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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节 ...

  •   申时末,黑山细雨忽至,雨滴如丝绸般洋洋洒洒落下,青黑雄峻的山脉宛如一幅宁静淡远的水墨画,又好似一头正在酣眠的巨龙。
      一道身量颇高,身着浓紫色长衫的人影踏过雨幕,慢悠悠沿着红砖墙往前走。雨丝在触到他的头顶之时被静静隔开,虽然身处如烟细雨,他却仿佛闲庭信步于纱云薄雾中。
      不多时,他的身后忽地多了一道黑沉的人影,无声无息踏雨而至,将一柄伞静静地撑开在他的头顶。
      “主上,她醒了。”身后之人轻声道。
      紫衣身影住了脚步。细雨中,一只修长的手探出伞下,任凭雨丝撒落手心。片刻后他侧头,在伞下露出一道凌厉好看的面部弧线,只听他漫不经心问:“她如何了?”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亲和的东西,话语间仿佛带了两三分笑意,却叫浓黑装扮的侍卫滞了神色。
      斟酌几分,他恭敬答道:“秦管事说尚可。”
      紫衣身影淡淡“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对着侍卫微微一笑,“既如此,那你便让秦云自己看着办吧。”
      侍卫微微一惊,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虽是笑着的,但潋滟紫眸中分明又透着几分冷意。
      垂首琢磨几息话中之意,他拱手沉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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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的霞阁,蔓延着一股无边无际的沉闷。
      阁内用作休憩的矮榻此时酣睡着一道淡黄色的人影。她的脸半隐在薄纱帐幔的阴影中,白皙柔软的脸颊下部有一处小小的酒窝,正随着浅浅的呼吸时隐时现。许是在做一个沁人的美梦,她轻轻动了动,长睫微微颤抖,玲珑小巧的耳朵泛起了嫣粉。整个人显得淡然安详极了。
      一片沉寂中,离床榻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喷嚏,惊动屋檐砖瓦上躲雨的山雀,扑棱着翅膀蹿进了雨里。
      “花容,你若无聊的话便先回去吧。”
      黄管事自窗边转身,看向那“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的粉衣小女孩,无奈地笑了笑。
      花容不以为意,悠哉游哉地打着一只络子。
      将最后一点儿丝线塞进缝隙后,她满意地“嗯”了一声,慢悠悠端起茶一饮而尽,才跳下板凳,负着手儿往外走,“说得对,我也是该走了。”
      走至黄管事身边,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不由分说地将络子塞在他的怀里,笑嘻嘻道:“黄管事,等时重醒了,你便将这个络子给她,就说是我送的。”
      黄管事笑眯眯应了声好,拿起那个金黄色的络子看了看,好笑地摇摇头。这哪算是络子啊!
      走线乱七八糟,线头到处都是,哪有送这种东西给别人的。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立在门边的油纸伞递给她,示意她出门撑着。
      但这番好意好似被她彻底无视了,只见那粉衣娇俏的小女孩轻巧跨出门外,像只灵动的鸟儿一样倏地飞远了。

      沉寂又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黄管事背过身去,静静望着雨幕,良久叹息一声。却见那榻上,时重忽然发出一声细小的嘤咛,皱了皱眉,似是要醒的模样。黄管事被惊动,快步走去察看,却见她只是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
      黄管事咳了一声,不由失笑。两个时辰,她倒是睡得安稳,竟连一次眼也没睁过,但小动作却是不少,一看就是睡觉不老实的。
      恰逢此时门外有人悄无声息迈入,带进一些湿润清新的泥土气息。黄管事虽未回头,却仿佛知晓来者是谁一般,笑眯眯招呼他过来看:“古夷,你觉得时重大概还有多久才会醒?”
      松绿色长衣的少年缓缓走近,肩头袖摆都被雨点浸湿,就连发丝也泛着润湿的水汽,面庞在昏暗的阁内显得愈发玉润。他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了一眼榻上时重薄红的面颊,低声道:“她只是未睡醒罢了。”
      贪睡的小懒虫,黄管事暗暗摇头:“也罢,也罢......”然后转头看向古夷,本想问句什么,却见他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又止住了话头,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黄管事,把这株药熬了喂她服下,不出一刻她便能醒。”
      古夷静静看了时重片刻,蜷在袖中的手此时露出,手里攥了一株细嫩的草,他把草搁在桌上,转身向外走。黄管事怔了怔,瞥见他指缝里湿润的泥土,眉梢微扬。
      他还说古夷自醒来后就不见了人影,还琢磨着他去干甚么了,原来是去采草药了。又定睛一看桌上的草药,原是黑山独出的玄阴草,这草娇嫩异常,非悬崖不居,非人力难采。若用妖力摘了,顷刻便枯,只有徒手去采,方能保存完整。
      唉......
      也不知在笑叹什么,他握起那株草药,马不停蹄地去熬。

      阁里彻底空了下来,惟余青烟袅袅,冷香四溢。
      时重此时方醒,半睁的眼睛看着有些迷茫空洞,呆愣愣地盯住一个地方不动,胸腔因为急促的气息而快速起伏。她的神思仿佛还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无法抽离。
      是噩梦么?好像不算。这一觉睡得香甜,醒后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起先梦到的是一柄剑,被握在一只清瘦修长的手中——并不是穿了心的那把,而是一柄乌黑古朴的剑,剑鞘上刻着复杂繁密的纹路,古老而神秘,有种森寒的冷意,却无端让她熟悉。
      然后是一个人,狠捏着她的肩,不让她挣脱,他俯下身子,作势要抱她,她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可自他身上缓缓渗出来的清冽气息,却仿佛刻进了她的记忆里,如影随形。

      时重眨眨眼,辨认出霞阁阁顶的红柳木,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拂开粘在脸侧的发丝,正欲起身,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霞阁内显得颇为诡异:“时重,这一觉睡得好么?”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忙转头去看,看见一个身着暗紫色袍子的人影静立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目光仿佛有些不忿,又好像含着哀怨,嘴角两撇胡子因着气愤在微微抖动。
      不妙!
      她忙眉开眼笑,掀起被子下了榻:“秦管事,这是怎么了,来,您请坐!”
      秦管事见她没事人儿一样,更是怒气上冲:“你个小灾星!被人搞成这个样子还能笑得出来!”
      他跨步上前,伸出手指狠狠点在她的额头,像是要戳出个窟窿来:“而且你还这么能睡!你晓不晓得你占的是我的床榻!”
      时重搓着微湿的手指,摆出可怜的样子,讨好地笑了笑:“我这不是让开了么......”
      秦管事气得手指颤抖,愈发吹胡子瞪眼,哪有这么抓重点的!他说的是床榻么!
      罢了罢了,他瞥一眼她汗湿的额头,转身走开,挪去桌边倒了一杯茶,放在口边慢慢地品,以平复自己暴躁的情绪。
      抬眼看时重要溜,又重重搁下茶盏,严厉地瞪她:“你站住!药还没喝呢,走什么走。”

      药?时重愣了一愣,看向门外,恰见黄管事端了一个青瓷碗进来,方慢吞吞地挪至桌边坐下,报以秦管事一个甜笑,而后默不作声,看着十分之乖巧。
      “哎,这就醒了啊……”黄管事看她端正坐在凳上,讶异道。然后有些可惜的摇摇头,“这药都没喝呢……”
      “药么,现在也能喝。”秦管事压根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瞅了一眼时重,“现在这么听话,怎么那时候就这么蠢......”秦管事不知想到什么,嘟囔了一句。
      时重纳闷看他,心中悄声腹诽:什么,说她蠢?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秦管事白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你就是蠢!你说说你,只知道追他,不知道跟我讲。我离你那么近,你要是提前告诉我还用得着受这罪?”
      时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着黄管事把药搁在自己前头,神游天外: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说么?但脸上却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下次会的。”
      秦管事这才长出一口气,和黄管事对视一眼,沉声道:“那两个引你入阵的小妖已经伏诛了。本不是冲你来的,却不知为何将你拉进了阵中......”
      咦?原来真是场意外么?时重不以为意地笑笑,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直冲天灵盖,让她不禁呲牙咧嘴。
      黄管事笑道:“这也并非是坏事,想你初入风雨楼时也未尝过连方阵的厉害,此次权当是个历练吧。”
      他本想问时重是如何从连方阵中脱身,毕竟她那点妖力,有也如同没有。但又转念一想,既有古夷在,又有什么不可能?于是作罢,转而捋捋胡子,提起另一件事:“时重,入了风雨楼,以后此类事情还多,不如你下山做任务去吧,多多历练,以后遇见此类事情便也能如常应对了。”
      她端着药碗的手立时顿住,讶然问道:“做任务?”

      秦管事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但见半空中骤然出现一卷镶着金边的竹简。竹简好似活了一般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时重凝神去看,却见其上书写的墨迹像是被拉扯着一般剥离下来,浮动在半空中,排列成几行。
      “这是我俩为你挑选的云墨令,这个任务对你来说权当练练手了。”黄管事呵呵笑道。
      时重打量着半空中的文字,只凝眉想了想,便十分爽利地应下:“好!”

      其实她早有此意,进入风雨楼满打满算也有三月余,其他妖上山下山已数趟了,她却仍旧困于风雨楼整日地打杂。每每想要领一份云墨令,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被这二位管事打发走。
      虽不知他们如何又转了念头,但总归是接了这份云墨令后,她便有了下山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她长袖一挥,将云墨令收入袖中。然后起身恭敬一拜,“时重定不负二位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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