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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纵容 ...

  •   酒阑日暮,多数宾客已停箸,闲闲坐在席位上叙话。

      还有少数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没人注意到许菱玉何时出去过,可她这副模样从外头回来,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阿玉,你一个新娘子,不好好在喜房里待着,出去乱跑什么?”舅舅孟近墨重重放下酒盏,拧眉盯着她,脑门青筋直蹦,“成何体统!”

      平日里没见多关心她,训她的时候,舅舅长辈的架子总摆的十足。

      虽说想让她嫁回孟家,谋算她和阿娘的嫁妆,都是舅妈在前面动嘴、出力,可许菱玉心里清楚得很,她的好舅舅可一点都不无辜。

      比起明着算计的舅妈,许菱玉心里更看不起舅舅这样的伪君子。

      毕竟是她大喜的日子,许菱玉面上未露不屑,语气也不顶撞,而是大大方方温声应:“舅舅误会了,玉儿没有出去乱跑,而是出去收贺礼的。”

      “舅舅若不信,瞧金钿手里拿的是什么?”许菱玉说着,眸光流转,面含喜色,瞥一眼金钿提在手中的竹篮。

      顾清嘉的目光已然落在那篮子上,众宾客也好奇地凑上前来看。

      篮子是寻常细竹篾编制而成,家家都有,并不起眼。

      惹人注意的是,里头横七竖八,堆得冒尖的红丝带,大红丝带上能清晰辨出黑色字迹。

      金钿取出一条,将上头“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呈在众人眼前。

      笑着替小姐解释:“我家小姐自小没娘,多得街坊百姓照拂,想着借今日大喜,散散喜气,回报一二。可院子太小,没法儿把人都请来,便在巷子外设案,分了两头猪肉给街上来往的乡亲。乡亲们热情,说了好些祝福的话回赠,心意都在这里头了。”

      金钿将竹篮提高几寸,好让大家看清楚些。

      闻言,顾清嘉终于弄清来龙去脉,知道许菱玉为何一副受了累,却一脸欢喜的模样。

      众人声声夸赞着许菱玉,顾清嘉唇瓣微动,未语,目光从数不清的红丝带上移开,再度落在许菱玉细细描画过的眉眼。

      她发丝微乱,几根细软的发卷曲着贴在颊边、颈侧,仍是乱七八糟的情态,却有种说不出的生动鲜活。

      蓦地,顾清嘉脑中浮现出衙门外,墙根下那丛生命力旺盛的春草。

      不,她许菱玉不是不起眼的春草,而是自由生长的山花。

      众人夸赞的声音此起彼伏,孟舅舅脸上越发挂不住。

      “阿玉长大了,进退有度,舅舅很放心,你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忙呢,舅舅改日再来看你。”孟近墨说完,举步便要离开。

      江娴赶忙跟上,孟千里略垂首,也作势跟上。

      许菱玉嫣然含笑:“舅舅别着急走啊,玉儿给您也留了一份,算作回礼。”

      她话音刚落,长缨便从善如流从木桶中提起一条猪肉,上前一步,递向孟近墨。

      孟近墨呆滞,孟千里伸手接过,道了谢。

      “阿奶,阿奶,虎子也想吃肉。”虎子拉着包大娘,嗓音稚嫩,逗得大家连连失笑。

      许菱玉躬身,想捏捏虎子和大丫的小脸蛋,可她伸出手,才想起手还没细细洗过,又自然收回,笑哄:“小馋嘴,给你们留着呢。”

      随即站直身形,笑对众宾客:“今日来的皆是贵客好友,谢礼人人有份,只管找长缨领。小小心意,切莫嫌弃。”

      清江县不是顶富裕的大县,遇上丰年,寻常百姓一日才能吃上两餐饱饭,肉荤更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吃。

      像孟家那样的,即便吃得起,也会节俭些,不会日日见荤腥。

      似包大娘一家,上有老下有小,进项不多的,更不消说。

      是以,许菱玉送的答谢礼,虽不算贵重,却是人人会喜欢的实惠东西。

      一位穿绛色绸衫的客人朗声道:“好!许小姐果然大方爽快。”

      他左右顾视,提议:“我们大家伙儿也不能白得许小姐的东西,不如也和外头的乡亲一样,给许小姐留几个字,恭祝许小姐与秀才郎喜结连理,白首同心!”

      “小丫头,去备些笔墨来。”有人附和,冲着金钿吩咐。

      又有人笑道:“这位仁兄说得在理,只那称呼咱们得改改,往后该叫一声许娘子才是。”

      芹姨在灶房里,停下手里的活儿,隔窗望见院中宾主尽欢的热闹喜气,眼睛不由湿润,视线渐渐模糊。

      那么点儿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长大,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人了。

      不过,阿玉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定能过得好,她该高兴才对。

      小姐在天上看到,也会高兴的。

      芹姨抬起袖口,悄然抹了抹泪,咧咧嘴,将面上伤感之色迅速藏起,出门帮着收拾席面去。

      半个时辰后,包大娘帮着收拾好院中桌椅,揣着许菱玉执意塞给她的二十两谢媒礼,扶着门框,走出院门。

      长缨、金钿跟在她身后,一个搬桌子,一个搬凳子,将从她家临时借的物件送还。

      小院安静下来,耳畔只余细细风声,以及芹姨在灶房添柴烧水的声响。

      许菱玉立在玉兰花树下,收回视线,躬身去取脚边竹篮里的红丝带。

      刚碰到一根,却被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先行取走。

      许菱玉抬眸,终于注意到她身旁的贾秀才。

      也是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场婚宴过后,留下的,除了一篮子沉甸甸的祝福,还有一位新郎官。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身上散发着往日没有的醇郁酒气,夜色里,一双眼睛显得更为深邃,脸色未红。

      “许小姐很喜欢这些礼物?”顾清嘉站直身形,瞥一眼红丝带上的“玉烛调和”四字,轻问。

      听到熟悉的称呼,许菱玉感受到他对这婚事一如既往的抗拒,心里反而莫名踏实。

      脾气好,还是守礼的本分人。

      她忍不住笑着反问:“还叫我许小姐?秀才,叫声娘子听听。”

      知道他叫不出来,才格外想逗他。

      其实,若让她唤他夫君,或是相公,她也一样叫不出口。

      显然贾秀才这老实人,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也不合适,面色微僵,显出几分紧张,迟疑地挤出两个字:“阿玉。”

      “呵呵。”许菱玉轻笑出声。

      一把扯走顾清嘉手中的红丝带,许菱玉侧身朝向玉兰花树时,不禁低嗔一句:“呆子。”

      呆子?说的是他?

      顾清嘉望着正往树枝上系红丝带的姑娘,清晰捕捉到其眼尾眉梢的笑意,他眼底闪过一丝“暂且叫你小人得志”的纵容。

      随即,他俯身重新拿起一条丝带,走到许菱玉身侧,将之系到更高一些的树枝上。

      玉兰花已凋零大半,枝条上绿叶多过花蕾。

      顾清嘉想起太傅讲过的,皇祖父在位时的旧事。

      皇祖父即位之初提拔过一位新贵,姓何,后来官至二品,结党营私,贪墨无数。

      人都道皇祖父即位后,闭目塞听,不及早年明睿。

      哪知,皇祖父晚年,突然着御史台列出何大人二十余宗罪状,抄家灭族,数千万两的金银器物,悉归国库。

      内遇灾年,外有强敌之际,皇祖父雷厉风行放粮赈灾、犒赏军士,最终安然度过危机,赢得圣主美名。

      先时养虎为祸朝纲,后又杀虎拯救万民,太傅未评其功过。

      当时,顾清嘉曾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纵容任何一位奸佞壮大势力,为祸江山。

      此刻望着小人得志的许菱玉,顾清嘉没想到,自己会动摇。

      罢了,她毕竟不是能搅乱朝堂的奸佞,唯一能搅乱的是他原先的计划,倒也无伤大雅。

      念在她行事爽快的份儿上,且先让让她,由着她猖狂一阵子。

      等他办完此间要事,回到京城,再慢慢治她的罪。

      红丝带上的吉利话,有的是金钿写的,有的是识得字的乡亲自己写下。

      其中不乏有字迹歪斜,甚至写错字的。

      顾清嘉拿在手里,微微蹙眉。

      许菱玉却不在意,径直接过去,踮起足尖往树枝上绑。

      她头发已简单挽成松髻,鬓边簪着一根银质步摇,串着红珊瑚的流苏摇曳着,雪颊胜玉。

      “字写错了,心意却是不会错的,何必在意。”许菱玉系好这一根,抬头望望,又侧首看看篮子里,“够不着了,得搭梯子才能。”

      许菱玉自己是搬不动的,更舍不得劳动老胳膊老腿的芹姨,抬眸望着贾秀才:“秀才,你去搬来,梯子在后院杂物房,你的寝屋隔壁。”

      顾清嘉微怔:“阿玉的意思是,今夜我睡后院厢房?”

      “怎么?莫非你更喜欢睡杂物房?”许菱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虽然她也知道,没她允许,这呆子不敢冒犯她。

      “我,我都听阿玉的。”顾清嘉装作被吓着的模样,狼狈地转过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像是生怕许菱玉又改主意,真让他睡杂物房。

      许菱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窃窃忍笑,哪里瞧见顾清嘉转过身去之后的神情?

      长缨和金钿回来时,一眼便瞧见顾清嘉单手抓着长木梯,朝玉兰树下走。

      金钿还好,只暗暗感叹新姑爷还算勤快。

      长缨却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箭步蹦到顾清嘉面前,伸手便去接顾清嘉手里的梯子:“公子,您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快放下,让长缨来。”

      顾清嘉避开,没让他抢到手。

      对此,许菱玉很满意。

      “长缨啊,不是我说你,你叫他一声公子,但也须知道,秀才他不是什么贵公子啊,家里就这几个人,谁不干活?哪里容他养尊处优?”许菱玉指指树干一侧,顾清嘉乖乖把长梯靠着她指定的位置放好。

      许菱玉仰面笑赞:“秀才,平日里倒没看出来,你一个捏笔杆子的书生,还有把子力气,比那些除了读书,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强太多了。”

      往后家里的粗活、重活,都不必使银子去外头请人干了。

      “阿玉谬赞,我也只能帮阿玉做这等小事罢了。”顾清嘉姿态谦逊。

      长缨看看许菱玉,再看看自家主子,一脸茫然,主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我就是怕活儿都让公子干了,显得我没用,公子赶我走怎么办?”长缨绞尽脑汁,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找补。

      “没事,我看你干活还算勤快伶俐,秀才赶你走,我雇你,也是一样。”许菱玉边忙活,边打趣。

      顾清嘉爬上梯子,接过许菱玉递来的红丝带,淡淡吩咐:“愣着做什么?去看看芹姨那边需不需要添柴。”

      长缨闻言,立马去墙根下抱起劈好的木柴,进了灶房。

      而金钿呢,看看配合很好的一双红衣背影,抿唇一笑,提起水桶打水去。

      “为何会想把这些都系到树上?”顾清嘉来清江县时日尚短,倒没听说有这样的新婚习俗。

      许菱玉抬手,又递一根丝带给他。

      丝带柔软,她嗓音也比平日里柔软:“想让我娘看到这些,知道我过得好。”

      许菱玉说着,柔荑不由自主触碰到树干,她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轻道:“这棵玉兰树,是我阿娘生前栽种的。”

      顾清嘉默然,往树枝上系丝带时,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虔诚与郑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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