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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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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充满着浓浓的茉莉花香,床上的小男孩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凉风透进窗户,拂动起他那深黑色的鬈发。
这是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在伦敦伍氏孤儿院待的第十一个年头。女监科尔夫人告诉他,1926年12月31日夜里,他的母亲在孤儿院门口生下他并将他留在这里,此后她便不知所踪。
傍晚,男孩在院子里四处游荡,这家被铁栏杆包围着的孤儿院冷清且阴森。这使得汤姆时常在心中调侃:倘若有朝一日要把这儿改成一处监狱,只需给每位护工发一套狱警服和一把警棍即可。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花园,蜜蜂们闷声嘟哝着闯进高高的久未修刈的草丛,或没完没了地绕着蔓生的黄鳝藤——那一串串花朵就像绽放的金灿灿的烟火,为沉寂添了些许荒谬的鲜活和华丽。
花丛中冒出来个长着一头红发的脑袋:浓密的鬈发簇拥着粉扑扑的脸颊,眼睛是温暖的琥珀色。塞西尔·伊万斯拨开花丛,走到汤姆身边,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他脸上泛着愉悦的微笑,那微笑像是要留在那儿久久不散。随后他张开手心,放出了一只美丽的宽边黄粉蝶。蝴蝶并没有很快飞走,而是落在了塞西尔的白色贝雷帽上。
落日余晖下,小生命扑闪着它那对美丽的翅膀,仿佛是在向自由招手,抑或是对少年告白。
“这是你抓到过最好看的蝴蝶,塞西尔,你的审美提高了不少。”汤姆拨弄着刘海,抬起头随意地打量着对方,“需要我把它做成标本吗?这样我就不必再为你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发愁了,至少这会比去年院长送你的手编花环保存得更久一些。”
“它不被做成标本就是我最想收到的生日礼物,”少年笑了起来,“当然如果你肯再为我写一首抒情诗的话。”
汤姆扬起眉毛,目光穿过丁达尔效应下产生的淡金色光柱,惊讶地望着他:“你这是在为难我,亲爱的朋友,你明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向你抒情,而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也没办法把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当作灵感。”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残忍的真相——”塞西尔摘下贝雷帽扣在汤姆头上,“既然无法从我身上获取灵感,那就为蝴蝶写一首十四行诗吧。它比我更需要赞美。”
男孩摘下帽子抛到半空,在它即将落地的时候抬起胳膊,忽然帽子就像被赋予了魔法,自主地飞回到他手中。这是汤姆从记事起就有的特异功能,塞西尔管这叫“天使与生俱来的神力”。
“我们太亲密了,而一段关系最迷人的阶段就是没有关系。熟悉后反倒会丧失美感,所以那些期盼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的人最终目的都是结束这段关系。”汤姆一边说,一边用他那细长的手指把眼前的忍冬花撕成碎片。
“这我不信,汤姆,我也不相信你自己相信。只要我活着,我们的友谊就不会结束。”
“可那不还是结束吗?当世界有了死神,再好的关系都将走向尽头。”汤姆笑着大声说。两个年轻人一起走到院子里的一棵高大的英国橡树下,坐在树荫下的秋千上。夕阳顺着光洁的树叶滑落,白色雏菊在草丛中轻轻摇曳。
过了一会儿,汤姆喃喃道:“塞西尔,如果哪天你有了心事,或者藏了什么我无法接受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我。哪怕忍不住,也要用谎言粉饰一下。坦诚是破裂的开始,我还不想失去你。”
“没人想在拥有后失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的同伴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夜色宜人,虚弱的蝴蝶在花丛间翩然起舞。汤姆始终没有把目光从塞西尔身上移开,快乐在他越来越深的眼眸中渐渐变成了严肃。
他想起以前从他的伙伴比利·斯塔布斯那里听到的一些话。这个长着一张老鼠脸的家伙对塞西尔抱有很大的偏见,不仅说红头发是野蛮卑贱的象征,还声称自己在三米开外都能闻到塞西尔身上的那股恶臭。
当时汤姆困惑了很久,眼前的少年真的像斯塔布斯所说的那样粗鄙不堪吗?为什么他从他脖间嗅到的花香在别人闻来却是恶臭?
男孩对此兴趣盎然,尽管他跟塞西尔已经认识快两年了,但他发现这个伙伴身上貌似还有许多值得他探寻的地方,至少他认为年长的塞西尔能够教自己一些他以前乃至现在都不知道的东西。
所以,哪怕塞西尔是外人眼中的天生贱流,汤姆也不想舍弃这本免费的人生宝典。
于是那段时间他在跟班面前一再掩饰自己跟塞西尔的特殊友谊。直到某天清洁工在厕所隔间里发现了那个昏厥的红发少年和满地的石块与玻璃碎片后,汤姆才给了斯塔布斯连同其他两名参与霸凌的孩子一个准确的答复。
后来他们吵了一架。
汤姆记得那个晚上,塞西尔倚着树干,质问自己是不是在房间里吊死了斯塔布斯先生的兔子,汤姆对此供认不讳。他本以为会得到同伴的夸奖,然而对方却摆出一副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的姿态,双手掩面跪坐在地,好像在祈祷一样。
他感到匪夷所思,走上前拍了拍小伙子颤抖的后背,塞西尔眼里突然涌出热泪:“你不该这么做的,汤姆,杀戮是非常可怕且不可饶恕的罪恶!你会产生无法磨灭的负罪感。亲爱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情。”
“那我遵守道德就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吗?”汤姆至今都挺高兴他说了那句话。
男孩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在树下走来走去,片刻后又回来。“塞西尔,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先别说,让我猜猜——你要走了,是吗?”少年吸了吸鼻子,盯着黑漆漆的地面,“昨天来的那位爷爷看起来很和蔼,我敢打赌你跟他走会比留在这儿强很多。”
汤姆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之后冷冷地说:“你是指邓布利多先生吗?你说得不错,我是要离开,但不是跟他走。他为我指了个不错的方向,虽然他提出要陪我一起去,但被我拒绝了。”
“其实你没有理由拒绝。”伊万斯略带伤感地说,将采下的雏菊别在汤姆鬓边。
“因为你,”愉快的红晕在里德尔脸上一闪而过,“我拒绝他就是想带你走。我知道你要说我应该事先征求他的意见,但我无法确保他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万一他不同意呢?我不想让这件事变得复杂起来,所以我直接拒绝了他的邀约。跟我一起走吧,塞西尔,你也是愿意跟我走的,对吧?”
小伙子结结巴巴地说:“抱歉,亲爱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那股天使与生俱来的神力扯住衣领,跟着重重摔到地上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不要跟我拗,塞西尔。”汤姆蹲下来,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望着他,“其实你并不希望我离开,不然你昨天也不会跑到门口偷听,晚上又坐在树上郁郁寡欢。现在我来了,我来主动迎合你的意愿了,你反倒还假惺惺地将我推开。小说作者就不会像你那么谨小慎微,他们知道冲动和激情有多适合作为主角戏剧化场面的性格铺垫——我想再过两百年也不会有作者愿意创作你这种类型的男主角。”
塞西尔·伊万斯皱起眉头,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被年幼的朋友揭示内心让他觉得有些惶恐,同时他又为这份惶恐而感到羞愧。
汤姆笑着将他拉起来:“恕我直言,伊万斯先生,羞耻心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它能让你失去很多机遇——服从自己内心的欲望,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