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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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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欲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但被凸起的石壁夹成死角的地方昏昏暗暗,就连光都只是装模作样地撒了一把碎屑,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那里堆着一团深色的东西,但实在无法辨认。
“我过去看看,”他冲朴若谷说道。
“诶,”朴若谷一把抓住往前走的吴欲知,“我跟你一起。”
吴欲知朝那死角看了看,回头拍了拍他的手,冲他笑道:“没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放心。况且这地方这么小,真要有什么事,一个都跑不掉。”
他话说的轻松,但朴若谷却没由来的胆战心惊,自从踏入樊日聂星,他挂在崖边的心便开始七上八上,几缕微风都能搅乱他的理智,他死死抓着吴欲知,像落水的人扒着一块浮板。
这时,靠在一侧的003站了出来,他揉搓着手掌,大步流星地往目的地走去:“还是我去看看吧。”
海浪一般涌动的蓝光泄在他单薄的背上,像是披着一小块裁定的蓝天,他瘦削的肩膀下是两条竹竿一样的细手臂,却气吞山河地撑起一方天地。他走到那团黑影前站定,身子也笼在了昏暗中,几人焦灼地搓着手,谁也不敢出声,时间犹如搁浅在岸边的鲸,一秒钟都让人煎熬,就在吴欲知按捺不住准备过去的时候,他轻声说道:“你们过来吧,没什么危险,一具······尸体而已。”
是佝偻成虾米状的,脱水的青黑色干尸,他缩在墙角边,眼睛被剜成了两个黑洞,一行血泪胶着在脆弱的皮肤上,大张的嘴巴宛如一个碗口,里面藏着深不见底的冤屈,似乎在临死前仍在诘问上苍,肤上绷紧的一条条纹路像是鱼鳞,从头顶一路漫漶到足底,他的手部异于人类,手掌宽厚,连缀的五根手指反倒短小粗鄙,指与指之间似乎被什么东西黏连着,其余的几乎同人类无差。
吴欲知满脸凝重的站在干尸面前,如果他们再找不到出口,那他们的下场显而易见。他拿出指机一甩,一根带着探针的长棍眨眼间就躺在了他手心里,他递到干尸跟前,企图获取一些这生物的参数,但还没等针尖没入体内,那干尸顷刻间就化成了齑粉,好像对他而言一点的气流波动都是毁天灭地的灾难,青灰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形成一个规整的圆,不到一会儿,强烈的蓝光如海底鲨鱼般来袭,一口就将它吞噬地干干净净。
吴欲知拉着最前面的003,抬起一条胳膊挡在其余人身前,一步一步往后倒退着,但眼睛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那可恶的蓝光,但好在它对活人不感兴趣,吃干抹净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退至墙壁上的阿水忽然感觉后脑触到了一个绵软的物体,她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往后看,却在目光触及真相的刹那被回巢的理智紧急叫停,她尖叫了一声,使出全身最大的力度向远处弹去。
不有被她吓得不轻,耳朵和脑袋好像变成了蜂巢,一直嗡嗡嗡个不停,阿水发达的大腿肌肉直接带着她撞上了吴欲知,吴欲知又扯着003,三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了地上,吴欲知闭上眼睛狂吸了几口气,却发现怒气正盛,根本压不下去,他瞪着阿水,问道:“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阿水伏在地上,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一颗头深深埋进臂弯中,她抬手胡乱一指,示意众人前方有异,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除了坑坑洼洼的洞壁,什么都没有,不有揉搓着还在阵痛的耳朵,走到刚才阿水的位置,伸手朝墙壁上囫囵摸去。
“你看,什么也没有吧。”硬邦邦的墙壁在不有的手套上划出几道白痕,他随手往裤子上抹了抹。
“你你你看看那些洞里,没准藏在那里面呢!”阿水眯缝着眼快速扫了他一眼,结结巴巴说道。
不有看了眼朴若谷,二人翘起嘴角,无可奈何地相视一笑,他眯起眼睛,朝被阴影覆盖的小洞里看去。
小洞黑魆魆的,像是没有月的夜,浓稠的要将人裹住一般,他抿了抿嘴巴,耳朵的隐痛还在持续,众人像是在陪疑神疑鬼的阿水玩一场壮胆游戏,最后以牺牲他的耳朵来宣告游戏结束,他垂下眼皮,忽然一道亮堂堂的光线闯入了他的眼角余光中。
他蓦地瞪大了眼,那光源圆如满月,黄澄澄的泛着一圈圈的晕影,中间点着一粒白,像是空荡的圆盘子上盛着一粒米,他屏住了呼吸,冷汗瞬间如瀑布般爆出,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着,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眼睛,眼睛,里面有一双眼睛!”
“什么?”吴欲知撑着手掌从地上跃起,他一手一个抓起003和阿水,不由分说地把两人甩进不有怀里,朴若谷上前欲拉住他,但手指擦过他的胳膊后扑了个空。一身反骨的吴欲知偏就不信这个邪,往小孔洞走去。
在一步之遥处,蓝光倏然大亮,宛如一束烟花在他耳边猝不及防地炸开,把漆黑的夜空照得无处遁形,所有窝藏于孔洞内的生物好像得到了号令般,在蓝光飘飘然散落的瞬间,万窍同亮,有如眼睛般黄澄澄的圆盘倾巢而出,从四面八方紧紧盯住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让他们无处容身。
“卧槽,”吴欲知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缓缓转身朝四周看去,“这他妈是什么?”
“你管它是什么!跑啊!”朴若谷两个跨步奔到他身边,拉住他就准备往那幽冥之地跑。但“眼睛”随即像夜晚才盛放的花一样寂灭了,洞内骤然恢复平静,连蓝光都夹着尾巴去云游四方了,他们像是一群被猎人遗弃在洞内的猎物般,任其自生自灭。
黑暗压顶,如浸了水的棉被般让人喘不上气,003点亮光源,朝众人望去:“现在怎么办?”
吴欲知瞟了眼朴若谷,两手一摊:“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003无奈地点头,事已至此,他们没有退路了,他的视线投向不有和他怀里的阿水,问道:“你们呢,什么意见?”
不有不置可否,完全听从安排,倒是阿水一直回头张望着什么,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003连叫几声,她才颤巍巍地回过头,道:“后面有东西,要不先去看看是什么再做决定吧。”
几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身后的石壁隐匿在漆黑中,光源辐射的范围不算小,但那地方却好像不见底的深渊一样,连光都不能独善其身,吴欲知打了个冷颤,直觉那地方萦绕着死亡的怨气。
几人像是木桩一样杵在原地,003心一横,拨开众人往那走去,不有担心他的安危拉着阿水紧随其后,吴欲知和朴若谷见状也跟了上去。
光线抵达石壁边缘立刻变弱,如同在水中掉色的布料,从绮丽斑斓变得寡淡如水,但好在还能照亮一寸见方,微弱摇荡如同薄膜一样的光覆在一团褐色的物体上,它形状奇特,中部圆滚如鼎,上部纤细如瓶,连通之处则有棱有角,像个精雕细琢的长方体,从下部中央处探出一根长针,此刻软趴趴地搭在地上,身上疤疤癞癞的,密密麻麻的褶皱毫无规律的散布着,深深浅浅分庭抗礼,看久了让人心里堵得慌。
吴欲知撇开眼,低声问道:“刚才没有它吧?”
“不确定,”朴若谷也不忍直视,和他的头撇向了一边,“有可能一直藏在角落里观察着我们,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它变成了现在这样。”
003拿出指机,想学朴若谷查看那具干尸一样把它变成了顶端带有探针的长棍,还没等探出去,阿水就立刻拦下了他,朝靠近石壁那侧的皮肤上指了指,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领神会地抻着脖子看去,原来那褶皱和干尸不同,不是缺少水分而皲裂的皮,而是眼皮!是那圆盘一样眼睛上的皮!
它奄奄一息,眼睛半闭半睁,黄澄澄的光芒之气早已散逸,空余一点边角料似的淡黄,中间米粒一样的白点仿佛融化的冰淇淋,软糯糯的往外溢着,它似乎察觉到了吴欲知一行人,眼皮使劲翻动了下,白点拼尽全力聚拢,却是强弩之末,像是落在水面的雨,打碎了圆月倒影一般,碎得斑斑驳驳,随后它便无声无息地合上了最后一只眼。
吴欲知很不是滋味,虽然物种有别,但都同样贵为生命,尤其是它最后的凝眸一别,眷恋与愤恨交织翻涌成云,飘逸在半空变成了雨,湿漉漉地打在他心上,从此可能变成潜伏在体内的霉菌,在夜半风寒时出来作祟。
003收起指机,他忽然不想获取这生物的数据了,他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似乎真正的死亡才是最值得研究的。宇宙生生灭灭,总会有一群生物甘之如饴的刨根问底,但不会再是他了,数字或许能巨细靡遗的承载起一个生物体,但□□陨灭前所爆发出的情感,却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能记录清楚的。数字很美,但死亡却能跳脱出那种秩序之美,用缥缈的感受,在心灵的窗上呼上一层没有规律的水汽。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集起地上细碎的沙,堆到那生物跟前,冲它微微点了点头。
他起身,转向前方那幽冥之地,说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众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滞重而拖沓,好像深陷泥淖一般,从来没有一次,死亡的阴翳如此深刻而清晰,他们行走在刀尖之上,常常因为大难不死而窃喜,偏偏忘记敬畏死亡,在多少个肾上腺素飙升的瞬间再悔不当初,如果真有死神光临,也许会鼓掌叫好,大骂他们活该。
所谓的幽冥之地根本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可怖,道路虽然崎岖,却意外的平坦,两侧林立的石壁上孔洞锐减,光滑平整,如此在加以打磨,甚至可以制成一面铜镜。003关闭了手中的光源,因为他们所过之处,路面和墙壁都会亮起彩虹般的绚烂光芒,好像他们置身于钢琴内部,正在用脚踢踏出一首歌。
吴欲知被美轮美奂的色彩攫住,不自觉地哼起歌,没有牵着朴若谷的那只手顺势划上墙壁,墙壁质地坚硬又冰凉,和深山密林中经年不化的雪不相上下,他打了个哆嗦,还没等手伸回来,下一秒就触上了一个柔软轻薄的物体。
“卧槽!”他本能的连蹦两步往后退去,几人被他吓得悚然一惊,纷纷向他投去责怪的目光,吴欲知捏着已经被自己掐红的手指,说道:“有东西······”
“大惊小怪。”003气哼哼地嘲讽道,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算遇见阿魅星人,他都觉得算是正常。
朴若谷无奈地摇摇头,和折返回来的003一起往墙壁上看去,但不知是光线太弱还是那东西会跑,两人就差盯出花来了,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吴欲知不死心,对003说道:“你把灯打开,万一是那玩意隐藏在石块本身的光中呢。”
003翻了个白眼,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形之物能藏在光里的,但是腹诽归腹诽,他还是乖乖打了光源,朝上面的墙壁照去。
原本的五光十色如淅淅沥沥的小雨般渐渐消退,露出了石壁带着死气的黄褐色,众人这才发现,一排排的孔洞乱中有序,大小相宜,好像洞与洞之间都是经过仔细测量的。
“看!”眼尖的阿水指着接近天花板的一个孔洞吼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
003立刻调整光源照去,孔洞一半藏在阴影中,一半露在微光下,明与暗的交界线处,似乎有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反了下光。
003咦了一声,上前一步,光源随着他身体颠簸了一下,打在孔洞下方的石壁上,在那一瞬间,众人眼前闪过了一束彩虹一样的强光,使得几人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卧槽什么东西!”吴欲知猛地闭上眼,但那爆炸般的耀眼光芒还遗留在眼前,墨水一样的红色从眼中央快速涤荡开来,仅仅数秒,原本占领高地的白光就溃不成军四散而逃,红色安营扎寨,久久的停留在他眼前。
等到他恢复视力,缓慢睁开眼后,便彻底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大脑空白。
所有的孔洞中央处,都伸出了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长长的羽管上挂着细细密密的绒毛,犹如拿着管子在云上翻了一圈,采撷云的纤维编织而成,洞内无风,它们却轻微摆荡着,身上的光芒从头一圈圈的散开到尾,周而复始,仿佛在临风而歌。吴欲知转了个身,看见石壁上满坑满谷的,都是这绒羽。
“好漂亮啊,”阿水走进,用手指轻轻抚过羽毛,有如炎日下浪花般温凉的感觉让她不禁喜上眉梢,被触的羽毛仿佛害羞的孩子,抖了抖身子缩回了洞壁中。
“这可能是一种未知的生物?”不有问道。
“不太确定,”003环视四周,洞壁美轮美奂,虹光瀑布一样从高处泄下,蒸腾起五颜六色的水汽,在空中浮荡,他出神地望着,心里却不由自主的生起一股恐惧,“别再碰了,我们赶紧走吧。”
朴若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一把扯住还要上前的吴欲知,说道:“赶紧走,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然而吴欲知却忽然爆发出一股大力,挣扎着死活要把头贴上去,不有好像也精神涣散,嘴里振振有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阿水整个人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着。
羽毛像得了号令似的集体往一侧撇去,整面洞壁被虹光覆盖,各种色彩交织成一扇窗帘,飘飘荡荡的仿佛女性柔软的手腕,吴欲知的指尖已经没进去了,整个人被一股怪异的白光笼罩着,好像他正在剥离这副肉身,直至只剩下森森髑髅。
朴若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拽不回吴欲知,千钧一发之际,003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侧身闪到吴欲知面前,烧着熊熊烈焰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他伸出手臂抵在他肩头上,用力一推,随即他整个人就被羽毛海洋吞噬了,吴欲知如梦初醒般缩回手指,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平静的墙壁。
目睹了这一幕的朴若谷和阿水怔忪半晌,回过神的不有转身扶起阿水,看了眼周围问道:“003呢?”
阿水痴傻地望向不有,脸色由红逐渐变白,双眼眨了眨,大颗泪珠争先恐后地滚了下来,她摸了摸脸上冰凉的泪液,嗫嚅道:“003呢,003呢······”忽然,她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墙壁,黑珠子似的瞳仁里大水漫漶,扬起了愤怒和疯狂的暴风,风卷云涌的在她体内扫荡着。她一掌撑地,跃身而起,足尖点地,伴蹲于地,簌簌鼓动的肌肉伴随着她一声怒吼爆发,整个人朝洞壁扑去。
砰的一声,阿水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不明就里的吴欲知心肝跟着一颤,手忙脚乱地上去搀她,但怒意满盈的阿水杀红了眼,哪里分得清是非黑白,直接把吴欲知扑倒在地,犬齿闪着铁色朝他喉管咬去,幸而吴欲知眼疾手快,抬臂格挡,伴随着一阵抓耳挠腮的滋滋声,不有奔到她身后,双臂从她的腋下穿过,生拉硬拽地把她从吴欲知身上拖下。
虎口脱险的吴欲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朴若谷上前扶住他的腰身,俯身查看他的伤势,深色衣服上留下一道深刻而尖利的白色划痕,幸亏战衣刀枪不入,不然吴欲知的手臂早已和身体分了家。
“你疯了吗!”不有把阿水掼到墙角,难得生气的怒吼道。
阿水哼哼地仇视着吴欲知,眼中血色翻涌,层层叠叠的垒起恨意:“003因为你死了!因为你的愚蠢死了!”
不有诧异地转身看向朴若谷,吴欲知捏着他的手臂瞬间用力,几乎是哀求般的问道:“真的,吗?”
朴若谷偏了下头,似乎这个问题很可笑,不论吴欲知怎样连声哀求,他都没有回话,而是强硬的一根一根掰开吴欲知箍在自己臂上的手指,走到阿水面前,一种奇异的冷光在他身上晕开,像是深山中消融的冰雪从他头顶浇下,目光森森幽静堪比月下老林,他静静地盯着阿水半晌,而后又偏了下头,抬起手掌,打了她一巴掌。
清澈的脆响像雷一样洞内炸开,几人目瞪口呆,好像进入了幻境,直到他开口说话,他们才清醒过来,他说:“你凭什么断定003死了?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