那光芒如锋利的箭射向若瑄的。利的神经愣住了。他下意识大声吆喝若瑄, 并扑到若瑄的身上‧在他的心中有一声音在低吟着, 他是不可以让若瑄受伤的。
　　若瑄的眼睛瞪大了。
　　“快闪开!” 利在她的耳边大声叫喊着, 她却挪动不了。身体似是不受她的思想操控般, 灵魂似是出窍般看到僵硬的身体。
　　疾风在她的耳畔刮过。
　　如利箭的光芒在她的眼前放大。
　　这不是普通的光芒。她原以为那只是太阳的光芒, 可是现在发现她的想法是错误了。
　　已来不及躲避了, 她认命地闭上眼眸迎接那光芒。
　　一阵强大的冲击, 一阵强劲的压迫, 若瑄被光芒击中了。光芒猛烈的冲击使若瑄的身体招架不住, 身体向后倒。闭上眼睛的她感觉到脸上的灼烫, 疼痛得令她拚命挣扎想摆脱痛楚。
　　不行了, 隔着那白白的兽皮面具, 她仍感觉到脸上有多烫热。
　　若瑄倒在地上, 利奋力扑到若瑄的身上。
　　利的判断慢了, 他竟然阻止不了那光芒的袭击。
　　对不起。他心中轻叹着。
　　看着若瑄痛苦的模样, 利毫不犹豫之下除下戴在若瑄脸上的面具。那面具是利用咒语封死在若瑄的脸上, 所以只有他才能轻易地解除面具的咒语。
　　当利除下若瑄的面具之时, 他惊讶了。
　　在若瑄的眉心间, 有一金黄色的凤蝶图腾。那凤蝶图腾似是活生生地出现在若瑄的眉心间, 带着天然的慑人气势。那是只在圣女额上才会出现的凤蝶图腾, 没想到一线光芒竟然在若瑄的额上盖印了凤蝶图腾。
　　真是太恰巧了。利不敢相信地看着若瑄额上的图案。
　　若瑄被除去面具之后, 痛楚似是在瞬间减轻不少。她停止了挣扎, 伸手摸向额头上疼痛的地方。在疼痛的地方那里, 她摸到一些古怪的东西。那是她不敢置信的东西。
　　她放眼看着利, 利的脸上正闪过一丝的慌乱。
　　“到底是什么?” 若瑄简洁地质问着。她知道利是看到她额头上的东西, 并且为此惊讶着的。

　　半晌, 利结巴地说着, “是凤蝶图腾, 金黄色的凤蝶图腾—— 传说中会在圣女额上出现的图案。” 连一向冷静的他竟然也带着一丝的惶惶然, 可见此事有多奇特。
　　一位降临在沙漠的女子, 转折之下成为了伊丹城的圣女。圣女这一名字, 她该背上多久呢?
　　若瑄的身体从麻木中寻回了一丝的反应。她想脱去那图案。
　　“不行!”利阻止了她的动作。
　　“这就是命运的巧合!” 利一字一句铿然说着。这话震动着若瑄的神经线, 令她忘不了这样的经历。

　　把若瑄的身子扶正了, 利也悄然敛上他刚才慌乱的情绪。
　　他扶着若瑄一步步走下祭台。
　　这一场圣女的验证, 比他想象中奇特, 比他想象中幸运。

　　台下的晞看着利祭师和若瑄的走下, 默默地看清若瑄的脸容和额头上的图案。
　　在这一场灾难中, 逃脱不了的除了他, 还有几人, 包括利、若瑄在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