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绿竹如箦

1、重生

　　庆元八年，夏初。慕丞相府，绛雪阁。
　　空气中清晰的可以看到一束束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隙中洒下，落到树下那个慵懒的躺在躺椅上的小人儿盖在脸上的书上，以及旁边放有茶点的小几上。旁边有侍女在一旁低头侍立。
　　远处一丽人身影慌忙跑来，到了近旁可看清只是清秀有余，却身姿窈窕。这是那小人儿身边的大丫环－－思秋。
　　“小…小姐，夫…夫人唤你”。因着急忙跑来未及休息，有些气喘道。
　　但见那躺椅上的人不耐的扯下脸上的书，扔到身旁的侍女手中，由着刚缓过气来的思秋为自己整理因浅眠有些许凌乱的衣物。随后慢吞吞的起身向娉婷楼的方向走去。有些气恼的对着思秋道：“所谓何事？”
　　思秋似是见贯了这事，只是抿嘴一笑道：“夫人说准备为您请师傅教导您书画与琴棋呢。唤您去商议。”
　　这小人便也不再作声。只是一味向前走去。
　　思秋却在心里想着：世人皆道这身为慕府七女的绛雪小姐是个痴儿，我却觉得甚是伶俐的，虽是三岁方才会走路、五岁才会喊娘亲。却是极有个主见的。自小便厌恶自己娘亲身上的胭脂味，只在夫人沐浴后，晨起时近身。虽只是啼哭，却也让夫人弄了个明白，生生的让夫人在小姐面前便去了脂粉…
　　穿堂过院，绛雪略有些恍如隔世，忆及了重生那日－－
　　她本是怀着一腔怨火悠悠醒来。不料自己竟获重生，在一孕妇腹中。心下思忖：定要重聚手中势力，授予万金与此家夫妇，在于那人手中夺回这一方天下。
　　因在胎中有些无趣，遂练起了前世一些武学心法。谁知在腹练起竟是一日千里，颇有些瞒不胜收的感觉。临到出生之际竟是将前世所记全都练了下来，不由感叹世人所说的先天之境乃是真的。
　　出生后却发现自己娘亲竟是个好浓妆艳抹而又工于心计的世故女子，不禁抚额感叹。
　　前世皇家的生活早已侵入骨髓：万事不可早露苗头，韬光养晦才是真谛。

　　于是她便自小装成痴傻儿，三岁才肯在人前走路，五岁才肯喊娘亲。

　　而这个娘亲，倒真是合了她的性子，在自己面前从不会有何妆容。只是自从发现自己是个痴傻儿后便是很少踏进这个院子里来。事后想想这也怨不得她，毕竟谁都不愿自己的孩子是个这样的命运。

　　后被相府主人慕呈也就是她爹起名为慕绛雪，竟是与前生的名字一样。心下暗叹，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

　　正还在遐想间恰听见思秋唤了一句：“小姐，到了。”

　　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脑中这些杂念。大步向前，进了里屋内，看到她那个娘亲正在那里和身旁的侍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再看那张脸，竟是脂粉未施。

　　“绛雪，你也七岁了。旁的孩子在四岁便进了学堂，而今你也有了辨是非的头脑。娘想着你总是与别人不大一样的，咱们不去学堂，咱们自己请师傅回来学好不好。”

　　慕绛雪的母亲万芳菲，商贾女子，却是因家道中落而嫁进这相府作四房。素日里就因为这个女儿明里暗里受了诸多的讥讽嘲笑。而今孩子大了、更是心焦，忙唤了女儿来商议。

　　绛雪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却心下犯起了小女儿心性：想我堂堂大梁公主，更何况跟了师父得其身传教受。天下哪会有自己不会的。

　　却在想到了自己曾是公主，心下黯然。

　　万氏见她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以为是她不愿去学习，心下更是焦急，正欲将准备好的措辞说出来之时，却听绛雪略带喑哑的声音答道：“我学便是。”

　　慕呈共有七个子女，绛雪是他的七女，只因绛雪自小被传为痴儿，故而慕呈很少关心这个庶女，只是逢年过节一家人吃团圆饭时才见到绛雪。

　　万芳菲虽是商贾之女，平日爱打扮了些，但她素颜竟是比着妆后更多了一分静美，可以说万芳菲长相是较美的。而绛雪亦生就了一副美人的模样，慕府下人皆道绛雪是承了其母的美貌，只有绛雪知晓，这张脸是按着前世的模样长成的。绛雪很少照镜，生怕看到这张脸会忆起前世，会怒火冲天，会无法控制。

　　绛雪就此开始了学习的日子，只是每每在课堂上表现的愚钝不堪。让夫子们摇头叹息却因畏惧丞相势力而不敢撒手不干。

　　庆元八年，冬。绛雪阁。

　　“小姐，还有半月便是除夕，夫子们纷纷请假准备过年。”思秋冲着坐在窗前看雪的绛雪言道。

　　绛雪亦不回头看，只是道一句“嗯”。再无声响。

　　思秋是自绛雪一岁时就送来这绛雪阁的，故而对绛雪的性子是摸得十成十的足，明白绛雪这是要她不用在旁伺候了，正待她要躬身退下时，忽闻绛雪略显凄凉的问：“思秋，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你是不是被很多人嘲讽过。”

　　不是疑问，是肯定。

　　思秋听闻这一句顿感眼眶有着些湿润了，忽然就觉得自己所受的委屈都值了，声音有些哽咽的道：“哪里，是小姐您想多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小姐您从来都不亏待我们这些下人，从来不打、骂我们。哪像那些主子，轻则骂重则打的，您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我们说过。虽说您学话晚，但您自小就是极听话的，饿了就哭，要尿要拉就咿呀叫，哪像旁的公子小姐们。人都到照顾孩子最苦，唯独我们这个院子是最轻便的，更何况您还是个。。。”

　　思秋顿感失言，有些惶恐的看向绛雪，却见降雪仍在看外面的飞雪，只是有些怔然，思秋便也不再多说，便悄然退下了。

　　绛雪知晓这绛雪阁的开销素日都不曾少，全是因为她的娘亲在照料的，若不然，她身为庶女，又是个痴傻儿，早便被这些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人给怠慢了。想着想着，降雪记忆有些飘远了，忆及那日那唯一的一次出门逛园子的情景——

　　那是前几日，也是下着雪，雪花很小，落地即化。降雪看到这轻薄的雪花，忽然便来了兴致，琢磨着去看梅花开了没有，早先便听无力的那些小丫头们说后花园的梅花开了的。也不唤人跟着，只是自己去找那后花园的位置。却不料在路上遇见了几个别的房的人在讽刺刚去领完煤炭的思秋。

　　“哟，这不是咱们的思秋姐姐么，多日不见，您现在可是成了七小姐房里的大红人了吧。”

　　“可别说，咱们可是一起进的府，我们都是下人，思秋姐姐是七小姐房里的大总管”

　　“不知道思秋姐姐伺候那个傻子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我们这些伺候常人的更加舒坦。”

　　......

　　思秋只是抱着手里的煤炭，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走也不是 ，停也不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张俏脸不知是冻的也不知是气的通红。

　　绛雪心内气愤万分，却不好为其出头。

　　站了一会，又回到了绛雪阁。

　　只是这事，终究还是在她心里攒了个结。她开始疑惑这样韬光养晦究竟对不对。

　　“小姐，夫人把新作的衣服拿了来，道是叫您换上待会同她一起去大堂吃饭。”思秋因着今日是除夕夜而倍显兴奋有些大声的喊道。

　　绛雪正懒懒的缩在贵妃榻上捧着一本有关当朝政局的书在看，因为上次思秋的事情，近半月神情都是恹恹的。

　　“嗯，放那吧，过会子再换。”

　　“小姐，今天可是除夕，打起精神嘛，待会各房的小姐公子们都看着呢。”思秋看着绛雪面无波澜的脸上近乎撒娇的说道。

　　绛雪微怔，随即泛起一丝苦笑。记起了今日竟是除夕。旋即撂下了手中的书，颇为无奈的起身走向内室任由思秋给她换衣。

　　而绛雪刚躺过的贵妃榻上，垫褥凌乱间，扣着一本书，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大秦朝局。

　　转瞬，思秋已然为绛雪换上了刚做好的新衣服——竟是一袭红妆！

　　出得内室，迎着光看去，一袭红装衬出绛雪面若桃花，肤白似雪，再对上绛雪略显慵懒的眼，竟隐隐有一种绝代风华之意，只是可惜了她年纪尚小，若是长大不知又要倾倒多少男子。

　　“小姐，你真好看。”思秋不由赞叹了句。

　　绛雪但笑不语。半响才道——

　　“走吧，去娉婷楼。”

　　思秋知晓这位小姐平日就不爱那些脂粉，也就没有再让她去上妆。便随意拿了件颜色相近的紫红色披风为其披上，再细心给她戴上了帽子，这才匆匆前往。

　　相府。娉婷楼。

　　“夫人，绛雪小姐来了。”万氏身边的大丫鬟翠环从外面走进说道。

　　不待万氏说什么，就见到翠环身后那个刚褪去披风一身红的小小身影。

　　待到走近，万芳菲这才看清了绛雪今日装束，不禁拉着绛雪到眼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看越欢喜，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可惜...万芳菲脸上顿显不豫之色。

　　绛雪似是知她所想，转身走向旁边的矮榻，颇为闲适的躺了上去，半阖着双眼，缓缓道：“晚宴开始时唤醒我。”说罢，径自睡去了。

　　万氏见此不由失笑，却也是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自从绛雪出生后，这相府诸女子竟是再无所出。饶是万芳菲常去求观音赐子也是无用。

　　只得叹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