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十一》春野渡舟

13、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下晚自习后，陈静禾和周晓萱在校门口分了别，周晓萱喊上了其他朋友和她一起去吃那家出名的夜宵店，而陈静禾则是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陈静禾走的慢，像是晃悠着往回走，路过巷子路口时，7-11便利店的灯光依旧明亮，她看了眼里面，买东西的人不少。隐隐的，陈静禾看到了站在收银台的池予，还有他脚边仰着大脑袋等着他喂火腿肠的萨摩耶。

　　但是此刻池予正忙着收银，萨摩耶抬久了脑袋也没等来一根火腿肠，不免有些丧气的低下了头，吐出的舌头也收了回去。头上莫名一重，不仅得不到吃的还要被迫营业，真是狗生坎坷。

　　陈静禾蹲下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火腿肠，隔着透明的玻璃墙面，对着里面的萨摩耶招手，同时晃动着手里的火腿肠。

　　眼尖的萨摩耶瞬间被陈静禾吸引了注意力，迈动着小碎步就冲到了陈静禾的面前，然而傻狗看不到面前的透明玻璃，猝不及防的一个大脑门就怼了上去，痛得嗷嗷叫了好几声。

　　陈静禾也被它吓到了，她是没有想到这狗能这么傻，明明墙面上都贴着图标呢，这都看不见？

　　池予也听到了萨摩的凄惨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立马冲了过去。

　　然而绕过货架，他便看到了外头蹲在地上的女孩，她穿着和他同样的校服，手里还拿着一根火腿肠，神情懵懂的抬头看他。

　　高高瘦瘦的男生又回到了收银台里继续给买东西的客人结账，他头上戴着便利店员工统一发的黑色棒球帽，帽檐被他压得很低，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只露出了那副黑框眼镜和干净清秀的下半张脸。

　　他的唇色有点淡，和他人一样看着就营养不良。

　　陈静禾低头摸着萨摩耶的狗头，印象中好像也没听说过贫困生名单里有池予的大名啊？

　　萨摩耶把陈静禾给的火腿肠吃完了，陈静禾抬头，发现店里也安静了下来，池予正看着自己，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又不好意思的瞬间移开。

　　陈静禾微微歪了头，开口问道：“你每天都要来这里吗？”

　　“嗯，每天都来，周末会呆得比较久。”池予挠挠头，低低的应声。

　　“店长呢？”陈静禾发现她在这呆了那么久，都还没有见到店长的身影。

　　“这几天家里有事，店长回去处理了。”池予嘴角扬起，耐心的回答着陈静禾的问题。

　　“哦。”陈静禾点点头，“那这狗就拴在店里？”

　　说着她又薅了一把萨摩耶的头，手感真好。

　　“嗯，我不能把它带回家，所以只能拴在店里了……”池予说着，眼中的晦暗一闪而过，末了又道，“不过百万很乖，晚上留他在这里也不会闹。”

　　“你管他叫什么？”陈静禾耳朵却捕捉到了两个字。

　　池予一愣，反映过来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叫钱百万，老板希望他能给自己招财。”

　　陈静禾低头看着面前的傻狗，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拿狗当猫使，你老板也是人才。”

　　池予笑笑，他刚开始听到的时候反应和陈静禾一样。趁着店里没人，他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后对陈静禾说道：“那个……我去库房搬点货，如果你不着急回去的话可以帮我看一下吗？我很快回来。”

　　陈静禾不着急，点点头让他先去搬东西。

　　不成想池予刚去了库房，店里就来了客人，陈静禾只能赶鸭子上架，学着池予的样子站在了收银台后，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步骤操作收款，索性都没有做错，撑到了池予搬东西回来。

　　便利店下班前都要把所有货物补充好，陈静禾就在店里一边逗着钱百万，一边看着池予忙碌，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明明不算熟悉，却好似磨合了几年的搭档一样，一个收银一个补货，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夜色渐渐浓郁，街上的行人身影减少，便利店的卷帘门也被池予关上了。

　　“我送你回家吧。”池予看了眼时间，有些不放心陈静禾自己回去。

　　陈静禾无所谓，她双手插兜，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扬起嘴角还有心情调侃池予：“你送我回去，万一被人误会我谈恋爱怎么办？”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池予神情无措，摆着手慌张地解释，“我只是怕有危险……”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陈静禾咧开嘴笑，上下打量着池予，“我俩要是一起遇到坏人，你觉得是谁会被欺负？”

　　明显看不起的语气让池予抿住了嘴唇，他似是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又憋回了心中。

　　他确实太瘦了，陈静禾觉得他扛不住揍也是正常的。

　　但陈静禾才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她径直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摆手：“你赶紧回去吧，回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明明应该是池予说的话，但这会儿却性转成了陈静禾，让他心中莫名有些挫败。

　　他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一边低头看着自己，以前从未在意过的问题这会儿也成了占据他心头的困扰。

　　太瘦的人看起来确实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他也想变得更健康一些，但有时候并不是他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在那样的处境中，能活下来都已经很了不起了吧。

　　……

　　池家离便利店有将近五公里的距离，池予一声不吭的全部步行走了回去，拐了好几条巷子之后才终于回到了那幢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风格的老旧小区。

　　小区楼层不高，最高只有八层楼，没有电梯，这里大部分的住户早就已经搬走了，夜晚中亮起的灯光只有零星几点，楼下停放着几辆摩托车和电动车，连着排插正充着电，里面就有一辆是池家的车子。

　　院子里铁链锁着的狗睁眼看到是池予，摇晃着尾巴就站了起来，走上前想蹭一下他，但因为铁链的长度只能停在原地。

　　池予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但还未开口说话，忽然就被一声刺破黑夜的惨叫声惊住，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他已经大步冲上了楼梯。

　　而夜晚中的光亮一如往常，好似所有人都没有听到这声惨叫一般岿然不动。

　　楼梯间的声控灯在脚步声中一盏接一盏的点亮，末了又一盏接一盏的熄灭。

　　池予最终停在了五楼的一扇房门前，这扇门前面还加装了一扇防盗铁门，此刻在池予的动作下狠狠的撞上了墙，里面的木门也被他一脚踢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里面男人的注意力，当看到是池予的身影时，池忠国狠狠忒了一口。

　　因为酒精上头而通红的脸此刻也变得愈加凶狠起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另一头的扫把头早就在他打人的动作中甩掉了，他似犹不解气一般又是一棍子打在了张雪琴的背上。

　　“你养的兔崽子，回家就知道踹门，老子有几扇门给他踹？！”

　　“啊！”张雪琴痛呼一声，颤抖着身子瘫在了地上，她面色苍白，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已经增添了几道红痕和青紫，眼中充满了对池忠国的恐惧，“对不起对不起……”

　　“你又打她。”池予看着眼前这一幕，双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头，眼中充斥的都是对池忠国的怒意和厌恶。

　　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池予看到池忠国打骂张雪琴了，从他五岁开始，只要池忠国喝了酒，这样的戏码就会不断地发生在他家。

　　“洗个盘子都洗不好，老子不打她打谁？”池忠国狰狞的笑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个败家的见人，老子的钱都是被她霍霍光的！打她怎么了，她就是欠打！”

　　池予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厨房，地板上散落着几块破碎的瓷片，而钟雪琴身上还套着围裙，尽管此刻早就凌乱不堪。

　　池忠国就是这样，只要他想，什么事情都可以成为他打人的理由。

　　“啊！！！”

　　在池予出神的那一瞬，张雪琴的头发又被池忠国一把薅住硬扯了起来，池予额头青筋暴起，立马冲了上去。

　　下一秒，那根用了力气的木棍就狠狠敲在了池予的脊背上。

　　沉闷的声音响起，池予死咬着嘴唇，面色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张雪琴被他推到了一边，被打的对象瞬间换成了池予，池忠国的棍子还一下一下的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不顾一切的狠意，就是要让他屈服，让他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老子打死你个兔崽子，我打你妈怎么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忤逆我！你硬气，你硬气你站起来啊！你看我不打死你……”

　　张雪琴麻木的看着面前的一切，颤抖的双手合在一起祈求，丝毫不敢上前维护一下自己的儿子，恐惧得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打完就好了……小予你再忍忍，打完就好了的……”

　　池予双手护着自己的头，眼镜已经在混乱中甩到了地上，透过细碎的刘海，他视线模糊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样懦弱无能的母亲。

　　眸中尽是冷漠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