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Chapter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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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湖心镇刚从潮湿的雷雨季逃脱，就毫无征兆地迎来夏天。
这些年，裴长映多半时候都呆在芒城，不可避免遗忘了关于送傩游街的记忆。但她答应了孟青尧，这天仍是早早起了身。
学生和工作者都得了一天假期，等她们到达游行长街，各个角落已经人满为患。
热风扫面，裴长映对锣鼓喧天的送傩仪式兴致缺缺，脑海里回荡着那晚无意中看到的一切。
她不愿多想，可孟青尧的身段扎根于记忆深处，让她无处可躲。
光光使坏用短喙敲窗，害她被孟青尧发现，抓了个正着。那时她脑子空白一片，甚至忘了逃离。直到孟青尧慢条斯理地当面穿上睡衣，走过来拉窗帘。她才骤然惊醒，仓皇回了宿舍。
后来，她是怎么解释的呢？
她没有说“我睡醒就忘掉”这种哄人的话。
她深知自己根本忘不掉。
分明是一件小事，双方不提及就无伤大雅。
她却担心孟青尧怀疑她故意站在窗外偷窥。深夜无眠，她脑子迟钝，发了条荒唐的消息道歉。
【如果孟老师介怀，作为补偿，我可以让你看回去。】
她也曾见过同性的身体，见过形形色色的面孔。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热气上脑。
问题出在哪里呢？
为什么过去好几日，她仍旧难为情？
大概，因为对方是孟青尧。
“裴医生别发呆，送傩队伍要过来了。”
随着孟青尧的提醒声，那晚的画面崩裂于脑海。裴长映被孟青尧拉着，往后退到人群末尾。她遮掩般勾了勾耳边的碎发，却遮不住而后那片红晕。
游街队伍卖力跳着驱鬼避疫的傩戏，鼓点交杂而密集。队伍将近数百人，每个人都戴着奇特的彩绘面具，扮成了各种神祗，挈党连群。领头者沿着长街唱跳，念唱着听不懂的符语。
将近两小时，冗长的送傩队伍才到尽头。
几个扮作鬼神的人沿街分发彩绘面具，孟青尧站在人群边缘，也被硬塞了两个。面具色彩线条张扬，透着鬼神的诡谲。
孟青尧将其中一个戴在了裴长映脸上。只是裴长映清瘦内敛，这黄白交加的鬼面戴在脸上，说不出的违和。
湖心镇的娱乐设施很少，送傩结束，意兴差不多阑珊。她们找了家当地有名的粤菜馆，趁人少的时候吃了饭。
裴长映没忘记孟青尧当初帮她买床垫时，说“等你比我大再结账”的话。她借着去卫生间的空当，趁孟青尧不注意，到前台买了单。
回程时，孟青尧一句话，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我们去泡温泉吧。”
裴长映耳边炸开一束焰火。
她不可避免地，将这句话和那条荒诞的消息相勾连。她那时糊涂了，才会给孟青尧发消息说“作为补偿，可以给你看回去”。
那时孟青尧没回她，现在临时起意要泡温泉，是不是暗示补偿？
她胡思乱想，又一次在孟青尧面前红了脸。
“这……我什么都没准备，一定要去吗？”
泡温泉不是坦诚相对，孟青尧的本意，只是想趁周末放松身体。裴长映忸怩踌躇的模样落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泡温泉的意图已经被想歪。
歪得彻底。
她没解释，任由裴长映误解。
“嗯。裴医生没空的话，我只好自己去了。”孟青尧低低叹气，以退为进，拿起包作势要走。
“我有空。”裴长映不想孟青尧伤心，答得很快，“可以去泡温泉。”
她当局者迷，被拿捏却完全不自知。
蕞城在国境南部边陲，依山傍海，靠着座小型火山，衍生出了旅游产业。每年奔着温泉来的游客不计其数。好在这个时间段正值旅游淡季，人不多，稀稀拉拉十几人。
到了温泉场，她们挑了最靠里无人打扰的一个独立小池。
孟青尧大方地当面换衣服，穿上三点式泳衣。
明明裴长映心里纯洁得要命，却还是心虚地撇过脑袋，看冒着热气的池子。
她绞了绞手，终究没忍住，临阵当了逃兵，“要不孟老师自己泡吧，我来例假了，坐在水池边等你。”
“可上周，我记得给某人熬过红糖水来着。”
裴长映脸上倏而泛起热意，孟青尧没点名道姓，可每个字都指向她。
她例假确实已经过了，上周疼得厉害，去医务室开止痛药的路上碰到了孟青尧。
她总是这样拧巴羞涩。
孟青尧深知物极必反，不再强求，将身体没入温泉水中，没两秒蹙起了眉头，许久没吭声。
“怎么了？”裴长映发觉不对劲，问她。
前两天孟青尧做饭切到了食指，止血拿创口贴随意包起来就没再管。现在泡着温泉，伤口被热水浸透，蔓延起一阵痛意，她才想起自己伤还没好。
她本不想多做理会，等回学校再涂点药消毒。
转念一想，裴医生在身边呢。
可这儿不是医务室，没有处理伤口的条件。裴医生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很有用。
她想，哪怕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
她抬手，撕开已经湿透的创口贴，隔着熏袅水雾，让裴长映看清伤处。
“刚刚下水，忘了手还受着伤。”
温泉内空气潮湿，连带声音也染了潮意。
裴长映走过去，发现孟青尧食指处三厘米的刀痕已经泡得发白，伤口周围因为贴了太久的创口贴，形成了皱面。
有点糟糕。
“指腹一般很难形成疤痕，可貌似受伤后，孟老师处理方式不恰当，耽搁了伤口恢复，加上刚刚泡水，恐怕会流脓发炎。”
裴长映说：“等等。”
声调沉稳，好像抿成了一条薄线。
她走到储物柜前，取出自己的包，从中拿出一个文具盒大小的铝制便携药箱，而后回到孟青尧身边。她撕开医用棉，替孟青尧吸走伤口的水渍，沾了碘伏消毒。
孟青尧以为她会说：“我帮你包扎。”
可她却说：“我教你包扎。”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会好好学的，裴老师。”
孟老师把自己摆在了学生位置，靠着温泉池边缘。她说着好好学，落在伤口的目光却渐渐上移，停留于裴长映认真的侧脸。
水声不息，她忍住了抬手触摸的冲动。
“痛吗？”
“什么？”孟青尧不在状态。
“痛的话，我动作轻点儿。”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孟青尧低头，才发现裴长映正操纵着镊刀，剪去掩盖伤口的泛白的皮肤组织。
裴长映的手法很专业，动作已经很轻了，孟青尧感受不到痛意，指尖伤处只剩酸涩感。
“不痛，但是好奇怪，驻校医生泡着温泉，教手语老师学包扎。”
裴长映笑笑，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想起这伤口沾过水，这几天得经常上药，于是又放回去，换成了一片创口贴。
她撕开贴上去时，温声叮嘱孟青尧。
“创口贴不是随便贴上就好，像孟老师这个伤口……”她将创口贴粘在伤口一侧，往上拉，挤压菜刀割出来的深痕，等它变成狭窄的紧紧贴合的血线，再粘住另一侧，缠紧。
“这样有利于组织再生愈合，即使短暂碰水，也不会渗进去。”
“我学会了，”孟青尧抬起包好的手指，仔细打量，“下次再受伤，就这样包扎。”
“说得不对。”
“我说得哪里不对？”
裴长映纠正她：“我希望你用不上这个方法。”
我希望你别再受伤。
孟青尧心里淌过暖流，池子热气蒸醺，她抬手替裴长映摘掉被雾气蒙住的眼镜，问她：“来都来了，交了钱呢，裴医生确定不下来吗？”
甫一跟孟青尧对视，裴长映再难说出拒绝的话，她走到柜子前挑了件保守的泳衣，忸怩拘谨地提醒孟青尧：“孟老师能先转过去吗？”
“好。”
孟青尧很善解人意地转了身。
裴长映心里负担稍稍减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羞，被同性看到身体再正常不过。
她脱下外套，加快速度换衣服。
中途听到一阵水声，她停下动作迟疑地看去，发现孟青尧早已经转了回来，正趴在水池边缘，笑意晏晏望着她。
孟青尧答应了转身的！
“孟老师，你……”
“我怎么了？我已经转过身了。”孟青尧仍在笑。她是转过身，可她抓住漏洞，又中途转了回来。
裴长映暗示自己，算是那晚无意之举的赔偿。她故作镇定换好泳衣，假装不在意。
可刚进水池，就被孟青尧戳穿。
“裴医生脸好红，温泉水太热了吗？”
裴长映觉得，自己现在像只被人拿走海螺壳的寄居蟹，没地方躲藏。她无法反驳，只好把自己埋进水里，转移话题。
“昨天有个女老师来医务室取药，跟我诉苦评职称太难，好像从没见孟老师担心过。你在特教学校也有几年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担心一件事？”孟青尧把受伤的手抬起来，离开水面十厘米。
钝感力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意识不到很多瞬间，就会少了很多烦恼。
孟青尧不在意职称，她有更在意的人和事，能坦白的，不能坦白的。她想要的，又不是在这座城市爬到教师生涯的高点。
“做了橘子，就不要想苹果的问题。”
在裴长映看不到的地方，孟青尧暗下了眸光。
她在意的，近在眼前。
裴长映似懂非懂，伸手捞过放在水池边的手机，想搜搜这句话，却看到学校工作群里一条扎眼的艾特消息。
她摊上大麻烦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