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徐行》一年灯火

12、老肖

　　晚风吹拂，秋意渐浓。

　　林晴看了下手机，五点半，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林老师，你这就下班啦！”王倩挑了挑眉，颇为惊讶道。

　　最近林晴每天到点就下班，以往她简直以学院为家，很早就来，很晚才走，宿舍基本上就是睡睡觉。学生们私下里说她工作狂，如今这样真让她大跌眼镜。

　　她对着王倩微微笑笑，走出大楼，找了学校附近的一个餐厅，等老肖过来。

　　白天接到老肖的电话，约她见个面。

　　老肖是桑晚的男朋友，也是大学同学，本地人，长得有点老相，性格却是家学渊源，八面玲珑。毕业后就在父母安排下进了市媒，筑巢引凤，市中心大平层婚房都准备好了，可想引的凤却不是桑晚。

　　两人分分合合好多次，好几次都各有新人，后来不知怎么地又复合了。

　　感情的事外人很难说清楚，林晴后来也不问了，反正薛定谔，搞不清楚状态。

　　她依稀记得好几次问桑晚她与老肖的关系怎么样？桑晚嘴角微露苦涩之意，说道：“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僵着呗！”

　　有人给桑晚出主意，让她生米煮成熟饭，带球入嫁，老人家看在孙子面上肯定同意。

　　头两年，桑晚嗤之以鼻，她堂堂中国顶尖学府王牌新闻系毕业的女记者，还要用这么下三滥狗血的方式才能嫁人，简直是对知识女性的羞辱。

　　比三流言情小说还不如，她随便写写都上档次得多，她当然断然拒绝。

　　他们俩对未来很乐观，老肖父母坚持一段时间肯定会放弃，天下哪有拗得过孩子的父母，再说自己虽然家境普通，可学历长相性格可都算出类拔萃。

　　桑晚也委婉暗示，自己并不会要求房子加名，也不会提其他任何要求。可老肖父母还真不在一般位置，人也固执得可怕。

　　到后来，桑晚也累了。

　　是一场旷日持久充满厮杀的恋爱让人苍老，还是岁月流逝本身就会杀死青春。

　　桑晚像在等疖子出头一般，等候最后的时刻。

　　老肖这两年过得很舒服，关键部门的核心岗位，旱涝保收，积累资源。管了一个小部门，下面好几个人，活做得也漂亮。

　　自己在外面又开了家公司，关联单位、下属单位的活接到手软，价格开得高，但质量倒不错。比起那些价更高活很烂的同事，他的口碑很不错。

　　除了和桑晚的拉锯战外，其他没什么不好。但媒体圈的人晚婚不婚的很多，他虽然有时为父母的态度感到烦恼，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们俩三十还不到，时间有的是。

　　两人分分合合这么多次，老肖内心难免存有几丝得意，这是宿命，桑晚离不开他。

　　他平日里与林晴并没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林晴挑了个靠里的卡座，点了几样菜，就看到老肖急冲冲地赶过来。

　　他在大学里曾经担任学院学生会主席，说话做事不紧不慢，见人三分笑，桑晚曾经笑骂他“笑面虎”，当时是有几分得意的。

　　他与林晴打了个招呼，匆匆入座，人有点胖，走得也急了点，额头上满是汗。

　　老肖问了问她的近况，寒暄几句后，进入正题。

　　“林晴，桑晚要和我分手，你可知道？”老肖双手交叉，叠在桌子上，问道。

　　林晴吃了一口肥牛，嚼了一会儿，不紧不慢道：“你说的是哪一次？”

　　“还有哪一次？就是这次！”老肖急得差点跳起来，额头上的川字纹都要出来了。他的鼻子大，鼻头很厚，感觉出的不是汗而是油。

　　林晴摇了摇头，“我这两天没和她见面，你们俩不是一直在分手吗？这次不也一样。”

　　她耳朵都起茧了，刚开始分手，桑晚还拖着她嚎啕大哭，痛诉老肖无情无义，是个混蛋渣男。她还真心诚意地跟着骂，不放心陪她去酒吧，看她买醉勾引漂亮弟弟，一掷千金疯狂购物。

　　等再见到他们二人和好，桑晚女为悦己者容，打扮得艳光四射，却小鸟依人地靠在老肖的肩上撒娇。林晴就明白了，原来傻子二愣子就是她，是二人调情的调味剂和背景板，给他们感情增加情趣来着。

　　到后来，她听到了连眼皮都不抬，一个“哦”字就结束了，绝不给二人加戏的机会。

　　“这次不一样，她这次是彻底要和我分了。她把我送的东西全部退回来，也没跟我吵跟我闹，就像彻底分家一样。她越这样我越害怕。我宁愿她打我骂我，也好过现在这样子平静无波。”

　　老肖呼吸急促，胸脯一起一伏的，肥大的鼻翼一开一合，没有以往的沉稳持重。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

　　“我哪敢啊！”

　　“那你爸妈呢？”

　　老肖眼神有点飘忽，声音有点发虚，“我爸妈之前一直不同意，现在有点松口了。说我们两个人都这么忙，以后家庭照顾不到，让桑晚找个轻松点的......”

　　“那你怎么打算的？”

　　老肖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晴。

　　“我知道这话说得不大合适，不过我爸妈说的也不是一点没有道理，我们都快三十了，以后结婚生孩子，总不能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忙得整天见不到面不着家吧......”

　　林晴长吁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那为什么不是你呢！你那个公司关掉不也可以？”

　　老肖头一拧，若不是人胖，估计青筋都要爆出来了，瞪大眼睛道：“那怎么可以，我现在公司发展得很好。桑晚那个自媒体号现在不错，但竞争大变数多，谁知道接下来怎样？这两年新媒体这块卷得没边，红不了几年。”

　　林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老肖，大学时总听人说你厉害，以前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你对父母的阻拦束手无策，听之任之，现在我算知道原因了。”

　　老肖听了这话，身体回收，低头不语。

　　“行吧！我会去找桑晚问问情况，但你们俩的事情别人帮不上忙。”林晴叹了口气道。

　　*

　　林晴在酒吧见到桑晚时，她已经喝了好几杯，不过人倒是很清醒。

　　以往她经常狂喝猛灌，咣当当喝下几大杯，既急又猛，不一会儿就醉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追忆美好往事，再痛陈老肖始乱终弃、负心薄意。

　　今天不同，桑晚冷静得可怕，倒了一杯给她，“来，陪我喝一杯。”

　　林晴打量下她，见她眼神清澈，讲话也很清楚，放下心来，“我不喝。”

　　“怎么，又怕我酩酊大醉，没人扶我回去？放心吧，我清醒着呢！”

　　林晴没接她的话，见周围好几个男人已经多次瞟向桑晚，若不是自己坐在这就准备过来了。

　　“老肖去找我了。”

　　“他找你干吗？我与他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你扯进来。”桑晚微微扯动一下嘴角。

　　“你们俩这么多年，他挺难受的，你真想好了？”

　　桑晚微微点了点头，“我累了，不想再这样无休止地耗下去。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你知道嘛，老肖兴匆匆地跑过来跟我说，他爸妈终于同意我们的事儿了，让我找个轻松活儿，好全身心地照顾家庭。”

　　“真是降尊纡贵，这么多年我终于通过考验，不是贪图他们家的财产和权势。允许我这个出身低微的媳妇进门是多么的仁慈。”桑晚轻“嗤”一声，充满不屑道。

　　“这么多年都是我在妥协在让步，凭什么？这世上谁离了谁不是过呢，干嘛委屈自己！你说我以前傻不傻。”桑晚慢慢地啜了一口，悠悠说道。

　　这么多年看着他们两个分分合合，她是见证人。时间流走，岁月变老，如今就这么戛然而止，虽然知道是缘分尽了，但到底会唏嘘。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什么怪味道，“我陪你喝。”

　　桑晚吃吃低笑，“真不容易啊，看到你喝酒。行！冲着你这劲，老娘我也得活得亮亮堂堂的，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给比下去。”

　　喝着喝着，桑晚又喝多了，这下她不哭不闹不骂了，直接趟在沙发上。

　　林晴赶紧预约车辆，可这市中心夜生活正酣，她看着软件里的圆圈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没人接单。

　　正打算换个软件再叫，徐行打电话过来了。

　　“你在哪？是不是和桑晚在一起？”

　　“是啊，你怎么知道？”林晴诧异道，这人难道给她装了定位系统。

　　“等会再说，你们现在怎样？”

　　“桑晚醉了，我正准备送她回去。”

　　她扶起桑晚，结果刚刚抬起，就又倒了下去，她总算知道什么叫烂醉如泥。

　　“这个时点车辆不好叫，那边离我这很近，你等我过来。”说完徐行就挂了电话。

　　林晴看了看挂断的电话，又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桑晚，轻轻挠了挠耳后，得，坐着等吧！

　　果然来得很快，不过一刻钟，徐行就到了，打电话让她们出来。

　　她好不容易把桑晚给架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车，发现竟然是徐行在开车。

　　他全副武装，带了帽子口罩，若不是晚上视线不好，估计还要戴上墨镜。

　　“涛子有点事，你把桑晚家的地址告诉我。”徐行解释道，迅速开车驶离。

　　车辆沿着市中心大道慢慢向北驶去，桑晚和她都住在北面。

　　“桑晚微信发了在J酒吧的自拍照，醉意熏熏的，你的一条胳膊也入镜了。”徐行在前面开车，解释道。

　　“哦！”林晴明白了，忽又发现不对，“我一条胳膊你怎么认得出来？”

　　“你喝了多少？”徐行没有回答，问道。

　　“我就陪她喝了两杯，她今天心情不好。”

　　徐行从前方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真没多喝，我又不喜欢喝酒。桑晚与男友分手了，之前分了好多次，每次都拖我陪她喝酒，我都不敢喝，就是为了平安送她回去。这次......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不会了。”她轻声解释道。

　　“你知道安全就好。”他沉声回道。

　　车辆在夜晚的路上行驶，华灯银树，流光溢彩，行人和树木都疾驰后退，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内良久都没有声音。

　　不知道是因为她今晚多少喝了点酒，还是夜晚的环境让人伤感，车厢密闭的环境让人卸下心防，抑或是她见证了桑晚老肖的分分合合，难免有几分唏嘘感概，也是因为她无人可倾诉。

　　“桑晚挺难过的，这次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她幽幽说道。

　　她的脸上夹杂着伤感，又带着说不出的几分萧索。

　　“桑晚聪慧坚强，心里未必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等过段时间就好了，怎么你如此难过？”

　　“他们俩全过程我都知道，老肖刚找过我，让我劝劝桑晚，他还想挽回这段感情，但怎么好意思说出那种话？”

　　她把桑晚与老肖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以前我认为他们之间是老肖父母的问题，现在才发现是我错了。老肖这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你们男人都如此自私理智？”

　　“桑晚和他折腾这么多年，如今这么个结局，还不如没开始，我不是心疼她浪费了这么多年的青春，而是替桑晚不值，老肖压根就不坦诚。”

　　她有时激动愤怒，有时低沉感伤，有时平铺直叙，徐行只是默默听着。

　　徐行先把桑晚送到家里，再送林晴回大学。林晴不敢让他送到大学附近，提前一个路口就准备下来。

　　临下车时，徐行深深看着她，昏黄灯光下，夜晚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眸中，如同星星在夜空绽放，她好像也醉了。

　　“林晴，男人与男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