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春色》baiaaa

19、何必归故家（三）

　　去岁冬日，她于风雪中得见真心，自此心灰意冷。
　　养母的一碗粥，换来一场高烧。醒来后浑浑噩噩，不知何时何日。
　　后来她才知道，粥里被放了药，一种让妖能短暂失去妖力的药。
　　只是她也不懂，她的妖力微弱，连暖阳与花朵都无法变出，为何要如此防她？明明，只需要一个借口，她便可以赴汤蹈火......

　　皇城外，她脱力，倒在养母怀里，双手被缚。养母抱着她，潸然泪下：“囡囡儿，若非实在无路可走，我也不愿将你卖了！养育三十载，载载随我心......”
　　是真心的吗？她说不了话，只茫然想。

　　养母将她交给一人。那人寻常衣衫，只是头戴一顶斗笠，看不清面目。嘴角平平，似是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
　　他接住了她，要把她往马车里塞。
　　好不甘心啊......
　　寂寂冬日里，她忽然有了气力。是不愿，是不解，是恨......
　　身体中好似爆发出一股力量，胸腔传来撕裂的痛。有什么狰狞的东西，正游走于她的胳膊之上，顺着经络，最后要挣脱手掌，释放出来。
　　她挣扎的太过厉害，那人牢牢抱住她，嘶声对养母喊：“快！打晕她！”
　　养母不敢。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小女儿有这样惊人的妖力。一时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养父骂了养母一句，正欲上前，却被妖力铮然冲出数米远。
　　眼中刺痛，她睁开眼，只看到血红一片。

　　沉寂了数百年的妖力一朝冲出，她控制不了，反倒被制在原地。
　　养父昏迷在地，养母睁大眼，眼中流泪。而紧紧抓住她的人就那样止了动作，面上仍是焦急之色。
　　一切被暂停。

　　她看见松软的雪被妖力掀起数丈高，她看见雪地中，忽地开出团团娇红的花。
　　枯树抽出芽，石头蚀成灰。
　　片刻后，光忽地灭了。
　　她......瞎了？
　　缓慢地眨眨眼，血泪自眼眶中滑落，有酸涩，有苦楚，她浑然不觉。
　　黑暗中，一阵暖风吹来，吹得她眼眶湿润。

　　她阖上眼，再睁开，天光大亮。绿草绵延数里，花朵姹紫嫣红，柳树抽枝，枝头新绿。
　　不知何时枯叶纷纷，而天上飘着晶莹的雪。
　　她意识到了什么，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她的妖力。妖力冲撞，乱了皇城外，这片野郊的春夏秋冬。

　　她不知道那个郊外是何光景。再醒来，她终究到了风雨楼，身处一个阴冷潮湿的地牢。
　　有一个声音在远处“桀桀”笑：“真是个没人要的可怜孩子，如此能力却只值二十金。”
　　话音落毕，又一个声音响起：“她那父母怕被仙族发现，连酬金都差点忘了拿。”
　　“桀桀桀桀…”

　　那个冬日，她成为众矢之的，一唱一和间，静静听完了所有的挖苦。
　　也为了磨去她的气性，在那个地牢，她被关了将近十日。
　　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她在濒死的感觉里吊了一回，从此决定做个忍辱负重的小咸鱼......

　　从地牢出来，她读过《仙界授职录》，自然知道辰天官这一职务便是掌管四季变换，日月轮回。她那次犯的，便是辰天官的忌讳。
　　养母害怕，她又怎能不怕？可数月过去，无人来寻，她便将其压在心底。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无人注意她，她小小退了一步，捂着鼻子隔开血腥味，出声问：“这隅使要如何处置？”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试探：“隅使在风雨楼内，地位还蛮高的……”

　　缚妖索收紧再收紧，渴饮隅使身上的血，隅使的妖力越弱了。
　　等到确保他醒来后也无反抗之力，重景手一挥，隐了缚妖索的形迹，握着一端交到时重手里。
　　“不论它是何身份，交由你处置便可。”
　　时重诧异一瞬便想到，原来这就是之前重景仙君说的“大礼”。

　　这礼太过贵重，握着不是，还回也不是。
　　缚妖索因染了血气，金光变得有些黯淡。但她能感受到它的兴奋，以致在她手里微微颤抖。
　　它生为压制妖族，此刻在渐渐苏醒。这样一个除妖利器，却在她的手里紧握，一时间时重心情复杂。
　　不知重景仙君真正目的为何，但若交由她处置，她便又多了一层保障。他与风雨楼外的妖有勾结，这是不被风雨楼所允许的。若将他交出去......

　　重景引来细细水流，洗净梨霜虎毛发上的尘土，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顶，停了一会儿，又对时重道：“既然交予你，如何处置全在于你。但我希望他的去处不会危及到你。”
　　......而他必定也不简单，隅使之上有楼主，作为楼主的耳目，他的存在必然藕断丝连。时重默默想。
　　她指着法阵中央，断了脖颈的蛟怪，又问道：“这个又该如何处置？”
　　东来冷冷一笑：“他闹出的事情，要我替他收拾烂摊子。本按仙规，他是要先上诛妖台除妖骨，之后再罚入杞临涧三百八十六年后，投入牲畜轮回道历轮回七次。这么死倒也便宜了他......”
　　说着叹了一声，“之后可有的忙了，他虽死，堕魔一事却疑点颇多，还需细察。”

　　好、好吧......
　　听着好像有点惨。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时重又想起一事，对重景道：“仙君，高生一事虽已解决，但其子高安却仍是个祸患。我想......在回去之前，先找到高安。”
　　找到他，打晕他，恐吓他，让他不敢再以血缘关系去要挟高生。
　　她是这样想的。
　　可谁料......
　　重景点点头，“我亦如此想，与你同去。”
　　时重的神情顿时有些呆滞，与或许握着她把柄的辰天官同去？想要她的命就直说！
　　东来听了此话，踢了蛟怪一脚，“我便不去了，我先带他回天界述职。”顺便找宿齐唠唠嗑。
　　重景这两日，大有可谈。
　　神秘莫测地笑笑，也不管天色如何，便化成清风一缕归去。

　　时重没有插话的机会。找高安这事本应独自成行，毕竟还要行恐吓之事，按她的预想，若能摸清高安的动向，一日便也足够。
　　可本就失了先机，在东来离去后，更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只得改换策略。笑话，她一个妖，又岂敢在仙君面前胡作非为？

　　此间事了，时重在离开洛水镇前，又去看了一眼高生。
　　眉毛疏淡，皱纹横生，嘴角仿佛永远下压，最是一番苦相。五感仍旧被压制，起码两三日内，不会有换舌后的痛感。等五感恢复，他只会发现他能说话了。
　　重景又在花溪巷周围设了禁制，以保他能安稳度过这几日。
　　时重想了想，摸索了一番，在桌上留下几颗银两。他太苦了，这点钱远解不了他的困，可她希望，在他醒来后，能被惊喜包围......如果能说话是惊喜而不是惊吓的话。

　　黎霜虎对时重仍旧很嫌弃，在它眼里，她从一个“区区小妖”变成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妖。毕竟她想贿赂它，却只用了一片梨，平平无奇的梨。
　　它却没有嫌弃的机会。
　　重景唤来风，将时重送上虎背，黎霜虎立刻腾飞跃上云霄，顺着高安的气息追去。云霄之下，可见万家灯火，璀璨耀眼。
　　无人说话，可身后那人存在感极其强烈。淡淡的呼吸扑在颈窝，让时重难以忽视。
　　时重乘在重景身前，伸手兜了一把夜风，又感受着风在指尖慢慢消散。星辰与月远远缀在身后，又如影随形。
　　她知道，这是重景仙君的一部分。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那次失控，却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在按捺不发。
　　为了洗脱故意为之的嫌疑，她应该在他提出前认错。

　　可万一呢？
　　万一他不知道呢？她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
　　纠结之下，已远离洛水镇。黎霜虎未停，仍旧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时重偏头向下看了眼，大片大片的浓黑，融进夜色里，绵延数百里。浓黑之外，是旷野，是星星点点的光亮。
　　越看越熟悉。那浓黑，是密密的树。旷野在其左边，光亮围在高高的城墙里，在树林右边。
　　这是皇城外！时重吸了一口气，不敢过多声张，只保持着僵硬的身子，慢慢收回视线。
　　身后一声低低的询问：“怎么了？”
　　摇头吧？告诉他没什么。可不知怎的，这风萧萧瑟瑟，将她吹得犹豫起来。
　　最终，她道：“这地方，我来过......”
　　身后默了一瞬，逆着风，他的袖子却不知怎的跑到了前面，带了青色的一点覆在腿上，有些痒，有些安心。
　　时重忍住将其掀开的冲动，稳了稳，听见他柔和的声音：“我知道。”
　　你知道？时重无声呐喊，重景仙君你知道什么？
　　她纠结地动动手指，决定全盘托出：“我在这个地方，用过妖力......”
　　“我知道。”
　　“我扰乱了人间秩序。”
　　“嗯。”

　　......嗯什么嗯！
　　你这样，她真的难以招架。时重面如菜色，一时不知道此时坦白是否正确。
　　身后又没了声音，惹得她总想回头看一眼。一只手按在她的头顶，将她慢慢转回去。
　　低沉的声音仿佛贴在她的耳畔，似近似远：“我知道，是以我未提。既为无心之举，又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那么惩戒对于你过于严苛。”
　　这话说的......时重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
　　即便重景仙君正直公道，对妖族没有偏颇的意见，可这明显放水的话......
　　重景继续道：“你只是，缺了一点教习。”

　　黎霜虎在向下飞，时重心知到了地方。可思绪却仿佛纠缠在了重景的那两句话里。
　　一簇火苗，仿佛自指尖蹿起，自心底蹿起。
　　微弱却坚韧。

　　时重想：这样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家门口来了一只小猫，十分的乖，狂撸三小时，心情美妙。
抱歉对自己都差点食言，这章修得不怎样，明天继续。
红包继续等着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