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人体骨架

1、试胆

　　七月三十一日晚上的试胆大会，沈鸣本来不打算跟去的。他一向胆子小，从前夜里出恭都要小厮点灯笼陪着，晚上必得点烛睡觉。他们一家五个兄弟，四个哥哥都威猛无比，只有他到了十六岁还弱得像根豆芽菜，举起把大刀都要喘上半天。
　　习武不成只能学文。沈鸣曾经就读的皖江书院有近百年历史，前后出了进士无数，是朝廷重要的公务员培养基地，每年秋季考学的七天，能带动方圆百里的客栈食铺生意前进两百个百分点。
　　当然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沈鸣死时17岁，如今是一只高龄71岁的老鬼。
　　老鬼沈鸣最近有些神不守舍。一个月前他到附近一家狐仙处吃酒，告辞后东歪西倒地缩在路旁一把收叠起的油伞里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天明，听见外头有人道：“咦，这是谁家的伞丢在这里？”说着就要撑开伞柄。
　　沈鸣大惊。他虽然有些道行，但是鬼怕阳乃是天性，一旦曝露在日光下，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冷汗涔涔之下，忽然听到一个温厚的男声道：“兄台，请问伞柄上是否刻有一朵梅花？”
　　“不错。”
　　那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在下周端，正在前面的皖江书院就读贡生。昨夜不慎在这条路上丢失了油伞，因为夜深露重，直到今晨才出来寻找。”
　　那人也不啰嗦，将伞还与周端，道别离去。
　　周端一只手握着伞柄，一只手抚着伞身，沉默良久。沈鸣提心吊胆地躲在伞里，既怕开了伞自己魂飞魄散，又恨昨夜不该贪杯误事，几乎惊得涕泪纵横。大概是他运气好，周端把伞塞入背后的绿竹书箱，盖好盖子，一路走回书院。直到夜幕降临沈鸣从伞里脱出来，书箱还是静静地立在房间朝阴的角落里没有动过。
　　经过这一回，沈鸣就对这姓周的书生上了心，一直想寻个什么机会悄悄报答了此人的救命之恩。
　　他因此常常在周端身边徘徊，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穿墙入户，行为放肆。周端十分用功，常常秉烛读书到深夜，沈鸣天黑便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对着周端深深一揖：“周兄有礼啊。”然后就一屁股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捡他前日写的诗词文章来看，一边看一边品评，写得好的大力赞扬，写得差的嗤之以鼻，不过沈鸣眼光甚高，十篇里倒有八篇要被他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看完了诗词文章沈鸣会起身四处溜达，他生前富贵，吃用都是极精致的，看到周端喝的是陈年旧茶就摇头，看到周端用的砚台再摇头，忍不住告诉他自己家院子下还埋着从前用的笔墨纸砚，如果可以挖出来就送给他云云。周端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只是专心读书，沈鸣也不在乎，仍是夜夜到他这里来，假装这个人是自己的好友，跟他天南海北地聊天，有时候索性同他并头睡卧，直到天亮才离开。
　　如此这般过了几十天，有一日沈鸣来得早了，正碰上周端在门前和友人说话，原来这些书生要在七月最后一天举行试胆大会，在城里择一颇负盛名的鬼宅，谁能在宅子里待一个晚上就能获得奖励。周端一笑之下，欣然答应前往。沈鸣大惊失色，只因那宅子正是自家院子，而自己的那四个哥哥可不是好惹的。他急得又吼又叫抓耳挠腮，周端就是看不见。
　　到了七月三十一日那夜，沈鸣垂头丧气地跟着周端屁股后面飘进了自家的大门。有同窗问周端要不要一起熬过此夜，他只是笑着摆摆手，一路走向后院。后院是单独的一进房子，带着花园假山，一般是给大户人家的娇客住的，沈鸣没有姐妹，这院子自然是他的。周端扫净了地上的尘土，靠着柱子坐下假寐。不久就听见前院传来鬼哭狼嚎的吼声，有人声嘶力竭地尖叫：“鬼啊！”沈鸣浑身一哆嗦，不由得转头去看周端，周端仿佛睡着了，连眼皮也没睁开。
　　沈鸣深深觉得，这个晚上是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四个哥哥收拾了前院的人直往后院而来。沈鸣站起身挡在周端面前，哆嗦着道：“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哥哥你们别害他。”大哥像踢皮球似地把他踢开，骂道：“你都死了，他怎么救你的命！”沈鸣爬起来又挡在他的面前，身上疼得厉害，话也说不清，只是颠三倒四地重复：“你们别害他。”四个哥哥惊奇地对看一眼。沈鸣见惯自家兄弟剥皮抽筋的手段，此时已经吓得流泪，却仍是一动不动，道：“我……我喜欢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一人说话：“我也是。”
　　沈鸣吓得一踉跄。转头一看，不是周端是谁！
　　“你……你听得见？！”
　　周端笑一笑：“我们家世代捉鬼体质特殊，只是怕麻烦，平日才装作看不见。”
　　沈鸣又羞又怒，不由得浑身颤抖。
　　周端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道：“我从前就想说，又怕吓跑你。这次当着你哥哥们的面同你讲清楚，沈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