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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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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当朝二皇子,谁都知道是个狠人。
当初忠勇将军魏城战败,父子二人双双死在战场上。
那时候的二皇子,估计与她今年差不多大,竟敢主动请缨,前往北疆。
苦战两年,杀退北夷数万铁骑,俘虏两万北夷精锐王师,当着北疆百姓的面,尽数坑杀在城外最大的荒原。
听说那片荒原,如今草木丰茂,却也人迹罕至。
荒原上吹来的北风,都格外阴森,像是无数怨魂呼号。
许菱玉从未去过北疆,可她见过清江县外的乱葬岗啊,北疆城外的荒原,定然是比乱葬岗更森然的存在。
但二皇子是平定北疆十余年动乱的英雄,身为大晋子民,只会敬他,不会恨他。
许菱玉自然也敬服,但她和大多数清江县百姓一样,更多的是怕。
尤其在听说此番秀女择选,也包括二皇子正妃的时候。
“二皇子胆子最大,最勇武啊。”许菱玉觉着,自己先前说二皇子杀人如麻,有失公允,下意识换了措辞,“若他都不敢,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她真心希望二皇子敢于推翻这破规矩,往后,像她一样的小官之女,便不必被架在火上烤了。
勇武?听起来顺耳多了,许菱玉是在夸他呢。
顾清嘉语气如常:“阿玉觉得,二皇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就连父皇也说他嗜杀成性、冷血无情。
所以,他凯旋回京后,父皇虽按惯例犒赏,却罚他闭门思过一个月,让他在府中抄写佛经,收敛周身血腥肃杀之气。
只不过,他经书抄得不甚用心,禁足一月出门,反倒呈上一折陈述弊患、请求削藩的奏疏。
惹得父皇大动肝火,一气之下罚他闭门半年,静思己过。
许菱玉是大晋子民,自然觉得二皇子是好人。
可他手里握着数万条人命呢,死在他手里的人,应当会视其为夺命的阎罗。
许菱玉思忖片刻,托腮道:“二皇子是位很好的将领,可对于即将被选做他正妃的可怜女子来说,恐怕就有些残忍了。骁勇神武的铁血将军,修座祠堂供着敬着还好,若要嫁他,与之双宿双栖。”
许菱玉想到庙里那些眼瞪如铃、目光如炬的金刚菩萨,二皇子大抵就长那副凶神相。
设身处地为将被选中的可怜虫想想,许菱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太可怕了,只怕二皇子妃睡觉都不敢闭眼。”
因在自家屋里,许菱玉的情绪反应极为真实,毫不遮掩。
顾清嘉瞧在眼中,忽而生出一股冲动。
若把她变成她口中的“可怜女子”,不知她睡觉敢不敢闭眼睛呢?
昨夜宿在他身侧,她倒是睡得香甜。
换做旁的女子,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日,恐怕会吓去半条命。
可她是许菱玉啊,仿佛遇到任何事,都能想到法子解决的许菱玉,顾清嘉实难想象,她会作何反应。
跪地求饶?还是装可怜,以情动人?
顾清嘉眼底泄露出一丝期待,眼神难得透出些温柔之色。
云雾山深处,几乎终年不散的迷雾之后,一大片宫苑悄然寂立。
侍卫于忠难得有空,陪家眷用晚膳。
“阿娘!”于思思拿着一张嵌宝石弓弩,给款步行至膳厅的美妇人看,“你瞧,这是爹今日新送我的弓弩,不轻不重,刚刚好,很趁手。”
“思思喜欢就好。”美妇人看一眼尚未及换便服的于忠,略垂眸,语气温柔,情绪淡得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回来了。”
“嗯。”于忠沉声应。
一家三口落座,于思思坐在爹娘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百思不得其解。
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呢?世间的夫妻都像她爹娘这般么?她都十四了,爹娘却像是不熟?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也习惯了,心里有些闷,便闷头扒饭。
忽而,一条长臂经过她眼帘,伸向阿娘那一侧。
诶?爹爹这木头呆子,怎么知道给娘夹菜了?
于思思腮帮子鼓鼓的,假装吃得专心,没发现异常。
实则,她眼睛滴溜溜转,早顺着爹的手臂,望向阿娘的碗了。
阿娘愣住,于思思也愣住。
不是,满桌子菜,爹夹哪一样不好,非得夹阿娘不爱吃的?!
妇人垂眸,看着半碗精米饭上蓦然多出的一块油亮亮的红烧肉,抬起眸子,眼神平和:“谢谢,可我吃不下这个。”
于思思再也忍不住,将口中饭菜咽下,双手支在桌旁:“爹爹,不是我说你,连我都知道娘不爱吃油腥,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该多关心阿娘的!”
于思思的控诉,引得于忠挤出一丝苦笑。
他若多关心阿茴,日子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了。
坐在他对首,雪肤花貌,腕间戴着小叶紫檀佛珠,妆容素净,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美妇人,竟生着一张与许菱玉相似的脸。
正是外间已然“死”去十余年的孟茴!
于忠收回筷箸,那块油亮亮的红烧肉却依然躺在孟茴碗中。
“今日不同,尝尝吧,晚些回房,我再与你细说。”于忠说着,给于思思也夹一块。
随即,略垂首,自己默默吃下一块。
“爹爹今日不走了?”于思思欣喜。
爹爹似乎话里有话,于思思没听懂,以为今日换了厨子。
配着米饭,嚼巴嚼巴咽下:“没什么特别啊。”
孟茴与于忠虽与寻常夫妻不同,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可毕竟认识十余年,她对于忠有几分了解。
于忠话不多,对宁王爷忠心不二,除了遵王爷之命,不让她离开云雾山,旁的事上,从不干涉她什么。
吃穿用度,全凭她喜好。
这还是第一次,她明确告诉他,她不喜欢的东西,他仍固执地劝她尝尝。
孟茴盯着油腻的红烧肉,秀眉微颦,迟疑片刻,终是拿筷箸夹起,忍着胃里的抗拒,小口小口吃下。
她已好些年没吃油腥重的东西,连饮两盏云雾茶,方才缓过来。
晚膳她胃口不太好,吃的比往常还少些。
于忠看在眼里,也不强求,只悄悄向厨房要来两份点心,说是自己要吃。
沐洗过后,他提着食盒,回到已有些陌生的寝屋,看着未被岁月侵蚀半分的孟茴,眼中情绪暗滚,又生生压下。
“不腻,要不要再吃些?”于忠坐到她身侧圆凳上,轻问。
孟茴摇摇头,放下木梳,侧首望他:“你今日回来,想对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她忽而想到什么,神情紧张起来:“是不是阿玉出了什么事?”
“没有,你别担心。”于忠迟疑一瞬,终于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眼中担忧的神色,沉声解释,“阿玉成亲了,我特意去看过,那位郎君是位俊朗书生,性子很好,是阿玉喜欢,自己愿意嫁的。阿玉成亲,在桂花巷外摆了肉摊,路过的街坊乡亲,她都送上一块好猪肉,乡亲们都回赠一句吉祥贺词,写在红丝带上,小院里的玉兰花树上,系满了红丝带。”
“阿茴,那是阿玉和她夫君亲手所系,想给你看的。”
于忠说着,接过孟茴的帕子,笨拙又匆忙地替她拭泪。
“她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她。”孟茴嗓音哽咽,泪如雨下。
于忠攥着帕子,展臂将孟茴紧紧抱入怀中:“阿茴,是我对不起你。”
孟茴抬眸,泪眼朦胧,央求:“能不能让我出去见她一面?就一次,只让我看到她便好。”
室内寂然半晌,于忠别开脸,轻叹:“阿茴,你知道的,我不能背叛王爷。”
“可你十五年前就已经背叛了!你以为只要你忠心,他就会继续当你是心腹吗?!”迫切想见到许菱玉,孟茴一改平日里的娴静,情绪激动,眼中含着嘲弄。
于忠脊背登时僵住。
孟茴以为,提起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他会恼羞成怒离开。
没想到,于忠只是背过身去,望着静静燃烧的烛光,继续说起许菱玉的事。
直到这时候,孟茴才知道,朝廷要为皇子们选正妃,阿玉也在待选之列。
知道她的阿玉聪慧,不仅嫁给如意郎君,还从许淳手里拿回她所有嫁妆。
“谢谢。”孟茴流了太多泪,嗓音有些哑。
“往后,我会多与你说说阿玉的事。”但他绝不会告诉孟茴,阿玉嫁的书生,是强逼着对方嫁的,且对方不是好拿捏的文弱书生,而是当朝二皇子。
他知道孟茴最牵挂的人便是阿玉,他不能让孟茴再多一些提心吊胆。
“我虽不能带你出山见她,却可以替你带一样东西。”于忠转过身来,将事先备好的红丝带递给她,“阿茴,你想对阿玉说些什么?”
孟茴微怔。
这一宿,她几乎没合眼,为许菱玉开心,也未她担心。
十余年,攒了多少想说的话,一条小小的红丝带,如何写得下?
天亮之后,于忠要走了。
孟茴拿着写好的红丝带,递给他。
桂花巷小院里,许菱玉坐在窗内,勾划着明日回门的礼单。
蓦地,她眼尾余光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院中飘落。
她侧眸望去,一条红丝带,已落到院中青石板上,被夜风卷动。
许是今夜的风有些大,高处没系紧的红丝带,不小心被吹下来了。
金钿顺着她目光往外看,也看见了:“小姐,我去捡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许菱玉起身,将礼单交给金钿,“就照这上面置办吧,你去库房收拾。”
言毕,她走出门扇,步入中庭,躬身拾起被吹卷的红丝带。
细细一看,上面写着“平安如意”。
平安如意?许菱玉笑,在满树飘曳的祝福中,这算是顶简单的一句,甚至不像新婚贺词。
不过,很合她心意。
上面的字迹也娟秀好看,应当出自女子之手,但显然不是金钿的字。
清江县里,能写一手好字的女子,可不多见。
许菱玉一时想不起来,那日哪位女子是自己写的贺词。
但是谁不重要,心意最重要。
许菱玉收起红丝带,没挂回玉兰树上,而是拿回屋里,放在案头,拿镇纸压着,算是为书案添一件陈设,倒也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