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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鱼不可脱于渊(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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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熊熊烈火怔怔出神,热浪一波波涌来,蒸得他大汗淋漓,欢声笑语藤蔓般缠绕在他耳边,使他的心如深冬冰河,飕飕直冒寒气。
“吴欲知!吴欲知!”忽然,朴若谷的声音破空袭来,仿佛一只利箭,刺穿了被冰封住的理智,方才消极的所思所想,稀稀落落的碎成了渣。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恍若隔世。“你终于清醒了,”朴若谷如释重负,“刚才那鸟口有毒,能麻痹人的神经,我不能时时顾你,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阿谷!”吴欲知在心里急忙忙叫道,他不知道朴若谷有没有离开,只兀自说道:“等我们回去,你给我下碗面吧。”
那人没有回他,火光呼的一声大盛,浓烈似龙卷风,在半空狂魔乱舞,惨叫声不绝于耳,欢呼声更是放肆热烈,他闭上眼睛,留下两行被烟熏出的泪,听见朴若谷在他心里回道:“好啊。”
浓烟滚滚,所有表演者都惊恐交加,只有吴欲知,在冲天的火光中,浅露微笑,恰似崖壁小花,怡然自得。
“乖乖,”场外的阿莱傻了眼,众人哪见过这种表演者,饶是淡漠的高级生物,在生死关头也惊惶失措,撕下长久以来冷冽的外衣,和劳苦大众一样,为了活下去露出邪恶,偏偏吴欲知反其道而行之,于是众人纷纷豪掷千金,他个人的赔付率也创下了人戏团表演赛以来的最高。
囊肿羞涩的观众红着眼圈,只能拼命呐喊。
阿莱见奖金池的数字如一倾如注的暴雨般,悄悄退至幕后,找到几位长老,打算从长计议。003眉目一动,几日来他伺机寻找破绽,终于在此刻,得偿所愿。
吴欲知不知观众和人戏团高层的小九九,只单是为了那一碗面,便浑身充满了力气,誓要把几人从虎口救出。火势越来越大,浓烟熏得他耳不聪目不明,热浪炙烤的他燥热难耐,思绪万千,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他晃荡着手臂,蓦地身下一趔趄,差点整个人扑到火圈上。
他心里一动,脚上恼人的束缚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那些手指应该也怕火,在地面上像是鼹鼠一样,时不时的冒出头,象征性的往他脚腕上一抓,应付了事。他心里一动,揪着一根手指头,拔萝卜似的连根拔起,那手指只是模样像人指,但实际是一青色植物,身长竟有一臂,根茎部粗如碗口,晶莹剔透,其中好似孕育着侧卧浮游的胎儿般,在见到吴欲知的瞬间缩成了球,坠到根茎底部。它周身萦着淡紫色的水汽,于冲天的热浪中,竟没被蒸发,吴欲知伸手一摸,那根茎仿佛又知觉一样,淅淅索索的直把自己团成了球,徒留一截干巴巴的手指,迷惑大众。
火圈正在缩小,火舌卷着烈风直逼吴欲知面门,他灵机一动,手握成拳,挤在那东西中间,正面迎击大火,直捣黄龙。
那东西怕热,不过将将触到热浪,便抻长了身子,啪叽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泥,裹在其中胎儿模样的球状物弹跳了数下,滚至火舌边缘才停下,吴欲知被热浪啄下了手,疼得撕心裂肺,却见那缩成球儿舒展开来,以雷霆之速长成衔他们过来的怪鸟模样,张开大口,把流在地上还未蒸发的粘液,通通吸了进去,不多时,又反哺出来,它站在中间,直到粘液慢慢聚拢,把它包裹,重新渗入地底。
吴欲知惊得大张其口,这世界光怪陆离,前有仙人掌热衷奉献自己拯救他人,现有怪鸟自给自足,他看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这时火圈越缩越小,超过他身高的火圈仿佛是为他量身制作一般,让他跳也跳不出,攀也攀不上,比起大火,更可怕的还是浓烟,人戏团星与地球大相径庭,这烟尘肆虐,火势滔天,闻之却有如蜜糖,沁人心脾,让人不由自主的深吸多吸,火舌更是彩虹琉璃色,耀眼夺目,风吹着彩虹飘飘扬扬,色彩变化多端,异彩纷呈,让人流连忘返,不忍侧目。
吴欲知深知其中关窍,久闻久视,知觉丧失,于无形中便被拆吃入腹,因此一直目视地面。他望着那群手指对火圈避之不及,纷纷朝他聚拢,忽然福至心灵。他透过火圈的缝隙,抬眼看向观众席。因火圈的缩小,众人都无法窥到台上全貌,只能看见他的半身,只见他眼神犀利,志得意满,冲着前方,竖起一根中指,随后,他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阿莱正在和高层商议吴欲知存活问题,忽听得观众席上一阵吵嚷,他心知有异,忙打开脑内全景图,查看吴欲知情况,却在舞台任何角落都遍寻不到他的身影。
他心内大骇,浑身一紧,周身竟渗出腐败般的气味,油光水滑的头发也节节断落,自建国以来,只发生过一次表演者大杀四方的恶性事件,虽然最后被制服,如今好端端的被拘在囚室内,但那次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如果吴欲知原景重现,那造成的影响恐怕不可同日而语。
他慌忙回到后台,重振旗鼓,指挥若定,忙前忙后不知多久,仍不见他踪影,就在他越发焦急之际,忽听得舞台中央一阵异响,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众人屏息凝神,砰的一声过后,尘土漫天,吴欲知携着其他表演者,从土里冲出,重见天日。
彼时,已缩成点状的火圈无力支撑,一阵噼啪断裂声后,纷纷倾倒于舞台上,火光大盛,热浪冲天,缤纷色彩腾于半空,竟凝成一架彩虹桥,香气馥郁,惊醒怪鸟,半空中,飞鸟鼓翅,盘旋其侧。
吴欲知冲着漆黑的虚空,得意一笑。观众哪见过此等景象,纷纷起身鼓掌,啧啧称奇,一时间掌声号声如巨浪般一波波卷来,经久不衰。身后火势漫天,炽焰拔地而起,猛地窜起半层楼高,噼啪爆裂声不绝于耳,一幅末日绝景。众人纷纷闪避,吴欲知却在人群中拉过朴若谷,轻轻揽他入怀,“幸好你没事。”他柔声说道。
阿莱气得直跳脚,他主持过不知道多少场表演,从未见过有人能以一己之力破坏全部道具的,但见奖金池数字和疯魔的观众一样疯狂上涨,也就由怒转喜了,他来不及思考吴欲知究竟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就急忙忙安排人清理舞台,他要趁势而上,扶摇飞起。
众人站在台侧,不有拉着阿水和003,把吴欲知围拢在中间,有人想与吴欲知攀谈,都被几人不动声色地拦下了,不有低声说道:“你出了大风头,接下来一定要更加小心,害你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吴欲知深谙其中道理,点头称是,阿水却大惑不解,问道:“为什么?”
朴若谷环视四周,但见旁人言笑晏晏,眼神却如狼似虎:“说到底,我们都是竞争的关系,吴欲知不死,死得就是别人,他死了,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阿水愤愤地说道:“明明是救了他们,却反倒惹来杀身之祸,真是不值得!”
“事关生命,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小心点就好了,倒是你,别被这点小事影响心情。”见她仍旧噘着嘴,吴欲知伸手揉上她头顶,岂料阿水皱皱鼻子,撇开了头,“你掌心上有什么东西,赶快清理掉,好臭啊。”
“啊是吗?”吴欲知把手掌凑到鼻端,用力一吸,却未嗅到任何气味。朴若谷眉心一蹙,抓过他的手,刚拿到胸前,那臭味便已盈满鼻腔。
他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把自己的手掌送上去,掌心相贴,十指相扣,他一用力,便将吴欲知掌心的粘液蹭到了自己手中。
吴欲知一惊,忙甩开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不是告诉你怪鸟的粘液有毒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朴若谷急道,一双手凑上来就要扒他的衣服检查。“是不是在救我们的时候,不小心被鸟口擦到了?”
吴欲知任由他对自己造次,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啊对!就是那时候!”
“哪时候啊?”朴若谷怒目而视,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八度,“你到底是怎么救得我们?一眨眼,人就来了,一闭眼,人就从地里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人复活了!”
吴欲知极少见到他动怒的模样,因此甚是欣喜,他把掌心在裤子上狠狠粗搓了两下,举起手来,凑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我没事了,只要你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
“都什么时候了!”朴若谷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直把他敲得眼底泛泪,眼角潮红,才委屈巴巴的说道:“哎呀就是刚开始,被怪鸟扔到台上后,不是有那怪手指抓着脚不让动弹吗,那火圈又在缩小,然后我发现怪指也怕火,情急之下,我就把它拔了出来······”
生死一线之际,吴欲知想到既然怪鸟能将已流散的粘液重新聚集,以此来保护自己,深入地下,躲过大火,那他何不乘着东风,来一波草船借箭?当下便蹲下身子,又拔起一根手指,待蜷成胎儿状的怪鸟把被吴欲知摔在地上的粘液吸入又吐出后,他当机立断,鸠占鹊巢,强行挤走怪鸟,任粘液将他层层包裹,运入地下。
随后,一个地下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那植物根茎四通八达,有如游园回廊,曲折回旋,粗细如工厂管道,宽阔豪放,放眼望去,整个地下,全部被它占据。而植物中原来除了怪鸟,竟还有许多未知生物寄居,它们或大如牦牛,又小于蚊蝇,此刻都在粘液的包裹中安睡着。对于他这样一个闯入者,它们早已见怪不怪,不为所动。
吴欲知缓缓挺起身子,植物的表皮也随之弹起,他越站越直,表皮也越来越薄,直至薄如蝉翼,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他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摸去,竟在几乎透明的表皮上按出来一个坑。他啧啧称奇,但不敢久留,遂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不仅行走无碍,如履平地,每走一步,踏之竟会生花。
花朵流光溢彩,但转瞬即逝,他向前走了十几步,蓦地头脑一顿,回身望去,只见背后空荡一片,焦黑的土地如深夜大海,惊得他一身冷汗簌簌而下,再回首,眼前依旧如春暖花开一般,星星点点,他好像懂了为什么那些生物都甘之如饴的栖息于此。
他朝自己大腿狠狠掐了几下,转身往回走去,但来时路早已消失,他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底万籁俱寂,毫无声息,他不知道众人情况如何,但只要想到朴若谷,他好像又有了动力。既然去路已绝,那只能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