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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洛水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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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那间简陋的竹屋,桌上月白茶壶无人驱策却自然而动,裂纹茶杯仍旧只有一个,月白茶壶正自己倾斜了身子,往茶杯中注入茶水。
重景一挥手,屋子上头正中央出现了一颗夜明珠,屋子里十分敞亮。东来跟着二人进来,一眼便瞧到桌上孤零零的杯盏,顿时怪叫道:“没有我的茶水么?”
桌上只一杯茶,谁喝谁不喝?且这茶杯中汩汩冒着热气,跟招待自己时完全不一样呢!东来揶揄地朝重景投去一眼,却发觉他只是使了仙力挪出来两个凳子,简明扼要地说:“坐。”
时重依言乖乖坐下。咦?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为什么自己在他面前如此听话?这并不是自己的性子啊......
“风雨楼最近可有什么变故?”重景沉吟道。
本想着那样嘱咐她,按她倔强的性子,定然是不愿下山来的,是以他想着再见她应当也要再等些时日。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白日方说过,晚上就看到了她。重景终于舍得看一眼东来,怀疑这里面是否有他的手笔。
时重虽不知他用意,却也镇静答道:“楼内考绩提前了,就在五日后。我接了任务,时间紧迫,是以趁夜下山来了。”
重景不语,东来讶异出声:“提前?”
时重看他一眼,耐着性子:“听闻是有什么人打上了风雨楼的主意......”时重犹豫几下,语气委婉地试探:“应是来者不善,且势力庞大,否则不会引得各楼主如此兴师动众。”
是妖族么?不,妖界有妖界制度,入了人间的妖并不受妖界条约束缚。多少年来妖界与风雨楼算是分庭抗礼,互不相干,没有平白打破平衡的道理。
时重琢磨良久,觉得古夷所说之人更不能是凡人。
按理说人间少有能与风雨楼匹敌的对手,更坦白的讲,风雨楼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从未踏足的异域,一直保持着神秘强大的样子,多少年来无人知其全貌。这样的风雨楼,是不会有人莽撞前来寻死的。
时重隐晦地打量二人一眼,若真出现甚么异端,估计只有天上了......
重景看出她的试探,雍容尔雅回道:“不是我们......至少现在不是。”重景与东来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若只是风雨楼有问题,那便好办,但此时若风雨楼与其他势力有了牵扯,他们行事就要受到掣制,谁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一拨人是正是邪?
时重的心思被验证了一半,放下心来。既然不是他们,那想必不会将自己牵涉其中。
看着对面两位仙君皆沉默,时重想,叫自己下山难道只问这一句话么?定然不是的,但她有任务在身,于是鼓起勇气道:“重景仙君,若无事的话,我可以先行离去么?”
二人朝她看来。重景目光沉敛,并未出声。倒是东来语气夸张地说道:“离去?做你那劳什子任务么?凭你那溶骨散?”
时重忍气,饶是脸皮厚,被人这样戳刺也有些难堪。可他说的都是事实,时重只能干巴巴笑着,心中飕飕划着眼刀。然后一眨不眨地望着重景,希望他能松口。
良久后,重景终于站起身,似笑非笑道:“走吧。”
走?走去何处?不应该是她走么?时重有些懵。
“不是要完成任务么?我与你同去。”
“......”东来惊愕地睁大了眸子,半晌吐不出一句话。这在他眼里,就是不躲不避的徇私啊!这是他认识的辰天官么?自己与他相识数千年,未得他一丝一毫优待,可这小妖才不过初识,竟值得他亲自陪同!
重景以眼神止住他的胡思乱想。东来憋闷。
时重感受着两重视线,尴尬笑了两声,道:“不必了,重景仙君,我一人去就好。本也只是先探个究竟罢了......”
重景已迈出木门,在月光拂华的小院中静静等待。院内是两头嬉戏的仙兽,尽管院落已被装饰一番,但布局仍难使得两头仙兽施展开身手。时重看着它俩从这头滚到那头,恍然发觉竟比之前小了不少。
重景的视线落在嬉闹的照夜狻猊和黎霜虎上,并未出声催促,可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东来深知这点,惊讶不甘之余,只得笑叹一声,开口催促道:“你这小妖,还愣着作甚?走吧!”
重景回头,那身量颇高却纤细的姑娘裹在沉沉的黑衣里,衣裙是黑的,披风是黑的。她全然没个杀手的样子,愣愣地站在那里迈不开步子。哪有杀手如此呆滞的?
东来颇不耐烦,轻搡了几下。她才恍惚回神,朝前走了几步。
重景收回视线,朝着黎霜虎淡道:“过来。”两头仙兽便停了玩闹的势头,蹦达到各自主人身边,安静地卧下。
待时重走至身边,他从容不迫道:“任务为何?”
“哦......”
时重手忙脚乱拿出羊皮卷递给他,东来探头看了一眼:“洛水镇?倒是离这里有一截......”他瞄了一眼时重,“光凭脚走可走不过去。”
时重当然知道,闷闷道:“本打算使御风术来着......”可她那点妖力,估计还未到洛水镇就耗尽了。因此她本来的打算是要靠双腿走剩下的一半。
东来得瑟劲儿又上来了,兴冲冲打断她:“还不得靠我的狻猊!”
重景看着她眉眼愈发低落,心中好笑,止住了东来的话。黎霜虎头贴着他垂落的掌心,悠悠站起身来。重景道:“与我同乘吧。”
同乘?时重再三掂量,还是不敢,眼神放到了东来身上。尽管这位仙君一口一个“你这小妖”,但比起重景不怒自威的模样来,东来显得更为活泼。谁知东来一转方才的态度,故作深沉,看也不看她,瞥开眼,率先领着狻猊冲了出去。
时重无奈,只得应道:“那便劳烦仙君了。”
黎霜虎直起的身子显得颇为高大,时重目测了一下,爬是爬不上去的,但它又不肯屈尊低一低来就她这个生人,时重向重景投去求救的目光。
重景沉声道:“黎霜。”黎霜虎委委屈屈呜咽一声,终于伏在了地上。重景注视着她,时重慢慢顺着光滑的毛发爬了上去。而后一道青色的身影飘飘然落至身后。
黎霜虎兴奋地踩着步子朝洛水镇飞去。
一股冷冽淡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是仙君独有的气息吗?可不多时前与东来仙君同乘,并未闻到。
时重僵着身子,不敢挪动一分,更别提回头去看。她下意识地嗅了一下,鼻腔间顿时萦绕了一股冷香,极是诱人,吸引着时重想再嗅一口。她艰难忍住。
身后冷不丁开口,那股气息愈加浓烈,时重只得缓和呼吸,听得重景说:“若是怕,便拽着它的毛发。”
他的声音仍旧如玉般圆润低沉,尽管离着她不近不远,却仿佛贴着她的耳畔讲话。时重忙道:“好!”
便轻轻拽住了黎霜虎颈间的毛发。她不敢太用力,怕拽得它疼。可黎霜虎仿佛对她怀有恶意,威胁似地低吼,她吓得赶忙放开。
黎霜虎转头看她一眼,两个圆圆的眼珠子带了一丝淡淡的嫌弃。
身后重景低声轻笑,湿润的气息仿佛就扑在时重耳旁。
“黎霜是个娇惯的性子,不爱生人。多与它接触几日便好了。”
时重讷讷应声好。黎霜虎几个轻跃,便追上了疾驰的东来。
夜空繁星点点,一轮明月高悬。冷风缓缓流窜,三人的衣摆拂过夜色,细小透明的尘粒翻滚流淌。
时重安静得像块木头。东来却不能把她当作木头,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沉淡如水的重景,又看了一眼两颊泛红的时重。
他暗道有戏,决意添把火。
“怎么了?你被重景戏弄了?”
顿时时重脸庞红晕更深,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局促,急声开口:“仙君休要胡言!”重景严厉的看向东来,东来也不敢胡乱打趣,应得极快:“我闭嘴!”
重景无奈摇摇头,再去看时重。他乘在她的身后,是看不到她的脸庞的,可东来那番打趣,也让他注意到了她的不正常。不仅是脸颊,就连她的耳廓也嫣红无比。
这让他有些诧异,他是说了甚么不得体的话么?怎会惹得她这番模样?
时重唯有苦笑。仙君撩人而不自知,自己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压根不知道如何应对,想掩饰几番,可东来仙君目光如炬,一下子点破,她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再装成个鹌鹑,一动不动。
洛水镇近了。东来殷切地开口:“人间各地风俗不断,很是有趣。这洛神镇我前阵子还来过。”
时重不禁讶然看向他,东来更加自得:“天上生活颇为无趣,有时间我就偷摸下来逛一逛......”眼光不小心瞥到重景,心下咯噔一跳。
仙君是不能私自下界的,哎呀,今日第二次露馅了,这要如何是好?东来对上重景冷峻的目光,哈哈笑了两声,不自然地转移视线。
重景哪能不知道东来的性子,当下目光一沉,肃穆道:“先记你一笔,来日再清算。”
好了,这刚正不阿的天官又现身了。
东来只得苦哈哈继续道:“若我没记错,明日便是洛水镇远近闻名的洛神节。”
洛水镇以洛水闻名,听闻洛水中有一洛神,每年春日便会现身赐予洛神镇的人以福报,待到秋收时节,洛神镇便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喜得丰收。
洛水镇的人也是知恩图报的。为表谢意,便将每年洛神出现的那日定成了洛神节,将往年得到的硕果回馈给洛神,权当敬意。
“他们将洛神节看得极重。每年都会提前好几日来操办。”东来对着时重笑道:“若探清了这羊皮卷上的人的虚实,你要怎么办?还留他过一个洛神节么?”
时重漫不经心地应着,探头向下看去。尽管黑夜沉沉,镇子上却灯火通明,家家欢声笑语,半空中也清晰可闻。
照夜狻猊和黎霜虎隐了身形落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小巷内。然后慢慢缩小身形,化成一只狸奴大小,安静地卧在各自主人肩头。
“洛水镇,花溪巷,高生。”
“你要找的人是高生。”
东来展开羊皮卷核对了一眼,而后在周围扫视起来。他来过洛水镇好几趟,也算熟悉,“这不就是花溪巷么?”
“奇怪......”
时重打眼一望,也很是纳闷。半空中清晰可闻的笑闹声,在花溪巷内却不常见。这条巷子长且深,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扇。巷内空空荡荡,黑黝黝的寂静。
像是一道深长的沟壑,将巷里巷外隔成界限分明的两个地方。
重景不露声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