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曳尾于涂

23、真心话与大冒险

　　“如果下一次还是找不到我来自何处呢？”宝珠问。
　　“那就一直找。总能找到的。”陈晋北答。
　　从邻省有惊无险回来，宝珠与陈晋北又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工作。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地盘，宝珠发觉自己的工作内容，基本上可以由1010代替完成，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窃喜，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有更多空闲的时间，想干嘛就干嘛，还不耽误馆内的正常工作秩序，果然人工智能早点解放人类就是好；但窃喜过后，看着1010有条不紊且出错率极低的工作效率，她心底又冒出一丝隐忧，若是1010彻底代替了自己的存在，那馆长会不会就此收回之前给予她的权限呢？
　　德德觉得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者借机在自己面前炫耀。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此时如不未雨绸缪，到彼时岂不悔之晚矣？”
　　德德最近正为钱多多的纠缠而发愁，本以为宝珠回来后能替自己解围，没想到她只顾烦恼这些，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处理不断前来办理业务的鬼魂，于是对着杵在一旁的宝珠说：“滚出去。”
　　宝珠仍旧不死心，说：“如果1010真的替代了我，那我怎么办？”
　　德德倒不是真的要赶她走，闻言只说：“那你想想办法不让它成为你不就行了。”
　　“本以为躺平就能破万卷，怎么到头来还是卷呢？”
　　“这也不是卷，你要分清权力与义务，1010是帮助你完成了义务，你现在是连义务也不想付出就索要权利吗？”
　　宝珠忍不住继续发问：“当然不是，关于义务与权利对等我还是能分清的，哪能厚着脸皮说什么既要还要呢，只是我一开始是以为多了个帮手，没想倒是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为什么人创造出人工智能，第一个被淘汰的竟然是不如它的其他人类呢？这不是背道而驰了吗？我的意思是说这样不就是间接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碾压吗？人生而不平等，除却身外之物，单论智商就有三六九等，比如那痴傻的，连平等这一概念也是聪明人给下的定义，他们又如何自处呢？”
　　“这个问题需要这么想，第一，人工智能的创造是少数聪明人的想法，他们致力于无限的发展，而且最终也将人类从简单无意义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过程的阵痛是人类在升级换代的改造，社会总是向上生长的。人是有向下的自由，但同时也要承担被历史车轮碾压的后果；第二，你觉得自己快要被淘汰了，能认识到这一步，已经超越50%被淘汰的人，你所要改善的就是要行动起来，用你的正确认识去改造自己，找到自己的赛道。”
　　宝珠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每个人擅长领域不同，不会出错的人工智能就是会比时常感性的人类显得更理智，一件事的办成，不说100%靠理智，起码有90%吧？这样算来的人与生俱来自带短板，与它看起来的完美无缺相比，又怎能获胜呢？”
　　“它是人所创造，怎么可能是完美无缺陷的呢，当然，这个技术问题，咱们都是短板，在此不展开讨论，以免贻笑大方。单论另外一条，人的感性有时是麻烦，有时却是能区别于人工智能的人性闪光点。人会哭，会笑，会死，以有限的生命长度去体验无限的生命广度，这本身不是更有意思吗？关于优劣的相比，人最了解的是自己，最难看清的也是自己，如果连你也不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连你也不知道怎么挖掘自己，连你也不知道如何不被人工智能替代，又有谁更能知道呢？”
　　这次宝珠迷茫地摇摇头。
　　“宝珠，我问你，你会爱吗？为人真诚吗？会随时随地说真话吗？其实爱别人，首先要爱自己，对别人真诚，首先要对自己真诚，对别人说真话，首先要对自己说真话，你要先有，才能给予不是吗？”
　　宝珠带着这一疑问跟着陈晋北回到了家中。正打算要联手开始打游戏，陈晋北就接到研究生时的导师来电，言说莫雪之师妹和展骏师弟要过来看他，其实是展骏因为某事失意，又和同门的莫雪之吵了起来，导师在外地出差，就让师弟师妹过来找大师兄评评理。
　　陈晋北跟宝珠解释：“我上学的时候和导师关系不错，所以他有时出差，师弟师妹就嘱托我帮忙看管一下。”
　　宝珠明白，这不就半托的幼儿园小孩吵嘴了嘛，她对自己调停别人吵架的经验很有信心，毕竟实践出真知，她都当多少回评判了，直言如果陈晋北搞不定，可以现场求助她这个有力的外援。
　　以他过去对师弟师妹的了解，陈晋北没有让宝珠回避，等两人进了门就把宝珠从卧室里放了出来，让她安静待在一旁。
　　展骏和莫雪之一路上谁也不理谁，两人现在研一，白天上课，晚上查资料看文献，有时候跟着导师出差，本来日子过得充实且清闲，之所以吵架还是源于展骏一向喜欢的偶像女神方亭亭前一晚上传出在家中吞安眠药自杀，虽然已送往医院抢救，但迄今仍生死未卜。小道消息有说还在抢救，有说虽然抢救过来，却仍未清醒，不排除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莫雪之瘦佻身材，一张圆润莹白的心形脸，看外表原以为是个讨喜的性子，偏打小养成的耿直性格，说起话来也是快言快语，所以未能事事考虑展骏的感受，又见他一整天情绪低沉，茶不思饭不想的，她看完新闻后本来只是劝几句，没想到两人说着就都上头了，一个坚持现在粉丝偶像圈的生态不正常，一个坚持喜欢无罪，偶像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正能量。
　　展骏个子稍比陈晋北矮一点，体型稍微胖一点，看面像是个平和的人，实际上他的性格较之莫雪之，的确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平日里在导师面前，有什么事情他不敢开口的，还靠着莫雪之帮忙，这次的争吵想来是触碰到他在意的事情，所以才会在导师打电话来问询二人学习和写文章进度的时候，仍旧和莫雪之不顾场合地吵嘴。
　　宝珠对两人的观察完毕，对陈晋北道：“这两天没看到方亭亭的鬼魂来报道，她可能还活着吧，要不就是她还流浪在馆外。”
　　陈晋北不好开口与她交谈，只能对着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莫雪之和展骏继续接着吵，两人的火药味还是浓，陈晋北打算等他们吵完才做调停工作，或者两人像之前一样吵完一架气就消了。
　　莫雪之喝过进门的茶润了润嗓子，开口：“当着师兄的面，你也别不承认，就是有你们这些宅男脑残粉，让她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脱离了现实，真实与想象错位了，所以她才会有朝一日醒悟，然后受到了巨大打击，内心不能接受你们和她自己营造出来的虚假形象，一崩溃就选择自杀的。”
　　展骏脸微微涨红了，立即接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再不好也是我的偶像。而且她哪点不好？至少没有你所说的一无是处，不然我们这些粉丝怎么会喜欢上她呢！人都是需要时间成长的，你们这些路人粉和黑粉，总是对她要求苛刻，试问你们会这么要求自己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自己，我也犯不着这么要求自己，谁端起的碗谁吃的饭，公众人物为什么不能接受公众批评？是，谁都需要成长的时间，但她的宝质期是不是太长了点，说真话很难吗？还是你们也怕真话难听，而且她的那些优点，你们能判断出来哪些是她真实拥有，哪些是公司营销出来的人设，哪些又是你们粉丝自己脑补出来的臆想吗？”
　　展骏的脸变得更红了，他欲辨忘言，只能小声地重复地反驳：“你不能这么说她，你不能这么说她，在我觉得人生灰暗的时候，在我觉得生活无趣的时候，是她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了我的人生，我得到了鼓励，得到了快乐……”
　　“怪不得你们叫她是女神呢，你们这样不就是在造神吗？也许你们一时骗得了她，也许她一时骗得了一部份人，难道能永远骗得了所有人吗？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美好的品质，只不过是你们粉丝内心深处对人性本善的渴望与投射呢。”
　　展骏被她质疑到已经有些要怀疑自己，嘴唇蠕动，没再说话。
　　莫雪之看他蔫头耷脑的沮丧神情不喜反怒，“你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就是肤浅，就是喜欢她的美貌就好，仅凭美貌大家都看得见，不用立人设，还能再营销几年。”
　　“你——，你不肤浅，你不也是容貌协会吗？不然你喜欢陈师兄怎么说。”
　　无辜坐一旁莫名中枪的陈晋北陈师兄……
　　面红耳赤愣在当场的莫雪之师妹……
　　意识到说错话的展骏师弟……
　　只有宝珠，呵呵冷笑了一声。
　　事实证明矛盾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莫雪之和展骏迅速告辞逃离闯祸现场，陈晋北本来还想和宝珠解释两句，哪知她好似浑不在意，直接扭过头去看电视新闻了。
　　“我需要解释吗？如果你想听我解释的话。”他也学她的样子，背靠着沙发，坐在了客厅的毯子上。
　　“刚听到的时候，需要。但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她挑了挑眉，并不看他。
　　陈晋北不动声色观察她，问道：“为什么？”
　　“在出来之前，我和德德正在讨论一个问题，他让我想明白，要了解自己，就必须对自己坦诚，对自己说真心话。”
　　“然后呢？”他现在有一种想她生气又想她不生气的矛盾感。
　　“然后就是，莫雪之喜欢你，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你值得被喜欢啊。至于我的态度，我为的是我的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老师之前因为出国访学，招收的学生断了层，到了我这里才重新开始招收研究生，所以我算是展骏和莫雪之及后来入学的师弟师妹眼里的大师兄，他们一路以来都比较依赖我，所以难免有雏鸟情节，当然我不是在否认师妹心中的感情的纯粹度，我只是说自己的推测，毕竟这也是我的心，她应该也知道我回应不了她。”
　　“知道了。”宝珠轻轻答应，假装若无其事继续看新闻，白玉似的耳朵却慢慢变红了。
　　这时候电视新闻转到了娱乐播报：
　　各位观众朋友们，今天我们带来一则令人震惊的娱乐新闻，昨日凌晨，影视明星方亭亭，不堪忍受长期的电影恶评与网暴，选择了吞服安眠药，想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对于方亭亭的自杀，业内人表示，这是她对生活的绝望，公众人物在公众面前无隐私，正因如此，面对网上的谩骂，他们无处躲藏，身心俱疲，时常感到恐惧、不安甚至生不如死。选择安眠药，也许是因为她无法承受这种痛苦，想要寻找一个永远的解脱。据医院方面透露，方亭亭正在接受抢救，目前情况仍未明朗。我们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希望方亭亭能够挺过这一关，重新回到大众的视线中。
　　在此，我们要提醒广大观众朋友们，关注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正在经历困扰和痛苦的人。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关注到网暴现已成为了一种严重的社会问题，需要我们共同努力来解决。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的权利和尊严，避免使用侮辱性、攻击性的言辞或图片，以免伤害到他人的感情和自尊。如果我们受到了网络暴力，应该及时向平台举报，并向相关机构寻求帮助。
　　方亭亭没想到人生最后一次飞速降落来得这么快。
　　她出生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双职工家庭，爸爸方正和任梅香都是老实人，兢兢业业地在一家效益越来越不好的工厂里上班，她还有一个年纪相差较大的妹妹方芸芸，是在国家实行二胎政策以后，考虑再三才要的。妹妹的长相都随了父母，平凡人，全家只有她像是中了基因彩票，全挑了父母的优点长，又有自己的特色，小时候，周围的人对她的偏爱就开始环绕，几乎成了光环，让她一路顺风顺水长大。
　　想要得到的都太容易，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她也懒得费劲。小升初那年她和妈妈逛街走在马路上被星探挖掘，和著名影星合拍了第一支广告，是一款穿戴产品，虽然现在已经全线停产，出资的企业后来也倒闭了，但是丝毫不影响她从此走上了令人羡慕的坦荡星途。
　　当然只拍一支广告是不够的，她需要一直拍广告，或者说一直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这样才能让大众记住她。所以她几乎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即使她原本就不擅长读书，那种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的生活方式太苦了，谁喜欢吃苦呢，她从小不喜欢吃苦，即使是生病需要吃药的时候，也是任梅香准备好糖果零食，哄了又哄才能让她勉为其难地喝一口，事后还会找理由发一顿脾气。
　　全家人对于女儿要成为明星都没有经验，寻遍了整个家族，终于找到一个知识水平比较高的表姨，帮忙看完了演艺公司寄过来的合同，她还是挺负责的，但也不影响她收了演艺公司递过来的丰厚红包，双方再三拉扯之后签了字。她从此脱离了学校和家庭，变成了一棵野蛮生长的藤蔓，为什么不能是一棵树，她想可能是圈子周围都没有这样的参照物，她不知道该如何出淤泥而不染。
　　两三年的时间内她还是主打拍广告，她以为这是公司一开始对她的磨练与培养。不对，完全错了，其实所有人都在做买卖，而做买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盈利。后来看得多听得多了，经纪人磊哥告诉她，因为她刚进来，需要以此来增加曝光度，让更多的人看到她，一颗宝石，当然需要摆在高台之上，让众人迅速发现她的价值，这样竞拍者才会疯狂加价。
　　年纪小的时候，应该都曾经为别人的夸赞而窃喜吧？试问谁不想成为一个发光的宝石呢。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就算是宝石，那也是明码标价的物品，可她是个人啊，人怎么参与竞拍呢，然而事实上，只要出得起价格，别人物化你时下意识产生的愤怒很快云散，很快你将会心甘情愿物化自己。
　　不过磊哥说得没错，被人放置高台之上的宝石闪烁出的耀眼光芒很快就吸引来了大批的投资者，她得到了更多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机会，包括且不限于拍杂志、出音乐专辑、写真集、演电视剧等等，短短十年，她好像活了别人一辈子也经历不完的事，赚到了别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人们总说名利的诱惑大，其实小名小利她早已品尝过，那种唾手可得的名与利并不会带给她太大的兴奋。需要她垫脚伸手去够，付出了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获得的名和利才足够诱惑人，就像她拿到的第一个影视奖项，当她站上领奖台的时候俯视观众席，那是一种虚荣心被大大满足的顶峰，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
　　潮水般涌来的崇拜，她都当真了，致使自己永远活在真空与虚幻里。她以为那个众人口中交口称赞的人就是自己，根本不会有人对她进行否定，她更加飘飘然，可惜，人不可能总在空中飘着，总有一天她需要降落，或者说当支撑她飘荡的风筝线与大风不复存在的时候，她只能被迫降落，那时候的她只剩下高空坠落直至粉身碎骨。
　　资本运作的包装下，她接连不断签到了一个个抢来的剧本，当上了多部剧女一号，为此公司还与投资人签订了对赌协议。那时她以为这是飞升的机会，完全没有想到这是空中走钢丝的开端，她被粉丝的彩虹屁蒙蔽了双眼，吹胀了信心，继续用她零零碎碎的糊弄演技去诠释不同的角色。结果可想而知，从第一部剧开播开始，收视率一路走低，粉丝的维护与公司雇佣的水军言论甚至一度惹怒了路人观众，网上铺天盖地出现对她影视作品的剪辑吐槽，甚至播放量超过了她的正剧。
　　就在此时，母亲任梅香脑溢血住院了，她在风尖浪口之上，即使是乔装打扮进入医院探望，还是被守在外面的记者认了出来，此时也正逢她的第二部剧开播就扑街，她之前的任性嚣张这一次在镁光灯下无所遁形，放在之前是耿直的言论现在则被人一字一句的扩大解读，新闻报道一出，她气得摔了手机。
　　早年间她的种种出圈言论又被人拿出来轮番炒作，拿到的奖项从荣耀光环变成了耻辱柱，总是有人不断地提醒她，她除了这一身包装出来的皮囊，内里实则草莽且不堪。她被迫一遍遍地接受那些令人作呕的侮辱和谩骂，但她却无法阻止它们的发生。这让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而再次成为攻击的对象。她开始变得敏感、多疑，甚至于不敢与他人说话，生怕自己的某个行为会引起别人的不满或误解，这种状态让她感到生不如死。
　　终于，在那天夜里，当她再一次睡不着的时候，在她再一次想放弃一切的时候，她平静地吞下了自己搜集而来的所有安眠药。
　　“刚才在住院部，我好像看到方亭亭了。”展骏在回校时，路太黑，滑了一跤，脚踝扭伤，当场充血肿得老高。莫雪之吓坏了，打车送他到医院的同时通知了陈晋北，而宝珠跟着也来了医院。
　　“生者离魂？”陈晋北第一时间点开了热搜榜，没有关于方亭亭离世的新闻报道，所以她应该还“活着”。
　　宝珠点点头：“应该是。生者离魂，我之前也只是听说，还没有遇到过，她走不了太远，所以只能在身体所在的医院里转悠。”
　　“所以你想？”
　　宝珠看着疼得在嚎叫的展骏，“这还用想吗？”
　　这家医院的鬼魂不止方亭亭一个，只不过她现在一身病号服，神色憔悴，对于不追星的受众，压根不知道她是哪号人物，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鬼魂。她的魂魄离体之后，只以为自己已死，看着病床上那具似乎了无生息的躯体做了最后的告别，她就随着往外走的鬼魂一起踏出医院的大门，可惜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牵引，无论她怎么挣扎，也离不开。
　　她才知道自己又被抢救了过来，但生已不可留恋，她不想再回到那具躯壳当中，所以在没有真正死去之前，她的魂魄就暂时在不同楼层来回走动。
　　陈晋北跟着她转悠了好几处科室，看得出来她原本麻木一心求死的神情已经有所变化，特别是看完几个肿瘤晚期的患者虽然受尽了折磨，仍在坚持求生的时候，她又跑回自己的单人病房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也就在此时，宝珠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方亭亭，你好。很冒昧打扰你。但是你看，人想死很容易，可是想活却是要付出非凡的努力，现在你还坚持要死吗？”
　　方亭亭听到宝珠的声音先是吓了一跳，这是第一个开口喊她名字的鬼魂，她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粉丝，但细看宝珠眼里没有那种见到偶像的欣喜与狂热，于是她放平了心态，诚实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急诊室里有个车祸断了腿的男孩子一直在嚎叫，我想他一定很疼，以后的生活少了一条腿要怎么生活；肿瘤儿童病房里的孩子都是小娃娃，因为放化疗痛苦得吃不下饭，他们还会安慰家里人自己不疼，一边拼命往嘴巴里塞着妈妈煮的饭，一边掉眼泪；手术室里抢救不回来的叔叔，他的家里人在外面哭成一团……”
　　她不知不觉也落泪了，接着说：“好像和他们一比，我之前都活得很好，我原本就是一个小厂职工的女儿，不过是仅凭了一副皮囊踏进了这个圈子，要说辛苦，我的工作都比不上环卫工人的百分之一，拿到的钱却是他们的百倍不止，所以我好像没有资格因为网上的群嘲，大家的否定而自怜自艾，但其实令我最痛苦的是，我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就好像身着新衣的国王，有朝一日醒来后为自己赤身裸体而羞耻。”
　　宝珠道：“也许你并不是赤身裸体的国王，就我所知，有人因为你的存在而觉得被鼓励，你在他们的眼里是光芒和温暖力量的存在。”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怎么由自己转达展骏的话就这么困难呢？要不算了吧，她话锋一转，“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是世界冠军的鬼魂，他对我说，他最害怕的最疲惫的时候不是在追逐最高领奖台的路程上，而是在走下领奖台的那一刻，因为他知道在职业生涯没有结束之前，等待他只能是下一个领奖台，所以随之而来的压力会更大，别人不允许他输，他也不允许自己输，那是一种把自己逼至墙角的绝望。可能你们境遇不同，但是你同样是站上领奖台的人，在万人簇拥欢呼之下，在高台的聚光灯之下，人心总是容易迷失，这就是普通人的人性，你既没有做得更好，也没有做得更坏。而从奖台往下走之后，最艰难的是允许自己失败，允许自己从高台上跌落，允许自己就算跌进泥里，陷进沼泽里，也可以洒脱拍拍尘土再次站起来，我想或许这才是涅磐重生的意义吧。”
　　方亭亭再度愣住了，宝珠看她还是犹豫不决，接着道：“你既然已经接受了那些真心话，也死过了一回，接下来就当人生的大冒险吧，重新开启另外一种人生，为自己再活一次嘛。”
　　她继续想了片刻，方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在陈晋北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后来，宝珠某日和馆长一同在看剧时，不经意间发现片尾工作人员名单上那熟悉的名字，不禁想：我好像路过了她曾经绽放的那一束璀璨夺目的烟花，如今也经过了她甘于人后的再度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