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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局内人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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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于是我终于搬进了我名义上的家。
在很短的时间内,我的活动区域也从原先的狭窄病房扩展到一栋房子。对此我原先自然而然为这种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就像人类发现了美洲大陆一样。而贪婪就是刻入人类灵魂与骨髓的一把刀。
我得再次重申:我是一个有着永无止尽贪念的混蛋。
而那时刚搬回原本巢穴的我率先满足于可以每天晚上和我哥哥裹在同一张柔软的被子里。我的房间是那样缤纷,像是夏天的小树林。
我哥在最初一本正经地捧着故事书时尤爱讲夏天小动物们的故事,在青翠欲滴的叶子中,在澄澈的蓝天或是漆黑的夜幕下,吱吱叫唤而毛茸茸小动物的故事,他们从漫长的冬天醒来,在昏昏欲睡的春困中与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和眼皮斗争,终于在与冰冷的睡眠时间同样漫长的阳光明媚的夏天醒来。
我的房间里满是我哥陪我在医院雕琢的小动物模型。
我哥第一个雕刻作品是一只黑色的正在撒欢奔跑的小猫,抬起的爪子上的粉色的肉垫清晰可见,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耳朵刻得像是正在抖动。
不幸又或是顺理成章的是,虽然我哥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不过却遵循着一小撮正常的人类生理现象,而他那会儿尚且年幼,因而雕不动木块,力道又稍稍把握不住是一件正常的事。
因此他的第一份作品并不像他本人那样十全十美。
那只小猫的左眼微微有些破相。
我哥显得很难过,甚至一度想把它处理掉,重新再刻一个。
幸好他刻那段的时候我在现场,不幸的是他磕那段的时候我在现场。
理论上来讲,那只小猫眼睛的失误我占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于是我努力地回想我哥前不久给我讲的胡桃夹子的前半段故事,很认真地结结巴巴地跟他讲,
“我很喜欢!”
很抱歉我当时贫瘠的语言不支持我表述我对这件木雕的喜爱和对我哥的宽慰,假如我当时真那么想的话。而事实却是,我眼巴巴看着我哥雕了好久好久居然还没到我手上真的真的忍受不了,并且我压根没注意到猫猫的左眼的缺陷。
况且我哥当时有没有听见也是个难题。我的嗓子同我那副曾破破烂烂的躯体一样,也是阴暗的,见不得光的。
可我哥还是很难过,他的脸上虽然挂着那些大人们称赞的“得体”而“温和”的笑容,声音也还是很有曲调,可我却还是觉得他在难过。
也许他的眼睛里在下雨,我想。
因为在一段时间里,这座城市一直在下雨,大概到了夏天的梅雨季节。不过我不太清楚。
因为我总是躺在病床上,看着窗上的雨像一条条弯折扭曲的线条,从窗顶爬到窗底。而它们干后,总会留下一道道雨痕。虽然他们不太清晰,但我还是能看出来。而那之后就会有其它的人走进房间里,将它擦除。
我的眼睛是出生后的我所拥有的唯一可抵得上常人的生理器官,甚至我的视力不错。
所以我能看见我哥眼睛里清清浅浅的雨痕。
所以,他的眼睛里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