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十一》春野渡舟

62、我在乎

　　周一。

　　课间的六班教室内吵吵闹闹，学生们都在追逐打闹，抓着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释放自己。

　　今天轮到了池予和他的同桌负责擦黑板，同桌去了厕所，好一会儿都没看到回来，池予便放下笔，起身往讲台上走去。

　　上一节课的老师给他们留下了满满一黑板的笔记，池予拿起黑板擦慢慢擦了起来，边边角角也没放过。

　　嘈杂的教室内，忽然传出了一阵低低地带有节奏的小曲儿，跟班互相打闹追赶着一屁股坐到了秦浩的身旁，惊奇的问道：“浩哥，今儿是有什么事吗这么高兴？”

　　只见身旁的秦浩抱着手，两腿交叠的放在桌上，神情悠然自得，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听到跟班这么问，嘴角便勾了起来，眼神撇了撇他，末了又挪到讲台上，眼底有一抹若有似无的轻蔑。

　　“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前两天听到的一个事情，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什么事啊这么有意思让你记得这么久？”

　　“是啊浩哥，说说呗，反正也无聊。”

　　“可以啊。”秦浩十分满意大家对他口中的事的好奇，慢悠悠的给自己换了下腿，目光一边盯着讲台上的高瘦少年，一边凉凉说道，“听我姨妈说，她那超市啊有个女员工，命真差嫁了个酗酒家暴的老公，多可怜啊你们说，在家里天天被打，一言不合就带一身伤去上班。”

　　“我草这么惨？”

　　“天这么刺激的吗？为什么不离婚？”

　　“谁知道呢，”秦浩摊开手，左右看了看身旁的人，笑的贱嗖嗖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说不准人家就是喜欢她老公这么对她呢？够刺激不是吗？”

　　他们眼中的淫.秽信息是只有他们之间才理解的，当下几个跟班便哄堂大笑起来。

　　“你还真别说，有些人就是贱，被打的时候叫的那么惨，真不被打了人家还不习惯呢！哈哈哈！”

　　“笑死我了，怎么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人啊哈哈哈！”

　　几人的议论声一点都没有压住，班里半数的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眼神时不时的落在秦浩身上。

　　而秦浩也满意的看到了讲台上的少年僵住的身影，和那被他死死抓住不动的黑板擦。

　　他嘴巴又张开，给这件事上再次加了一把火。

　　“听说那个女员工还有个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读书呢。”

　　“真的？！”

　　“可不是吗，不过谁能想得到啊，老爸老妈这么恶心窝囊，竟然还能生个重点高中的儿子，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们说，这样的劣质基因，真的不会遗传吗？”

　　“那肯定会啊！”

　　“说不准以后长大了还会学他老爸打人呢哈哈哈。”

　　“到底谁啊，真想不到我们周围会有这样的人……”

　　众人纷纷凑在一起议论，言语嘲讽，表情刻薄。

　　“说够了吗？！”

　　讲台上的少年终是忍不住了，转身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议论，他对上秦浩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下颌绷紧，一字一句道。

　　“上课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上课铃及时响起，教室内一静，所有人都收敛了声音，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秦浩依旧是那样充满挑衅的笑，只是盯着池予的眼神却阴冷得可怕。

　　事情的发展远比他想的迅速，仅仅一天时间，六班里的人便都知道了秦浩口中的主人公到底是谁，连池予的同桌都开始绕着他走，上课下课也不再找他说话。

　　池予心中一清二楚，可这事他又能如何反驳？

　　他们的言语太过伤人，但所陈述的又全都是事实。

　　甚至那样的父母，他自己也看不起。

　　午休时间。

　　池予依旧选择在吃完饭后去学校图书室呆着。

　　从花坛的小道穿过，他目光平视只看前方，但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围人若有似无避让的动作，这一切都让他内心敏感极了。

　　“成天低着头走路，见人也不打招呼，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看着确实有点恐怖，要真的遗传了他爸打人怎么办？”

　　“那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看着再怎么正常，基因上也是有缺陷的，现在看着没有事，谁保证得了以后出不出问题。”

　　“我们也是去图书室的，怎么办我害怕……”

　　“池予！”

　　凑在一起嘀咕的那几人被这声一吓，齐齐瞪大了眼睛朝后看去。

　　而前方不远处被议论的那个少年也跟着转头，当看到是陈静禾时心中松了口气。

　　“走吧，我们去顶楼。”陈静禾扬着笑容，一路穿过小道，目不斜视的经过那几人走到了池予的身边，两手一动，挽上了池予的手臂。

　　“去顶楼干什么？”少年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只要有心，去哪儿学不是学。”陈静禾侧头看向那几个凑在一起的女生，虽然是笑着，但眼神却带上了三份薄凉，“咱也不能老跟些没脑子的待在一起，万一被影响了怎么办，我害怕呢……”

　　几个女生们面色发青，气的瞪她。

　　陈静禾丝毫不惧，回以一个挑衅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们要是不服就上来和我理论啊！

　　但可惜的是，她们都没有那个胆子。

　　这也是让陈静禾最嗤之以鼻的事。

　　全都在欺负池予善良老实。

　　……

　　天台上清风徐徐，阳光灿烂耀眼，陈静禾张开了双手去感受那风里的自由肆意。

　　池予将书包丢下，和她一样站在了天台边上。

　　“为什么你不生气呢？”陈静禾眺望远方，静静地问。

　　旁边的少年两手搭在围栏上，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习惯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所以就一直要忍让他们？”她皱了眉，眼中逐渐带上了一丝怒气，“可你又做错了什么？小的时候你不懂，没有那个能力你反抗不了，但是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池予。”

　　“人不能一直站在那片阴影之下，总要走出来晒晒太阳的。他们对你的影响或许很大，但数十年的光阴都没有歪曲你的三观，你和他们就是不一样的人！”

　　他受困于那样的家庭，但心中却还存着良善，总舍不得那一丝丝都快要消失的亲情，可他们真的值得吗？

　　那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没心的人，永远活得最开心。

　　“人就该自私一点，”她侧头看他，“当全世界都不博爱你的时候，自私还会是一个贬义词吗？”

　　“那你呢？你总说我舍不得和他们决裂，那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放弃喜欢的东西？”

　　少年目光同样看透一切。

　　被困的人又何止他一个？陈静禾对画画的痴他亲眼所见，可她宁愿停笔放弃也想要获得母亲遥遥无期的一个关注。

　　这又值得吗？

　　“小时候，我外公启蒙了我的画画天赋，我也爱上了那个色彩绚烂的世界，我享受那样的过程，我甚至可以一天不吃不睡呆在画室，可以半夜独自一人跑进密林，就只是为了画下那个美丽的星空。”陈静禾的手渐渐收回，眼眸微动，“我真的很热爱绘画，但我也爱我的妈妈。”

　　“其实我爸出轨的事我妈很早就知道了，她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以为是因为她没有把这个家庭照顾好，没有把我培养成我爸更喜欢的样子。后来她就利用我想让我爸回心转意，每天都让我和我爸打电话，诱导我说想他催促他回家，逼着我考满分试卷，不停参赛拿奖，只是为了让他觉得自豪，自豪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有一个这么持家的贤内助。”

　　在他身上获得肯定，然后麻痹自己，他很爱她，他离不开她，她一直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只是一时迷路了，终究还是会回到这个家里来的，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再等一等。

　　可陈延生的绝情远超她的想象。

　　然后谭云就憎恨上了所有有关陈延生的一切。

　　这里面也包括她。

　　“其实是我不甘心罢了，我不愿意相信我妈从始至终在乎的都只有他，我不相信一直说着爱我的人真的能那么狠心说不要就不要。”她笑的悲伤苦涩，“所以我把她曾经最重视的东西丢掉了，我丢掉了画笔和成绩，我以为她至少会打个电话给我，哪怕是为了骂我都好。”

　　但她真的从没理过她，干脆利落的将过往所有的一切都删除了。

　　“后来我才真正明白，她所有对我的爱和照顾都是因为陈延生，没有陈延生，我什么都不是。”

　　“池予，我其实和你一样没有勇气。”她转身看着少年，“也许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在知道根本不值得的时候，还是下不定决心。”

　　温暖的手落在她头上，少年低垂的眸子里溢满温柔和心疼。

　　他说。

　　“别让你自己活成你母亲那样。”

　　为了那个不爱自己的人，卑微到骨子里。

　　“她不在乎你，但我在乎啊。”

　　“我想看到你一直充满奋不顾身的勇气，看到你废寝忘食终于画就的作品，看到你追求心中热爱真心的笑颜，这一切都是你本该拥有的东西，不要因为别人而放弃自己的喜欢。”他揉着陈静禾的发，声音磁缓清冷，如大提琴般娓娓动听，“也别为了一次摔倒就停下前进的脚步，成长从来都是历尽艰辛的。”

　　陈静禾抬起小手，握住他的手腕，抬眸认真地看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好似藏了亿万星辰，又好似仅仅只藏了一个他。

　　“池同学，我已经从摔跤的地方站起来了，请问你要什么时候站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