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太清》小叶苦丁

27、临江妖（四）

　　两声不知名的鸟叫随之响起，似乎是在呼应陆明意的想法。

　　此时正值盛夏，镇中却处处弥漫着阴冷的气息，一路行船，附近都在下雨，落霞镇里没有任何属于雨天的潮热感，反倒让人遍体生寒。

　　船夫乐呵呵收下报酬，又仔细地把护身符收好：“两位公子多加小心，老夫就不多留，先走一步了。”

　　简短的一句寒暄在小镇回荡，两人送走了船夫，同时沉默下来，望向漆黑无光的远处，那种不祥的感觉随着深入小镇越来越明显。

　　“谢兄……”忽然，陆明意停下脚步，眉头紧紧蹙起，“这镇子，好像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两人绕着镇子转了一整圈了，别说是见到人，除了最初进入小镇时听到的那两声鸟叫，就连牲口家畜的声音都没有，一潭死水。

　　谢霜风轻轻颔首，刚进小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现在差不多是亥时，镇上竟不见半点烛光。

　　按理说，有奇门世家前来，不存在妖邪无声无息屠戮平民的可能……

　　果然，他没有感觉错。

　　达成共识，陆明意从灵袋中取出一盏巴掌大的灵灯，借着光环视四周。

　　小镇中央位置有一棵古树，树龄应当比酒馆前的那棵小不了多少，树枝懒倦地伸展着，他终于在枝梢间看到了进入小镇后的第一个活物。

　　看模样像是只乌鸦，全身都黑漆漆的，完美与夜色融为一体，也难怪他没发现。

　　但它的羽毛比乌鸦要长上许多，尤其是尾羽，从树梢垂下来时就像凤尾，似乎是被灵灯的光扰了梦境，它睁开眼，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明意。

　　陆明意眯起眼睛，提起警惕：“这是秽雀？”

　　秽雀，一种依赖阴秽之气生存的鸟，多与鬼类共生，所以又被称作‘报丧鸟’，不过，因为一些原因，神序时期之后，秽雀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多数奇门世家连秽雀的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也就是归月庄中藏书无数，陆明意被关禁闭的时候被迫翻看了不少，才记下这个名字。

　　谢霜风淡淡应了声，空手捏起剑诀，无声无息将陆明意护在身后：“小心些。”

　　秽雀的眼睛其实看不到东西，尤其在有光的环境下，很少会睁开眼睛，当它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代表——

　　它要攻击了。

　　鬼类与妖类天生不合，两方谁也看不起谁，只要撞见就会大打出手。

　　一个闹妖邪的镇子，竟会有秽雀出现，简直不可思议。

　　陆明意握紧孤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从开始就猜错了，这镇子是闹鬼了？

　　正当他盯着秽雀反思的时候，谢霜风的目光在树干上停了几秒：“是妖没错。”

　　那是个类云鹤的符号，鹤首上标记着一个圆圈。

　　“你怎么知道？”陆明意茫然转过头，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欲言又止了半晌，“你认得这个符号？”

　　符号的主体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太微宗的云鹤图腾，但这类符号有很多种，各有含义，只有太微宗内的人能够看懂。

　　谢兄他……

　　谢霜风淡然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袖：“只认得这一个，很早之前与太微宗的人联手除过一次妖，鹤首上面的圆圈代表的就是妖类。”

　　联手除妖？

　　陆明意仔细审量着眼前的人，能与太微宗的人联手，应当是奇门世家中的人，绝不是参加太微宗大典需要远远看看的‘无名之辈’。

　　但具体是哪一家呢？

　　从初遇至今，谢霜风所用的一招一式，与哪一家都毫无关联，唯一能分辨一二的是他所用的剑招。看着眼熟，但从始至终，他只用了一招……

　　“太微宗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竟还会与旁人联手，难得。”陆明意轻嗤一声，语气带着一股压不住的阴阳怪气，只要一提起太微宗，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十里地。

　　谢霜风眉头微挑，想不明白他对太微宗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总不至于是三年前的那件事，一直惦记到了现在。

　　三年前，他奉师命与师兄们一起下山除妖，正撞上栖霞镇在给山神娶亲，他们师兄弟见小姑娘可怜，就暗暗合计了下，偷偷将小姑娘替换了下来……

　　结果意外撞上了陆明意。

　　那一次，是他数年来第一次光明正大站在心心念念的人面前，而不是像阴暗的老鼠，默默跟在身后。

　　可他不能开口说话，更不敢泄出一丝一毫情绪。

　　当时陆明意是偷跑出山庄，特意换下了带有归月山庄徽纹的衣服，师兄们没有认出来，一逃一追足足跑出数十里，他才找到传讯的机会，让紧追不舍的师兄们停下来。

　　现在想想……
　　也是挺有趣的。

　　就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在想到当年的事情时，唇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

　　“谢兄为何笑？”陆明意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自然没错过这一丝笑意，“说起来，谢兄与太微宗很熟？”

　　仅一瞬，谢霜风就收敛了笑意：“不熟，只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情。”

　　如果忽略了是他扮作新娘这个事实，与思念之人相见、畅聊，一起‘奔命逃亡’，确实有趣。

　　陆明意‘哦’了一声，又将注意力放到秽雀身上：“如此看来，太微宗的人的确在镇里，可为何镇子里既无尸体，又无活人存在，太微宗的人会去哪里？”

　　“就在镇子里。”确定云鹤纹藏妥当，谢霜风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时机未到。”

　　时机？

　　船夫说出事的时间在子时，难道是这个原因？

　　秽雀没有动作，猩红的眼睛一直停在陆明意手中那盏灵灯上，尾羽随着眼睛开合摆动着。

　　沉在雾气中的天空破开一缕月色，浅淡的月晕骤然涌上一抹猩红。秽雀猛然间展开翅膀，蒙在小镇的薄雾被驱散，透出万点灯光。

　　应当是到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