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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愿 ...

  •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是所有人在元日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都会欢喜。

      叶如熏坐在桌前,漠然望着眼前推杯换盏的父兄,扯不出一个笑容。

      平日里还好些,起码他们都要忙于政务或学习而没空烦她,可现下休沐他们日日团圆,她必须得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看着他们喝成烂醉然后侃天侃地,顺带着再说道自己几句。

      外头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亮的弯月。为了暂且逃离眼前的烦扰,叶如熏扭头看向窗外那方广阔的天空,不由得开始想,如果自己是那轮月亮就好了。
      哪怕是它旁边的星子也好。

      皎月光华、星辰熠熠,比人间任何一块珠宝玉石都要璀璨。可叶如熏不艳羡它们的光,只向往它们身后的天幕。
      在这样广阔的夜空之上闪烁,必定是自由畅快的吧。
      视线与月光相接时,似乎自己的魂魄真的逃离了。

      叶如熏略带痴迷地凝望着它。

      父兄身边是沉默的母亲,见叶如熏这样,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去劝叶国公少喝些酒。

      逃离的时间似乎只有一瞬。

      叶成臬醉到摇头晃脑,见自己妹妹不动筷子也不理会他们,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然后叫她的名字:“叶如熏,叶如熏!”

      叶如熏无甚表情地转过头来。

      “你为何不吃?嫌弃我们国公府的饭菜不好么?”叶成臬努力睁大眼睛,将叶如熏眼底的嫌恶全部看得清楚,“可惜,你没生在云家,还没办法每日享用珍馐。”

      他每个字都往外冒着阴阳怪气的酸水,极尽挖苦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
      原因很简单,因为叶如熏看上去太孤傲,叶成臬最讨厌这样的姿态和嘴脸。

      叶如熏不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静默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尊无情无念的塑像。

      她越没有反应,叶成臬就越觉得她瞧不起自己。

      “被我说中了吗,你很想生在云家?”叶成臬继续道,“云家应该不需要只会描些丹青的花架子公主吧?”

      叶如熏喜画、善画,她及笄时唯一向叶善恩请求的礼物便是一间画房。

      听见叶成臬这样贬损自己的才能,叶如熏广袖之下的手指渐渐握成拳,可面上仍没有给他一点反应。

      倒是方才一直任由叶成臬挖苦叶如熏的叶国公发话了。

      叶善恩道:“说不定,如熏还真能进云家。”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赵曼妤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又望了望叶如熏,“我们如熏,能嫁进云家吗?”

      连母亲也这样。
      叶如熏心头泛起一阵带着痛意的苦涩,可先前病了喝药时都没感觉这么苦。

      叶善恩年岁长了,在朝中也不再担任要务,正逐渐远离漩涡的中心,可又不愿承认自己外强中干,渴望卖女求荣;叶成臬科举考了三年,年年落榜为人所耻笑,他在外面找不到场子便只会在叶如熏身上出气;赵曼妤倒是心疼她,希望能为她找到出路,但那出路竟是高嫁,与叶善恩的思路不谋而和。

      叶如熏如鲠在喉,感到自己此刻就如同自己画房里存着的那些画卷一样危在旦夕。

      她可不是“只会描写丹青”,她自幼就喜欢画而且天赋卓绝,凭借观赏他人画作就能自行学画。
      十二岁时一位名画家来府上看了她的画,大赞“行云流水、意境灵妙”,说什么也要收她为学生。叶善恩不情不愿,但那画家愿意分文不收,叶善恩转念一想,叶如熏的才女名声也能为自己添势,这才勉强首肯。

      叶如熏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画作,所谓的才女名声未能远扬,这让叶善恩后来相当气愤。

      不过,虽然画作没能传扬出去,关于国公府叶如熏的美名倒是传了出去。

      人们说叶如熏相貌倾城,气质出尘,担得起都城第一美人的名号。

      叶如熏没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光是她听说过的“都城第一美人”都有三位,各花入各眼,要在美人之间评选出所谓“第一”本就荒诞。

      然而叶善恩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既然自己的女儿是位世人惊艳的美人,那么她如何不能凭借绝色嫁入云家,而自己也成为国丈?

      叶善恩忘记了,当年女学刚刚开放时,自己是如何果断地拒绝了叶如熏的恳求,认为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与男子一起求学,错失了叶家重振的第一次机会。
      因着朝中也有画官,云国重视音韵、丹青,如果技艺出众,不仅能在朝中任职,还有可能被派往别国远游,回来之后可就是名震天下的大画家。

      但这一次,他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三日后,国君的母亲徐氏会在宫中举办春日宴,为国君选秀。”叶善恩一笑,“我前些日子与丛媔贞说的话起效了,她也算是讲信用,竟在元日时奏请国君。”

      赵曼妤大喜:“那我可要为如熏好好准备着!”

      便准备着吧。

      叶如熏面色冷凝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带着旁边瑟缩着的侍女回到自己的屋中。

      采珠小心翼翼地唤她:“小、小姐,您别生气……”

      “……”叶如熏坐在床边,睫羽猛烈地颤着,很快便有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滑落下来,“我如何不气,采珠,我如何不气?”

      “抱歉,小姐。”采珠在叶如熏身边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心中苦涩,此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叶如熏猛地起身,从床边来到梳妆台前。
      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少女的脸庞白嫩,远山黛、桃花眼,挺翘的鼻下一点绛唇,整个人如同一块光洁无暇的璞玉。而她又鲜少展露笑颜,时常垂下的眼帘将她与外界隔绝,难怪人们说她气质清冷、遗世独立。
      此刻哭着,那落下的泪似是在璞玉上划下两道裂痕,非但不曾破坏美感,还与她颊上的飞红相得益彰,显得楚楚可怜又破碎动人。

      叶如熏这么看着,越看越觉得可恶。

      她猛地从匣中取出一根银簪来,抵在自己的脸侧,语气坚决:

      “就算做不了女官,我也不要嫁进宫里与世隔绝……嫁不进宫里就是嫁官,可是我谁也不想嫁,倒不如毁了这张脸。”

      说着,她握着簪子就要用力划下去。

      采珠大惊失色,一把扑过去抱住叶如熏的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主仆有别,一边大哭着一边放声劝道:“小姐!小姐,你何必为了他们伤害自己?毁了容颜你自己也会痛的,不要,不要动啊!”

      ……
      是啊,若是这根簪子对着自己的脸刺下去,她会很痛的。

      云国与其他两国相比虽是开明了些,但也不过矮子里面挑高个,若是她毁容,不仅断了进宫的念想,面容有损也很难做官。

      做女官是叶如熏十七年来唯一的执念。
      正是因为这一点,叶如熏停下了动作。

      她手臂发颤,闭着眼睛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我该怎么办?采珠,我们逃吧?”

      “小姐,你逃不掉的。”采珠语气也悲怆着,“都城里知道你容貌的人有多少?你能逃到哪里去?”

      叶如熏不说话,采珠死死抱着她的腰,继续说道:“小姐,如果真能嫁进云家后宫,起码你还可以画画。”

      “画画……?”

      “是啊,国君朝政繁忙,你独自在宫中,不是正好多了大把的时间画画吗?”采珠从没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宫中多女子,小姐不是最喜欢画女子了吗?你可以把每个宫女都画下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得把小姐劝下来,不能让她做傻事。

      在采珠看来,就算在宫里被困一生,也好过伤害自己。

      而且,不是说国君相貌不凡、才智过人,连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吗?也许他会理解小姐呢?
      就算做不成夫妻,做好友也行。

      叶如熏终于笑了一下。
      采珠说的这些何其荒谬,已为人妇的女子在宫中怎可能随心所欲地画画。

      何况她喜欢画的东西……拿得出来么。

      “采珠,我不是喜欢画女子,我是喜欢……”

      采珠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小姐莫说,从今以后千万不可再提起。”

      两人警惕地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叶如熏终于向采珠保证,她不会再想着伤害自己。
      至于春日宴,就随遇而安吧,她现在的处境都已经这样了,谁说宫内就一定不如国公府?

      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准备,赵曼妤热情高涨地替叶如熏准备好了一切。

      春日宴当天,叶如熏穿上了一件赵曼妤专门让人去订做的深绿色留仙裙,赵曼妤亲自为她挽发、梳妆、戴上长短不一的精美翡翠簪。

      看着镜子里如同谪仙出世般的女儿,赵曼妤欣慰道:“我就知道熏儿会适合这个颜色。母亲相信,你一定能被选进宫,从此之后过上好日子。”

      因为她知道叶如熏在这府里的日子不好过。

      叶如熏抿着唇,没有回应她的话。

      一切完成后,叶善恩带着随从、叶如熏带着采珠,四人登上马车向宫内进发。
      车帘落下后,也阻隔了车外叶成臬尖酸的唱衰声,叶如熏和采珠相对而坐,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眼下是安宁的,却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是如何。

      叶如熏看着采珠时,看见她纯澈的眸子,心里总会泛起不忍。

      她出生在国公府里,采珠也出生在国公府里,可她生来是小姐,采珠生来是婢女。
      那日她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苦、想要刺下那根银簪时,垂眸却瞥见了跪在地上、抱住自己腰的采珠。

      如果自己的命运是不公的,那么采珠的命是如何?比草还要轻贱的吗?

      所以她一下子觉得自己不应随意消沉。

      这三日以来,叶如熏有些想通了。

      芸芸众生各安其位,若总是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责怪自己,不啻自贱,亦是践踏别人。

      ……大不了,她就在宫里成天睡大觉。
      这也算是种出路吧,苦中作乐。

      马车行驶了两炷香的时间,然后就停在宫门口。

      叶如熏下车之后,看见别家马车也正停停走走,车上不断下来着各家的千金小姐,每一位都盛装打扮、貌似天仙。

      “你看到前方黄衣的丫头了吗,那是赵书颖。”叶善恩在叶如熏身边低声道,“赵祖明唯一的嫡女,你今天主要的竞争对象。”

      叶如熏只觉得厌烦。
      争争争,有什么好争?说不定那赵书颖也和自己一样不想入宫呢?

      她随意应了一声,带着采珠就往宫内走。

      徐婉婕将春日宴设在雪梅园中,叶如熏环视一圈,今日选秀的女子约莫有二十余人,多是父亲陪同着,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坐好。
      她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叶善恩坐在她旁边,身后是采珠。

      叶如熏还是第一次进宫,雪梅园中风景独好,她们所处的地方周围都种满了梅,远远望去能看见细微的黄色花朵,闻见空中甜丝丝的香气。
      更不用提宫中的器具都是珍品,就她们所坐的椅子、面前的桌子,上面都雕着精美的图案,恐怕都是名木制成。

      只是叶如熏没心情细细欣赏这些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好景好物,坐下后就冷着脸等国君出现。

      女子们都到齐之后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国君款款而来。

      他身边是母亲徐氏,身后跟着总管安公公,再往后是小太监们和护卫。

      叶如熏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首先朝云照霜的脸望去——
      是否真有传闻所说的那么丰神俊逸?

      来人并不很高,但身形挺拔如竹、面容清俊深刻。
      他气质很是温润,笑容又太过亲切和煦,若忽视国君的身份,人们大约会以为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纵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云照霜可是国君,他不可能真如看上去那样温润如玉,但叶如熏还是瞄见不少姑娘都悄悄挺直了脊背坐得更端正。

      叶如熏大概和其他人想得不一样。

      看见云照霜相貌的下一瞬,她内心充满了真诚的遗憾——

      可惜,怎么就不是个女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叶喜欢画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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