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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炖羊肉与蜂蜜饼干 ...

  •   决斗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

      罗柏已经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充满好奇心的男孩,他是临冬城的主人,北境之王。在很久很久以前,德沃弗拉就明白。
      只是现在她不确定罗柏自己到底明不明白。不再那么确定了。

      餐桌边手套脱手时凯特琳夫人没有阻止她,而是拉住了小王后。罗柏也没有阻止她,只是拎着滑落的手套沉默着,没有责怪僭越也没有拔剑应对。

      于是在门外的侍从们反应过来以前,德沃弗拉自己离开了。

      之后的一周没什么大不了。北境-河间地联军与铁群岛隔海相望、和盘踞河间地东边的兰尼斯特遥遥对峙,战争与仇恨默默燃烧着城堡外的血液,但峭岩城内还在等待史坦尼斯的下一步动作。

      他们向南挪动了一寸。三艘商船带去的精锐部队在夜晚登陆仙女岛,德沃弗拉熟悉西境的道路与领主,带领他们轻松取得法曼家的效忠。

      法曼以善于审时度势的机敏闻名,早在泰温年轻时便作为卡斯特梅雨季的脚注,展示过那带点滑稽的乖顺。
      北境并没有那么重视西境这些并不流血的忠诚,但法曼的舰队还是给了他们很大帮助。少狼主命军队在仙女城与峭岩城休整,等待时机,最终目标是从西岸逼近凯岩城。
      当然,确切的时机还遥遥无期。

      再取战功后,德沃弗拉和共同作战的那些青年贵族熟悉起来,午饭也大多是在城堡外营帐跟新朋友一块解决。
      罗柏在巡视军队时经常见到德沃弗拉与黛西·莫尔蒙练剑,闲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看一会儿。

      瑞肯和他说过德沃弗拉华丽的雷岛刀法,不过临冬城时罗柏从没见过她练习,那天晚餐也只把德沃弗拉的决斗要求看作情绪激动。这会儿到了仙女城,德沃弗拉不知在哪买到把重心合适的生锈旧长刀,让当地铁匠铺处理过随身佩戴。
      她还和布莱伍德——罗柏卫队中一名河间地贵族少年——学了骑马,在进入仙女城前紧急练习了两天,虽然只能算是入门,但在务实的北境人之间也还够看。

      停下脚步观看训练的罗柏有些恍惚。有时候在城堡错身而过,他看着那身繁复的衣服、美观大于实际的皮甲与随意编起的黑发,会下意识错认成别人。

      仙女城的德沃弗拉和临冬城的德沃弗拉很不一样。不再穿白色的白女巫远比过去四年更鲜活,她与年轻人们练习刀剑、争论排兵、学会了莫尔蒙那种豪迈的喝酒方式。
      罗柏想,也许在她成为临冬城的客人以前,席恩最先认识的就是这样的吟游诗人。

      德沃弗拉顺畅地融入了联军的年轻贵族圈子,但她不再参加史塔克家的晚餐。她跟毛毛狗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瑞肯还长一些,小王子质问时,她也只说临冬城那会儿也如此。
      到仙女岛以后,德沃弗拉在夜晚更加神出鬼没。罗柏理解她跟自己的疏远,但是在某次傍晚临时有事要谈却找不到她人时,事情还是超过了一些。

      德沃弗拉的房间不像她苦修时那样干净得没有生活气息,但就连薇拉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她错过的工作由其他卫队成员补上,在凯特琳夫人看着漆黑的天色担忧不已、瑞肯让人带来毛毛狗用气味寻人以前,罗柏突然灵机一动。
      “仙女岛有没有……那种地方,”他赶开所有外人,低声询问凯特琳,“呃,就是……可以用餐的伎院,高档的那种。”

      德沃弗拉的晚餐是炖羊肉、蓝莓派和泰洛西式的蜂蜜饼干,另有永远续满的甜酒和下酒的油炸鸽子。

      她主要是喝酒,对满桌的菜色兴致缺缺,对桌前的表演也兴致缺缺。厅里点了熏香,走廊挂满华丽的丝制帷幔,盛夏群岛来的一对少女在她面前舞动,丝绸质感的暗色皮肤上流淌着鲸油蜡烛倒映的光泽,而她低头生疏地拨弄竖琴伴奏。

      罗柏穿过拢着丝和纱的长廊,进到简单隔开的小厅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跟我回去,”他冷着脸让黑皮肤的舞者离开,“不,带我去找这里的老板。有多少人看见你在这?你想要加入卫队,就不能在这些事上落人把柄。”

      联军之间并不齐心,也并不只有熟悉的北方人,他知道有几个古板的徒利封臣看不惯女人拿剑。罗柏对人心并不敏感,但经验告诉他,这种微妙的敌意会被细碎的生活矛盾滋养成怀疑与憎恶,而德沃弗拉不应重蹈某个人的覆辙。

      德沃弗拉的惊讶不像演的:“你来告诉我?”

      “你?”她补充道,“教育我该怎么处理私事吗?”

      “这是不一样的,”罗柏无奈地说,“我可以保护泰丽莎的荣誉。他们在奔流城拥立我为国王,只要我还未战败,他们总知道在哪更有利。这些人的利益已经和我绑在一起,即使不满也不能做什么。但是他们如果敌视你,那真的会对你造成伤害。”

      “我看不出这是哪门子保护,因为假如你战败哪怕一次,各个酒馆马上就会编出泰丽莎毁灭一个王国的歌谣,即便犯错的实际是你,”德沃弗拉喝掉眼前的半杯,可惜侍者不敢越过罗柏来斟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注意言行举止的是你,陛下,你该回去了,别和我有太多牵扯。”

      罗柏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你喝得太多了。你不回城堡的话,我也不回去。”

      “假如你有心留意的话,王后来自瓦兰提斯,而我来自雷岛。在地理上两者比北境去多恩还远,但可惜西方人懂地理的不多,”德沃弗拉说,“少狼主被东方女人蛊惑的故事在兰尼斯特港很受欢迎。厄索斯商人知道我的誓言和修行,但你的人不知道。”

      “我的军队里不允许这样的流言,”罗柏冷硬地说,“回去以后,我会找出谣言的源头,解决这些闹剧。”

      德沃弗拉看着他清亮的蓝眼睛和努力蓄的胡渣,甚至都觉得有点可怜。最终,见罗柏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叹了口气招来侍者:“给他也拿一份餐具吧。”

      罗柏没有吃晚饭就过来抓人,现在确实有点饿。他有些迟疑这里的用餐环境,但桌上的羊肉还散发着热气,而表演也因为他的到来被迫中止。德沃弗拉坐在对面,表情柔和也没有继续喝酒,开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羊肉用了扎实的香料炖得喷香,而且肉质与北境的羊肉不同,没有太多膻味而更多是甜香。肉炖得酥软,不用刀叉或牙齿去强行切开,光是吮吸就可以把一整块带点肥和筋的羊肉从骨上脱下来。汤汁鲜而浓,不是城堡厨房那种通用肉汁,而是拿羊肉本身加上足够的香料炖到浓稠,没有异味,只有一层晶莹的动物油脂漂浮在汤面上。

      蜂蜜手指饼干甜得有些发腻。罗柏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甜食点心,吃羊肉间隙想拿些主食,被昏暗的灯光与陌生的外形蒙蔽后被齁甜的饼干糊了一嗓子。他拍拍胸口努力把德沃弗拉推荐的饼干咽下去,看着杯中蜜一样色泽的甜味烈酒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用炖羊肉的汤来解腻。

      德沃弗拉的感想是半年不见罗柏变得很能吃。十五岁,倒也正常,吃得好也是证明他能健康地多活几年,这个比较重要。

      “一会儿我会去找老板聊聊的,但之后不保证,”德沃弗拉说,“我并没有加入卫队的想法,也无所谓军队怎么看待我,但流言是不会因为粗暴的阻拦就消失的。现在重要的是稳定住你的声望,或者说,王后的。再正直的人,沾染了流言也会落入下风,史坦尼斯是个很好的例子。”

      罗柏说:“声望是最不可靠的东西。父亲也曾在君临以正直无私闻名,但直到最后……没有人为他挺身而出。语言随风而逝,留下的只有成败而已。我会整顿军队的纪律,但我们不应把精力耗费在这些虚无的事上。”

      “那你认为什么值得花费精力,爱情吗?”德沃弗拉冷眼看着他,“以防你忘记,你对声望的轻视已经让你失去不止一个家族的支持。”

      “我确实爱着泰丽莎。但是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一开始我就不想出卖我甚至是艾莉娅的婚姻,这事关北境的尊严。”

      罗柏说:“我可以许给弗雷更多的利益,只要我用下一场胜利来证明——不需要我和艾莉娅被迫走向弗雷的婚约。”
      “我不想要我的妹妹脱离兰尼斯特魔爪后,却像货物一样被当作战争的筹码卖掉。他们拥立我为国王,将北境绑上联军的战车,为了他们的利益冲锋陷阵。现在我这个北境之王连所爱之人的荣誉也不能保护吗?这样的话,这场战争一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呢?为了北境的尊严、为了荣誉、为了不再受君临威胁……”

      打断他的是飞过他耳边的黄铜酒杯。

      她手撑着桌子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柏:“无论你带着封臣离开南下时想要的是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打的是国王之间的战争,权力以外的理由早就没有意义了。外面人们在死去,而你背弃誓言的理由是爱。请搞清楚一点,陛下,已经有太多人为你而死,不要觉得这种支持是没有条件的。被绑上这架战车的远不止你。”
      “河间地贵族让你得以不再困守颈泽,你手下三分之二的步兵都不是北境人。你还没有被放弃,是因为他们期望一个比拜拉席恩更好的国王。那我请问你,你是吗?背弃盟约的王?误判战况的王?还是说——曾失去临冬城的王?你来谈及荣誉吗?”

      “所以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德沃弗拉,”罗柏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颤抖,“我让你失望了,对吗?”

      德沃弗拉看着桌面,克制住自己的失态。

      “……你至少应该处死席恩。”她说。

      “我们需要他作为人质,好对付占据深林堡和沿岸土地的铁民。”

      德沃弗拉走到罗柏面前,扯着他的领子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到这时候,你还要找理由吗?在我面前?”

      “我不应该答应他回派克岛的,”罗柏说,“但他在军队里的处境不好。他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忠诚,至少在那时,我相信他是真心的。等局势稳定些,我想要亲自问他背叛的原因。比起在临冬城草草死去,我会给他公正的审判。”

      “苟活有时候还不如一死,至少在临冬城他能用淹神的仪式下葬。你根本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德沃弗拉松开手,就近拿起罗柏未动的酒杯,“世界也不是由‘相信’组成的。”

      她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酒杯重重扣在桌上:“你曾经问我离家时几岁。就和你现在一个年纪,罗柏,我也曾经对某人产生过爱恋之情。”

      “小时候我一直期待着成年,然后就可以继承母亲的领地,与一个温柔的伊缇男孩结婚,就像我母亲那样。我期望他有象牙般的大腿和柔软的黑发,求雨祭坛上跳舞的男孩也许没那么漂亮,但我为他学了西塔琴,承诺他荣誉的婚姻,就像你承诺泰丽莎的那样。”

      “然后我就发了誓,”她说,“战争女神的庙里,北佬的光之女为我定好命运,那时我只把它当作是一份倒霉的临时差事,但不是的,命运是很不讲道理的东西,它夺走一切。”

      “在临冬城的地窖里我选择向祂低头。我献出修行、抛弃了所有属于雷岛的东西,试着相信你是那个可以重建正法的人,相信你是个比拜拉席恩更好的国王。”

      “我让你失望了。”罗柏紧紧攥着那个酒杯。

      “谈不上,”德沃弗拉说,“你还没完蛋呢,现在把凯岩城左岸打下来比什么都强。而且就算有什么问题,我的职责本来也不是拥王或者参加你们的战争,大不了走些弯路罢了。”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直接把钱袋扔给侍者结账,没让找钱。

      德沃弗拉出去透了会儿气,罗柏在叮嘱完保密问题后也跟上来,缀在她后面往城堡的方向走。

      “我们会赢的。”罗柏说。

      “也许,”德沃弗拉淡淡说,“只要你别再犯什么忘记往奔流城派渡鸦的问题。”

      罗柏顿住脚步。迟疑再三,他轻轻说:“我那时迟疑了,出于——出于逃避和软弱。放弃奔流城的领土,让魔山屠杀河间地的平民、烧光那片看不到头的麦田,换取一个制衡君临的机会。以后我的笔会写出越来越多这样的命令,对吗?我会……我会习惯的。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这点,”德沃弗拉说,“别害怕,罗柏。战争已经发生了,你能做的只有完成自己的职责,这不是你的错。正法——或者说,你们称作荣誉与尊严的东西已经分崩离析。每到这时,夜狮从极寒之地带来永夜,神明成为世界的毁灭者,血与火浸透大地,在旧日的废墟之上会生出新的王国。”

      “我们都只是这个过程中的某颗棋子而已,”她说,“对不可避免的事,你不必感到忧伤。”

      罗柏深深地看着她:“无论它是否正确,我们只能这样想了。我只能……相信一切已经无法避免,相信你。”

      德沃弗拉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语,好像有些吓着了。曾经刻板记背的经文在脑袋里转个弯,用维斯特洛的语言落在西境的土地,她几乎以为这是全然自发的思想,回过味来才发觉不过是另一首鹿女的赞美诗。

      “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我侍奉着狡诈而残酷的女神,你没必要相信一个异教的神明。北境崇拜旧神,西境也有心树可供祈祷,那是一样的,”她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反正对祂们来说,大地上已没有新鲜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炖羊肉与蜂蜜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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