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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扫墓日 ...

  •   沈白曜有时会想思考,存在于世界上的,最圆满的巧合是什么?

      大抵是出中考成绩那天,尽管她发挥失常,可最后还是以高3分的成绩险过线。

      恰巧当天,她在暹罗餐厅参加抽奖活动,抽中了前往T国的十天九夜两人行,于是和小姨两人美美去国外吃榴莲看大象。

      那么于沈白曜而言,最痛苦的巧合是什么呢?

      就是每年的今天。

      走神之际,隔着面碗的瓷壁,如同火苗直直抵着手心,与之接触的手指传来火辣的刺痛。

      沈白曜后知后觉,端着两只碗一路小跑,终于在手指失去知觉前,把碗重重地放在餐桌上。

      放下碗后,她把细皮嫩肉的小手放在耳垂上,以交换温度的方式给一片通红降温。

      在房间洗漱完后,冯昭筠一推开房门,汤面和饼干的香气扑面而来,看了眼手表,不过才六点十分。

      而后走到餐桌旁,正好看到女儿把手放在耳垂的一幕。

      他立刻走上前去,从抽屉里翻出酒精喷雾,俯下身子,眉心微皱,难掩心疼的神情。

      “下次这些事,交给爸爸来做就行。”

      家里的大小家务,他从来都是一应承办,从不让女儿经手。

      在他看来,女儿无论年龄大小,都是应该被疼爱的存在,哪里能做这些活计?

      沈白曜望着餐桌上的长寿面,突然多了几分底气,推开了酒精喷雾。

      “没那么娇气。”
      “这些饭都是我做的,厉害吧!”

      冯昭筠欣慰笑笑,“真棒。。”

      紧皱了一夜的眉头,终于随着笑意舒展开来,无意间牵动了他眼角的细纹。

      沈白曜听到爸爸起床了,转过身来,迎着窗子里倾斜而入的朝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爸爸,生日快乐!”

      她对上爸爸那双因浅眠而泛红的双眼,竭力忍住喉间的哽咽与胸腔的酸疼,也要表现出最从容的一面,因为今天不止是爸爸三十八岁的生日。

      也是,妈妈离开十年的日子。

      真算得上是一个,连小说都不敢胡写的巧合。

      可是,人不能总带着回忆生活。
      背负着过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所以每到这一天,不管其他人如何,沈白曜都要尽量表现出正常的一面,既然大家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伤感,自己就更不能任由悲伤蔓延。

      要让家人都看到,家里最不能扛事的人,情绪都如此稳定。
      其他人,则更不应该过度伤怀。

      “谢谢白曜。”冯昭筠眉间的愁绪一闪而过,继而浅笑,又拿起一片饼干,品尝后评价:“这好像不是我昨天放在冰箱里的半成品。”他吃出的不是核桃仁,而是蔓越莓。

      作为父亲,他才是那个不能表现出丝毫反常的人。

      冯昭筠又扫视了一眼干净得过分的厨房台面,心道孩子真是长大了,做饭之后没有一片狼藉,收拾得好似没有做过饭一样。

      沈白曜顺着爸爸的目光看去,尴尬一笑,“我昨天在甜品店买的。”

      言外之意,饼干只是重新放回烤箱加热了一下。

      “爸您烤的饼干放糖太少,我觉得妈妈可能不爱吃,就按照我的口味,去四中旁边那家店买的。”

      冯昭筠想起那个巧克力笑话,不禁扬起嘴角,微微颔首,“你妈妈爱吃甜的,比起我做的,她肯定更爱吃这个。”

      然后示意女儿坐下,挽起衬衣的袖子,温声道:“让我尝尝女儿的手艺。”说着,下意识向碗里倒了两圈醋,倒完后,他手中亦一顿。

      吃面吃醋,好像不是自己的习惯,而是……

      追寻属于她生活中的点滴,就算是顺延十年,哪怕是一生,他都愿意模仿至爱的人,仿佛妻子从来没有离去。

      冯昭筠压下这份多愁善感,吃了一口汤面,热汤散发的余温沿着眼眶,直通心底。

      家人亲手做的汤面,大抵是这世上最能治愈人心的美味吧。一颗真心的温度,无可替代,
      不在于用料,而在于用心。

      吃完早饭,父女两人就要去那个被迫回忆悲伤之所在——山海墓园。

      ……

      沈瑜年搭乘最早的一班地铁,从市区一路晃到郊区,抵达了山海墓园——那个最可能埋葬她的地方。

      定海市有三个大型墓园,市区一个,郊区两个,沈瑜年是定海市本地人,家中故去的长辈大多都沉睡在山海墓园,所以她本着碰运气的想法,捧着一束香水百合,来到了这里。

      按理说,看望故去的人,大多都会送黄色或白色的菊花,可她就想送给自己带香味儿的。

      捧着十枝粉红色的百合花,沈瑜年踏进了墓园,却犯了难:莫要说天大地大,就算是墓园这一亩三分地,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个位置。

      她站在一棵树下发呆,只能把希望基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能遇见认识的人,带她到自己肉.体的栖身之所。

      半小时、一小时……终于,在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候,沈瑜年等到了熟人。

      来者是一男一女,中年男士中等身高,头发已不剩几根,许是与常年接触化学药品有关。中年女士头发烫着大波浪,面相温柔。

      沈瑜年不过迟疑片刻,马上就认出了两人是和她同一年进化学研究所的同事,当年的青涩已经被十几年消磨殆尽,留下了岁月铭刻的痕迹。

      如果她还活着……沈瑜年自嘲似的暗自摇头,也许不再是那个耀眼的美人,而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凡人。

      不过换个角度想,至少她留在了最美的时候……
      那还是,不美吧。

      望着前同事的背影,沈瑜年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又意识到根本没有昔日的熟人会认出她,蓦地萌生出一种被世界抛弃的落寞。

      忽远忽近跟着两人,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两人站定在墓碑前,沈瑜年没敢靠太近,只躲在树后,正好能看清那个埋葬自己的地方。

      那是被阳光照耀的所在,婆娑的光影对照片中的美丽女子格外关怀,好似怕她不耐正午的烈日,唯独在那方洒下一片清辉,为她增添了几分若即若离、清冷脱俗的美。

      选这块地址的人,该是多么期盼,她下一次的向阳而生。

      同事两人分别向两个碑前各献了一束白色菊花,鞠躬后便离去了。

      沈瑜年有些诧异,四下张望确定没有旁人,循着刚才的点,快步走到了自己的碑前,却惊异地发现她的隔壁,也是熟人……

      她脑海里嗡的一声,似是整个世界发生了倒转,瞪大的眼睛迟迟不敢转动,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愣怔了许久,她方回过神来:

      原来她的师兄兼同事,也死在了那场化工厂爆炸的意外中。

      重生之后,沈瑜年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敢查阅十年前那场意外的相关报道。

      报道仅是大概说明了事故的时间、原因、死伤,内容也不十分详尽:

      2010年9月26日,19时xx分,淮宁省定海市的化工厂发生爆燃事故,事故原因系硝化反应釜高温爆炸,共造成2死7伤。

      出事故的化工厂和沈瑜年工作的研究所有项目合作,出事那天正值她加班,傍晚去抽测样品,就是他这位师兄陪同。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都葬身在那场意外之中。

      思及前尘,沈瑜年微微晃神,注视着师兄的像,忍住几欲窒息的心痛,拿出一张纸,拂去墓碑表面的尘埃。

      照片中的师兄,心宽体胖,眉眼弯弯,笑得那般和蔼亲切。在沈瑜年的记忆里,师兄的名字就像女生——邵佳佳,性格更是像女孩子一样温柔可亲,平日里与人为善,对后辈关怀有加。

      她还记得,师兄有一个儿子,男孩应该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年纪。
      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如今过得怎么样?

      沈瑜年对着故人勉强笑笑,打算先将这份痛苦剥离开来,然后把自己带来的那一束百合,放到了师兄的墓前。

      她又想到些什么,抽出其中的两枝,解下自己的头绳绑好,然后摘下自己头上的其中一个粉色星星发卡,将事先写好的明信片,夹在百合花瓣上。最后,她把这两枝百合,放到了自己的墓前。

      最后,恭恭敬敬地向故人和离去的自己,深深鞠了一躬。

      ……

      父女两人在驶向山海墓园的路上,一路无言。

      沈白曜透过后视镜,见爸爸薄唇紧抿,神色严肃,实在是个低气压带。

      为了活跃气氛,她把车载导航上的音乐软件登录自己的账号,播起了相对愉悦的曲目。

      “听的歌还挺有年代感。”

      冯昭筠自己都不知道,他面无表情之时,确实有一定威慑力,听着欢快的节奏,微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淡淡一笑,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沈白曜正在闭着眼睛小憩,闻言睁开眼睛,调侃道:“还行吧,不是怕你们老年人接受不了现在太热的歌。”

      “好好。”冯昭筠连说了两个好,笑得温柔,“都给你记着。”

      沈白曜不为所动,“人,要服老。”

      其实她丝毫没有觉得爸爸老,论外表,她的爸爸甚至优于很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但是自从她听了小姨那番“你要多给你爸灌输他年纪大了的观点,这样他就不会给你找后妈”的谬论。

      当时说这话时,沈瑾思也是抱着开玩笑的想法。可谁承想,外甥女真听进去了。

      正常人打耳一听,就知道这是傻子才能信的话。
      可是沈白曜,却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理智上,她不想让爸爸一个人太辛苦。但情感上,她不想让外人破坏她的家庭,抢走她的爸爸,取代她妈妈的位置……

      “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带走我的泪……”

      凄凉动情的演唱,吓得沈白曜一激灵,她连忙关掉了音乐,讪讪笑着,“老歌都听腻了,下次还是听点新歌。”

      恰好,车也开到了山海墓园的停车场。

      冯昭筠停下车后,竭力隐藏呼吸间的酸疼。

      他对着女儿说话时,勉强一笑,故作从容道:“白曜,你先拿着东西去吧。爸爸拿的东西多,可能会慢一点。”

      沈白曜哪里能看不懂爸爸的伤怀,乖巧地点点头,捧着饼干和花束,快步离去,把车里的空间留给爸爸一人。

      她知道,爸爸想妈妈了。
      那个全世界最可靠的人,也有想哭的时候。

      而此时,却不能让自己看到。

      沈白曜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前行,今天的墓园人不算多,四周空荡,只把无尽的荒凉与失落留给了自己。

      眼泪在不经意间流出,还有越擦越多的趋势,她狠狠地用袖口蹭着眼睛,仰头看天。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当想哭的时候,她就仰起头来,让眼睛收回泪水,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胆怯。

      沈白曜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天空撤回,勇敢地平视前方,却在模模糊糊间,发现有一个身影,正蹲在她妈妈的墓碑前……

      好像,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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