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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六月底,清晨。
      地铁口人头汇聚,涌动着,匆匆忙忙沿扶梯往下。

      另一侧的步梯却少有人踏足,逆着人流迎面而上一位少年,缓慢地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迟疑地仰头目视前方。

      他穿洁白的短袖短裤,上衣宽大到毫无版型,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几乎和衣物一个颜色,浅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是很浅的黄色。

      两侧扶梯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不时回头盯一眼这个从容貌到衣着都略显怪异的少年,疑惑几秒,又转头埋进手机里。

      昨夜下了场大雨,今天是个好天气,金橙色的太阳扎在蔚蓝的天空里,气温还没来得及升起来,空中漂浮着西南地区潮湿的水汽,沿着地铁口的风爬上了少年的小腿。

      少年脚步猛地顿住,吃惊地低下头,而后又仰起脸,直直注视着从云层里射出的刺眼的光。

      秋恬盯着这束光看了很久,直到大脑晕眩汗毛倒竖。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

      他不是这个星球的人,只是睡了一觉,就莫名其妙来到了宇宙的另一段。
      在他居住的星球里,阳光是很稀薄的东西。
      忽然,他加快脚步向上跑,直至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烈日很快将他眼底薄透的皮肤照射出细细的红血丝。

      城市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悉数倒映进秋恬浅色的瞳孔里,随即而来一阵更猛烈眩晕,他被人重重撞倒在地上。

      “卧槽你没事吧?!”叼着包子拎着烤肠的上班族大惊失色:“对不起对不起我上班快迟到了冲猛了……兄弟,兄弟?……听不见么……”

      上班族迟疑道,对着这个长得比明星还好看,但显然脑子有点呆的少年挥了挥手,“别是撞傻了……那不不不然我请个假,先、先先去医院鉴伤?”

      他紧张地盯着少年,可少年只是将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炸淀粉肠上,好奇地盯了一会儿,而后慢吞吞爬起来,自己走了。

      上班族惊出一身汗,目光鬼使神差跟随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好几秒后才猛地回神,撒腿冲下楼挤地铁。

      秋恬压根没听懂刚才的话,他的语言系统还不能那么快地适应地球的语言,但他有感官,非常灵敏的感官——刚才那个人手上的东西,好香……好香啊!

      同样的香气从远处飘来。

      秋恬循着气味走进了一条热热闹闹的小吃街,最终停在一辆炸淀粉肠堆成小山的三轮车前。

      摊主忙着煎手抓饼,抽空瞟他一眼,操着一口方言:“弟娃儿,来一根哇?”

      秋恬又有点没听懂,疑惑这个大叔的口音怎么跟刚才撞他的年轻人不一样。

      摊主和秋恬对视两秒,估计对方听不懂方言,于是换成夹生的普通话:“小帅锅,吃火腿肠哇?”

      秋恬看着摊主的口型,尽力适应着这个星球的语言,片刻后,点了点头。

      摊主立刻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根,“要不要海椒面?”

      秋恬还是点头。

      “要得要得。”摊主抬手一指,“三块钱,扫那个码哈。”

      秋恬蹙眉,又不懂了。
      他张了张嘴,尝试用这个星球的语言,说出了第一句话:“什么……码?”

      “……?”摊主头一次听见比自己还塑料的普通话,口音怪得要命,愣了一下忍住笑:“收款码呀。”

      秋恬没听说过收款码,但他猜测,应该是需要交易的意思。
      可在他居住的星球——那个叫做可爱星球的地方,可爱才是最高法则,可爱才是通行货币。

      而秋恬作为可爱星球能量值最高的人,几乎等同于星球吉祥物,拥有绝对豁免权,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就能得到,不需要经过任何交易。

      现在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有人向他交易东西,秋恬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犹豫半晌小心翼翼朝摊主投去一个wink。

      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动作了!

      秋恬体内的可爱能量值太高,是万一爆发星球大战,可以发出物理攻击,重创敌军的程度。
      是以他竭力控制自己,这个wink含蓄而内敛,生怕强大的能力误伤脆弱的人类。

      一秒。
      两秒。

      48岁摆摊十五年风里来雨里去不解风情的摊主大叔,傻眼了。

      他和眼前这个长得很白很乖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年轻人对视几秒,大脑飞速转动,然后用尽摆摊多年的情商,竖起三根手指,努力字正腔圆道:

      “三元钱。”

      三根短粗的手指蓦地映入眼帘,秋恬大惊,后退半步。

      居然要三次?!

      他简直不敢相信别的星球物价已经高到了这种地步。

      “可……可爱还不够吗?”

      话音落下,对面摊主现实疑惑,后是懵逼,最后露出了比他还要惊恐的表情。

      “——哎呀到底买不买嘛,”周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有人越过秋恬的脑袋伸出一只手:“老板儿,来个手抓饼,搞快,上班要迟到了!”

      “好好,马上!”摊主连声答应,一边用怪异的余光瞟着秋恬。

      而秋恬已经被挤去了角落,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

      烈日逐渐高悬,秋恬再次感到强烈的眩晕。
      大概是他还不适应地球充沛明媚的阳光,也可能是离谱的物价对他冲击太大,总之,他有点想吐。

      “哎呀这个人怎么了……”“他是不是不舒服啊。”“有人认识他么?”“怕不得是低血糖哦……”“有没得人拿点吃的来噻!”

      四周闹哄哄的,各种口音交织的语言撞击耳膜,让秋恬难以适应,人群却将他越围越紧。

      突然他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很浓很近地飘在鼻尖。
      他缓缓睁眼,看到摊主黝黑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举着那根他想吃但没吃到的红彤彤的食物,焦急道:“娃儿,咬一口,快咬一口。”

      秋恬很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张开嘴,在迎接食物的前一秒,眼前彻底黑了。

      ·

      S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病区。

      丁楼皱眉讲完一通电话,领着刚报道的实习生脚步匆忙:“先带你去见见咱科主任,他只有现在有空,之后不定有机会能见大佬了。”

      神外的科主任陈远泽也是现在的副院长,专攻颅底脑干肿瘤,在全亚洲甚至国际都处于领先水平,有名的“C市一把刀”,当之无愧的业界泰斗。

      “好呀好呀!”实习生听得两眼放光,追问道:“那是不是也能一起见到周主任了?”

      丁楼眉梢一挑:“周书闻?”
      实习生连连点头。
      丁楼失笑:“怎么你们新人都这么想见周书闻。”
      “因为他很厉害呀!”实习生激动道:“他前年那个巨大岩斜区脑膜瘤的切除手术,被我们全班当成学习教材看了好多遍!”

      这倒是,在做手术这方面,周书闻的确算得上天才。
      前年他刚升上副高,就做了那场好多主任医师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巨大岩斜区脑膜瘤全切术,肿瘤压迫脑干和大脑后动脉,被陈远泽等一众专家钦点为神经外科最复杂的一类的手术。

      按理说这种手术只有主任级别的医生能做,周书闻是C是第一个破格主刀的副高。那场手术全程录像,高清镜头下肿瘤分离得那叫一个干净漂亮,后面就被S大收进了医学院,当成标准的教科书示范视频。

      也是那场手术让周书闻名声大噪,作为神外最年轻的副高,又是陈远泽最重视的学生,谁都清楚,等他再过几年熬熬资历升成正高,正院长又退了,陈远泽转正,神外老大的位置就非周书闻莫属了。

      实习生说着眼睛都在放光,仿佛在描述一个遥远的、难以企及的人物,眼中尽是崇拜。

      “只可惜我考进S大的时候周主任已经毕业了,好多事情都能从学长学姐们嘴里听一点……”

      丁楼看着小学妹激动的样子,仿佛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三年前他进附一院规培的时候,也是抱着这种期待的心情,想要见到自己崇拜的学长。

      只是周书闻这人吧……丁楼收了收表情,也不知道小学妹亲眼见到时,会不会觉得和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大部分人对这样的天之骄子都会有种刻板印象,觉得他们应该是冷淡的、严肃的、专业的,永远一丝不苟,眼底泛着淡淡的疲倦,白大褂口袋上插的笔必须先是钢笔再是红蓝黑。

      但周书闻意外活跃,甚至有的老主任可能会觉得他不着调。

      他上大学就不安分,霸占学生会主席的同时,还活跃在书法社、文娱社、篮球社、编风筝社、烤地瓜社等各种莫名其妙的社团里。

      研二那年更是倾情报名了校园十佳歌手比赛,只不过被身为导师的陈远泽一力阻拦,避免了在全S大学子面前一展歌喉的盛况。

      进了附一院也没闲着,搞科研做临床的同时,周书闻还年年报名院内的书法比赛。
      只是永远被药剂科的老主任压了一头,万年老二,但仍然坚持不懈每年参赛,大有要把人家熬到退休的架势。

      总之就是精力充沛,永不会累,任何有热闹的地方都能去插一脚。

      小学妹双手合十:“我听好多前辈都说,周主任这人特有意思!”

      丁楼却早已上班上得身心俱疲,也不知道这个描述算不算准确,只能点点头:“确实、也算……有意思。”

      正说着,前方远远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丁楼嘟囔着“说曹操曹操到”示意学妹看前面,对来人挥了挥手:“师兄!”

      实习生立刻转头,双眼扫射的雷达一样唰地望向走廊。

      ——“周主任!”
      “周主任交班啦?”
      “周主任手术还顺利吧?”

      神外病区的走廊里,男人高挑修长的身影逐渐靠近,一边点头和路过的护士打招呼,一边帮扶着输液架不方便弯腰的病人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实习生双眼紧紧盯着,等看清人后紧张激动的表情却逐渐转化为一阵难以言说的疑惑。

      眼前的人和传闻中的风云学长、附一院的神级人物多多少少有些出入。

      ——没有精英标配的衬衫西裤,没有系到喉结下的禁欲领带,白大褂里面只有一件深绿色的手术服,还有点皱巴巴的。
      头发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用发胶梳成精致的大背头,反而有一点点乱,像摘掉手术帽后只随手抓了抓。

      他脚步也偏快,比起看门诊做手术的医生,更有种楼下急诊科的风格,快但不急促,有条不紊很踏实的感觉。

      实习生歪着头,嘴巴越长越大,丁楼捅了捅她的胳膊,“傻了?下巴收起来。”

      实习生连忙回神,跟上丁楼的步伐,小跑着朝周书闻迎过去。

      离得进了,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人确实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周书闻。
      ——因为五官和他挂在学校荣誉墙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一模一样,甚至因为工作了几年眼神更加明亮锐利,五官也深刻俊朗了很多。

      现在正是早上大交班后不久,周书闻应该是熬夜做完手术又立刻去交的班,所以连手术服都没换下。

      但他神情却没有丝毫疲惫,手术服领口下隐约露出的肩颈肌肉紧实流畅,不难看出他一定有相当良好的生活习惯,并且常年坚持运动。

      “师兄,手术还顺利吧?”丁楼跟着周书闻一起往诊室走。
      周书闻点了点头:“很顺利,但病人出血量太大,术后恢复不一定理想。”

      实习生悄悄探头:“什么手术呀?”

      周书闻这才往后看了一眼,丁楼连忙介绍:“董清雨,大四刚来实习的,S大学临床,咱的直系学妹,专业成绩都是前几,校长特别推荐过来实习的。”

      周书闻点点头,想起大四应该还没定方向,笑着问:“以后有兴趣来神外吗?”

      S大的神经外科在全国乃至全亚洲都名列前茅,附一院作为国内亚专科最齐全的神经外科诊疗中心,也是国家卫生部重点专科,如果要学神外,附一院的确是最适合人才发展的地方。

      小学妹受宠若惊:“我当然是坚持做临床的,但神外……老师们的硕博都很难考,培训周期还很长……我怕我……”

      丁楼一听周书闻又开始给他们科室招揽人才,叹了口气,拍拍学妹的肩,小声说:“听听就行。”又调转话头:“手术就是凌晨急诊来的一例脑出血危重,出血量太大,下级医院不敢做,转到咱们院来的。”

      小学妹担忧:“那现在还好么?”

      “还在昏迷。”周书闻说:“血块都清除了,手术是成功的,但患者基底节区出血,内囊后边的传导束受损严重,偏瘫、半身不遂是肯定的,还得先醒过来才行,下半辈子最好的状态就是坐轮椅。”

      丁楼摇头,“可惜了,才五十岁。”
      学妹不解:“才五十岁就这么严重……”
      “常年抽烟酗酒呀,”丁楼说:“高血压好多年了也不怎么管,每次都要等脑袋疼起来了才随便吃点药,天晓得他血管都快爆了!”

      学妹表情不太好地捂住嘴。
      到底是第一次出来实习,虽然在学校里手术的视频看过不少,却也不如医院里真真切切的案例冲击大。

      丁楼拍拍学妹的肩略加安慰,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对周书闻说:“对了师兄,刚老邓给我打了个电话,急着要来医院。”

      “邓洪波?”周书闻问。

      “对,”丁楼说:“前年他爱人吴月香脑膜瘤在咱们这儿住院,还是你做的手术。”

      周书闻想了想:“我记得吴月香预后很好,他有说什么情况吗?”

      “具体没说清楚,他那边很闹,又很急,我就先让他过来了。”丁楼询问:“去看看?”

      周书闻思忖片刻:“什么时候到?”

      丁楼看了眼手表:“应该就是这会儿。”

      周书闻加快脚步:“去诊室吧。”

      丁楼连忙跟上,又冲后面的学妹招手:“快快,现场看教学了,前年那个岩斜区巨大脑膜瘤的!”

      “!”
      刚还沉浸在生命无常的感叹里的学妹眼睛立刻亮了,再多忧愁都先抛诸脑后,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

      秋恬睁眼就在医院。
      门诊大楼外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

      被摊主从三轮车上拖下来时,秋恬没忍住吐了出来,唯一的念头就是地球人的交通工具好难坐,好颠,好抖,一点都不稳重!

      “莫怕哈弟娃儿,你这个毛病我熟悉得很!”摊主一个用力就把瘫在地上的秋恬架起来,熟门熟路往里走。

      “前年我老婆子也跟你一样,又是呕又是脑壳痛,啪嗒一下就晕过去了,我们小地方医院都说她不得行了,还是这里的老师医好的!”

      摊主按下电梯,拖着秋恬进去,絮絮叨叨:“说她脑壳里头长了个瘤子,凶险得很,但我们小周主任一刀下去就切得干干净净,所以你莫怕!”他竖起大拇指:“我们小周主任就是这个,没得他治不好的病!”

      秋恬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位憨厚的大叔既焦急又自豪,迫切地想要帮助他。

      秋恬不认为自己需要帮助,他只是暂时不适应地球的环境而已,现在脱离烈日直射,进到凉爽的室内,眩晕已经好了不少,身上也不再火辣辣的疼。

      他默默尝试了一下,仍然没有力气,甚至无法使用能量,连人类大叔的手劲都挣脱不了,只能半拖半拉地被带进一个小房间。

      ·

      就诊室内。

      身穿手术服白大褂的医生,和白衣白裤白鞋子的少年面面相觑。

      周书闻看一眼老邓,看一眼面前的漂亮男孩,又看一眼老邓:
      “吴月香?”
      “啊。”老邓习惯性点头,紧接着摆手:“不是不是,我老婆子在屋头,好得很,多亏小周主任给她动的手术,这个这个,”他指指秋恬,“我从地铁口拉过来的。”

      他说着严肃地凑近,“我怀疑,他跟我老婆子是一样的毛病!”

      “不是老邓……”丁楼忍不住说:“这你不能瞎诊断啊,人小伙子这么年轻呢。”

      老邓激动道:“我是认真的,这娃儿奇怪得很!”

      “行了。”
      周书闻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没因为不是自己原来的患者就不给人看,还是照常规询问少年:“哪里不舒服?”

      但对方没应。

      周书闻等了几秒,又问了一遍,却发现对方只是盯着自己,不答话——或者说,是盯着他的嘴唇。

      这种感觉很怪异,好像对方正在通过他说话的样子,学习、描摹着什么。

      周书闻隐约蹙眉,“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

      短暂的安静后,少年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长得很乖,面容精致身形削瘦,肤色发色都是超出亚洲人常有的浅淡,坐在那里很像一幅油画。
      但再美也是不对劲的美。

      周书闻问老邓:“挂号了吗?”
      老邓一拍脑门:“来得急,忘了!”

      “没事,”周书闻直接对丁楼说:“你拿他身份证去给他挂——你带身份证了吗?电子的也行。”

      少年迟疑地,略显谨慎地看着他,摇摇头。

      “没有?”周书闻敏锐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是没带或者掉了,而是根本没有身份证这种东西。

      他严肃起来:“医保有吗?”
      少年还是摇头。

      这下丁楼也懵了,拉拉老邓的袖子:“什么情况啊?”
      老邓满头都是汗:“我也不晓得啊!”

      周书闻不再说话,在电脑里建了个临时档案,标记上异常后,输入:语言功能障碍,思维迟缓……

      “看、看病……”少年终于开了口,用生涩迟缓的语调:“也需要收款码么?”

      周书闻手指蓦地停下。

      他从电脑里抬起头,再一次认认真真看向了紧张不已的少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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