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梅花入梦来（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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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四四方方的蓝色布料平整地摊开在床上。
一样一样点，一样一样放。两套整齐叠起的深色衣服，一瓷白小瓶的药丸，一个毛茸茸的虎形吊坠，这便是她的全部家当。
时重轻轻拨去穗子上沾上的一点泥土，将其放进了包袱最上面。
没有去管呼呼打瞌睡的黎霜虎，她只是庆幸，它藏身的暗格恰好在她榻边的墙上。
结界一布，机灵的黎霜虎便自然而然地封闭了气息，因此既未被那些道行深不可测的大妖察觉，也没受妖气的熏染。
它现下睡得很熟，便让它睡吧。时重轻叹口气，将包袱打上结。
现下酉时正，太阳西斜。
环顾简陋朴素的屋内，时重忽又转身，将裹好的包袱粗鲁地扯开，把瓷瓶和吊坠揣在身上，又捧起那两套衣服，重新放在柜子里。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一些碎银两又全被她给散尽，既然如此，打不打包袱又有何所谓？
一股奇异的激动渐渐上升，仿佛脑袋里在劈里啪啦地蹦着火花，不知出于何种冲动，时重伸手，将那蓝色的布抖开、抖散，乱糟糟地铺在整洁的榻上，然后慨然地长出一口气，那股躁动的感觉才逐渐消散。
时重双手叉腰，满意极了，只要她取了夜玉环后，便可潇潇洒洒地离去了。
忽而有叩门声轻响，时重隔窗望去，慢慢笑了。
是那个别别扭扭，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花容，给了她那瓶丹药后她便消失得找不到踪迹。
方才她还在想，花容既然不用参加考绩，那是不是闲来无事去找乐子了，却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再见她一面。
慢腾腾打开门，果不其然看见花容冒火的脸，若照她平时，定会凶巴巴地训她磨磨唧唧。
可不知为何，此时花容张了张嘴，又很快合上，神色平静而无畏。
时重朝她眨眨眼睛：“小花容，不若进来说话？”
花容扬脸看了看她，眼睛在她的面上查探几番，最后只是泄气道：“怎么你要走就这么高兴......”说着抬脚进来，四下张望一番，看见了榻上那块凌乱的布：“你这是打算什么也不带？”
“本来也没什么好带的，带了也不如一个人痛快。”时重恳切地实话实说。
花容沉默了一会儿，异常明亮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暗淡，但她仍旧奇道：“没什么带的？那你银两往哪里放？”
如此这般直接的话语，可她对这小孩儿，却着实生不起气来。
“没银两啊，我就孤家寡人一个。”时重笑着摊摊手，随之倒了一杯茶递给花容：“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不嫌弃的话，赠你一杯茶权当饯别之礼。”
茶还是热的，指腹贴着杯身，有些熨帖的暖。时重神飞天外，茫茫然飘忽。
再热的茶，半个时辰也就凉了。她考绩在外，何来的热水煮茶？
一道高瘦的身影浮现在脑海，苍白的面容，修长的手，薄薄的唇贴近了杯口。时重“噢”了一声，原是鸦辞用妖力煮了茶。
妖力啊......
她所求不得的东西，原来在他们手里，还能有这样的用途。于是脸上露出一个新奇又恍惚的笑。
花容像是鼓了一腔劲儿，手背在身后，以一种极为抗拒的姿势，拒绝去接这杯茶。
没法儿，时重等了一会儿，将茶盏搁在桌上，任凭热气儿冒。
其实她倒也无所谓，但不知怎得，捉弄心思忽起，时重垂下头，眼泪珠子说坠就坠：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咱俩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我知我平日里笨拙到令你厌弃，竟不知你连一盏茶也不愿受......你真的如此厌我？”
话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俨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大颗的泪珠滴在地上，晕染开一片深褐色的印记，花容顿时慌了神，时重只感觉到一阵风掠过身旁，下一瞬便看到花容翻转了茶杯，露出个底给她看，清脆的声音又急又气：“喝喝喝，怎么会不喝？”
时重眼里挂着泪，脸上却憋着笑，看花容背过身去“斯哈斯哈”地吐着舌头，“好烫......”
这眼泪既能说垂就垂，自然也能说止就止，时重笑眯眯听着花容低声吐槽：“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在一小孩儿面前掉泪眼，知不知羞呀......”
羞的到底是谁呢？花容垂着头，耳畔一抹飞红。
待她消化好这一幕，再抬起头，便又真真切切地恢复了往日那个她，高傲又明媚。
“去往凡人城镇，没有银两是寸步难行的。”她绷着小脸道，攥着的手打开，手里的东西发着幽暗翠绿的光，“我常年居于风雨楼，雀石于我无用，赠你些去换作碎银用吧。”
这不是时重头一回看见花容软乎乎的样子了，配上一张严肃的小脸，时重的心霎时间软作一片。
“不必了，小花容。”时重握住她的手，缓缓阖上，“我有手有脚，有妖力傍身，在凡人间应当不至于混得太差。”
“那，如果遇上的是妖呢？”花容僵着一张脸，好似没想到她会不要。
时重得意地朝她笑，“如今我也赢过了考绩，一般的妖恐怕也奈何我不得......”
听闻此话，花容期期艾艾地瞅着她，神色纠结。
时重越发地有耐心：“那，请问小花容，今日可是来为我送行的？”她作势一只手要往她头上拍。
花容躲开时重的手，忽然肃穆了脸色，郑重道：“其实我今日来，是向你道歉的。”
道歉？时重一只手定在了半空，神色诧异。
花容紧紧闭着眼，软嫩的小手拽着时重腰侧的衣服不放，一股脑儿把话倒豆子一般往外撒：
“鸦辞说，我要是不对你道歉，他就把我逐出风雨楼。”
“他还说，必须让我把这些雀石给你，不然就罚我去黑山脚下做苦力。”
“时重，你就原谅我以前对你的不好吧！”
“我其实、我其实......”
花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委屈：“我其实很寂寞，所以才会如此待你......”
全然来不及躲，也不想躲，十二三岁的女孩身量，猛地撞向时重，把她撞了一个趔趄。
晃荡的水面，摇曳的珠钗，裙摆微微飞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时重伸手环住她，安抚似地在花容背后拍一拍：“这没什么的，花容。”
你可是花容，风雨楼内来去自如的小桃妖花容，是平云生手下最受宠爱的妖，你应当有比其他人更无忧的日子。不要这么伤怀......
更何况，花容的性子也很讨她喜欢。
往日里，埋怨有之，吐槽有之，花容经常把她气得牙痒痒，但对这样娇俏的小女孩，她竟有一种没来由的爱护之意，以至于每每事情过后便忘。
想到这里，时重哑然失笑：尽管是鸦辞来让花容说，但她又怎能看不出，花容以鸦辞为名的小心翼翼。
时重只轻叹一声，稍稍推远些花容，观察一下她的神色，笑着说：“我接受了，你可回去交差啦！”
花容听进去了，止了抽抽噎噎，反手抽出头上簪的一只小钗递予时重，低声道：“雀石你不收便罢了，想来等会你去鸦辞那里定然还会有，但此钗你一定要留下......”
好似怕她不接受，她拉过时重的手，颇为强硬地把精致的小钗往时重手里塞：“你必须得收下！”
“我那一盒子的首饰，缺这一个也不少，更何况，我都喝了你的茶了！”
竟然搬出那杯茶！时重苦笑不得。
也不管时重如何反应，说完这些话，花容扭头就走，抬手将雀石塞回盈风的袖里，出了门，化作一只娇小玲珑的小粉鸟，旋风般飞走了。
花容那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带来的余韵犹未绝断，时重被她如嫩茬儿般的情谊酥到了骨头，笑叹着摇摇头，看看手里的钗。
钗身光滑，钗头上一朵白玉做的五瓣桃花，莹润透亮。时重将其与那装着丹药的小瓷瓶一道儿，妥善地放置在衣襟处。
环顾一圈这仅住了五六个月的屋子，时重正欲好心情地作别，却忽然看见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张纸。
纸上张狂地描蛇化龙般写了四个浓墨大字：“速归，速归！”
咦？
时重伸手欲拿起，却在触到时，脑海中忽地响起一道声音：“时重！你再不来你师父就没啦！”
久违的声音回旋在时重耳边，依旧那么暴躁，时重无辜而茫然地想：谁？我师父？
眼前仿佛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显现出阴影轮廓，清俊雅正，贵不可攀，平静地看向她。
她认得，她那脑海里显现出的这个身影，正是差点被她忘之脑后的辰天官重景仙君。
感谢勇敢无畏的东来仙君，能冒着被大妖发现的风险，也要给远在风雨楼的她发信儿。
只是这信儿，是她目前不愿意去思考的，时重头疼得用妖力把这纸片燃尽，默默想：师父？这还没影儿的事呢，怎么能瞎说！这东来仙君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转身出了门，挂了锁，把手指长的钥匙在手里抛了个来回，时重朝院外走了几步，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
东来的那句话又彻响在耳畔，一股矛盾纠结的情绪陡然浮现，脑内乱糟糟一片。
此类情绪往日很少有的，今日却时常出现。
转过院墙的弯，阴影矮矮罩住时重的身形，一颗圆豆般的小黄花擦过面颊，她不由眯起眼，纷乱无章地想：没了？什么叫没了？重景仙君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梅花入梦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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